為了表示自己心情好,景泰帝沒有去陪那姓唐的美人用膳,而是跟兒子一塊吃了。
以國人的老傳統,飯桌上面講條件是最方便的。
于是朱見濟理所當然的提出了想讓景泰帝借錦衣衛給自己使喚一下的要求。
“錦衣衛?青哥兒要他們做什么?”景泰帝不解,“若是有急事,為父直接派遣東廠過去替你做了。”
此時掌管東廠的奉御宦官阮伯山也在身側伺候著,見狀立馬主動請示,“聽太子吩咐!”
他非常的主動,那顆蠢蠢欲動的心也按耐不住。
以從六品宦官的身份掌管東廠,阮伯山是很有壓力的,景泰帝為了強化控制,還抽調了一批錦衣衛給他指揮,更讓阮伯山渴望立功來安安心。
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那不行,太監是父皇身邊的人,我不能隨便使喚的!還是錦衣衛方便一點!”朱見濟沒理會阮伯山的主動,一副知情識趣的模樣,對景泰帝說道。
其實按照心底的想法,朱見濟是不太信任此時的東廠的——
距離王振權勢滔天的時候還沒過去幾年,誰知道在他曾經任職的東廠,還留下多少過去的影子?
畢竟金刀案時,兩個宦官帶著太上皇的信物到處轉悠,忙來忙去的只有錦衣衛,東廠連個屁都沒放,誰能保證這玩意跟自己一條心?
最典型的例子,歷史上景泰帝病重慘遭奪門之變時,東廠何在?
錦衣衛那邊還能找理由說,是因為景泰帝后面寵幸一名唐姓美人,連帶著把她爹升職成了指揮僉事,讓這老頭把整個錦衣衛攪和的沒能耐了。
東廠呢?
曹吉祥都帶著人闖宮了,這群缺二兩的還沒露臉!
讓朱見濟很難不懷疑背后有什么東西。
而且景泰帝登基后吸取了王振的教訓,連連打壓宦官集團的力量,不免在暗處,也就是在這皇城之內,誕生了一個反對他統治的小團伙。
于是讓后世驚嘆不已的奪門之變在種種作用加持下發生了。
朱見濟不想用別人的拳頭去打別人,除非他親手操作。
可惜年歲太小,朱見濟頂多動動嘴皮子了。
“我最近認了下內府十二監管事的臉,發現有個長的特別丑的。”
“我覺得能長成這樣,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所以要錦衣衛去查查他。”
“你這也太小心眼了!”景泰帝取笑兒子,“人的長相要看父母,哪能因為人家長得丑就針對他?”
“不是的!”朱見濟鼓起臉給自己找理由,“我在夢里見了太宗就覺得親近,見了老英國公雖然害怕,但那是因為他長的就兇。可那個老貨我一看就煩悶,估計是太宗給我啟示呢!”
“好好好,那就依你的話!”
景泰帝聽他為了查個太監,竟然搬出了太宗皇帝,心里又氣又笑,干脆直接甩手,派人傳了錦衣衛指揮使朱驤過來。
阮伯山沒能討到好處,又安靜的縮了回去。
朱驤沒多久便趕到,正好朱見濟父子也用膳完畢。
“臣朱驤,拜見陛下,拜見太子!”
面容剛毅的男子身著飛魚服,語氣沉著有力的跪倒在地。
這人一看就有種于謙的風范,難怪會成為后者的女婿。
朱見濟為自己對朱驤的第一印象做出評價。
“免了,你快起來吧。”
景泰帝迅速擺手,“此次傳召,是讓你為太子辦事的,你且先聽太子說話吧!”
“遵旨!”
“請太子吩咐!”
“孤想讓你幫我去查下一名叫做曹吉祥的太監…”朱見濟把自己的要求說了,又指點道,“好好查,把這人的底子來來回回的翻,別給孤漏了東西!”
朱驤自然聽得出太子的言外之意。
雖然不明白五歲的小太子為何要跟個太監過不去,但性格剛直的朱驤還是決定聽從命令,將“曹吉祥”記上了小本本。
朱見濟相信,在錦衣衛的調查之下,曹吉祥絕對能給人一個驚喜。
現在就等著時間流逝了。
沒有了大問題要解決,朱見濟便琢磨著按照他爹的意思,自己貌似要開學了。
沒想到重活一世,還是得讀書學習。
又過了幾天,在十二月十日時,景泰帝確定了兒子身體著實強健,便決定重開文華殿,召集之前定下的大臣為其啟蒙。
當然,最大的目的是向別人炫耀兒子,以及炫耀自己得到了祖宗的青睞。
他對兒子讀書的事是很關心的。
在朱見濟生病以前,景泰帝就為他安排了最強、最精、最專業的教育班子——
命少傅兼太子太師禮部尚書胡濙等人監督,命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院侍讀彭時等人講授,命詹事府府丞李侃等四人陪讀,命吏部郎中王謙等二人教習書法。
如此強大的師資力量,放在朱見濟上輩子那是頂級大佬也享受不到的待遇。
也只有在皇權極端強化的明朝,一堆打個噴嚏都能攪動風雨的大佬才會圍著他這個小娃娃轉。
十二月十日,無雪無風。
氣溫相較前幾日有微微上升。
但朱見濟在馬沖等宮人的伺候下,還是被裹了一身厚衣服,在可愛又不失皇家威嚴下,被宦官們抬出太子居所咸陽宮,一路送入了文華殿。
此時文華殿內,數位大臣已然等待多時。
他們頂著張被室內爐火熏得又暖又紅的臉,對著朱見濟行禮。
全了君臣名分后,就拿出了師傅的威嚴,手拿教尺,要輔導太子進行學習第一步——識字。
朱見濟先給了幾位老師傅顏面,聽他們字正腔圓的念了幾個字音,隨后拿起書直接朗聲讀了起來。
抑揚頓挫。
此時的書沒有分段,無數的字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對即使學了一段時間的人來說,如何劃分句讀都是個難題。
所以朱見濟這樣的表現自然引起了他們的注目。
教書的彭時微微皺眉,有些不滿。
因為彭時知道朱見濟是太子,而且是個被他爹辛辛苦苦撐起來的,名不正言不順的太子。
自詡清流的彭時實際上是不認同景泰帝做法的。
他心里也清楚,為了鞏固太子地位,給太子做名聲宣傳,景泰帝也必然會做很多準備。
比如說趁著太子養病的這些時日,偷偷教他先背點書,好樹立神童的人設。
畢竟大病之前,朱見濟已經上學三天了,那時候他的表現可沒這么好。
而且朱見濟這種“囂張”的做派,對他這個老師來說頗為不尊重。
但彭時又沒有辦法處理他。
這時候還是崇尚“眾正盈朝”的大明,老師的地位還是有保障的,不像后來大清的老師授書還必須給阿哥們跪下講。
于是彭時和其他幾位講師換了個眼神,對朱見濟頷首笑道,“看來殿下養病之時,也沒有放下學業,著實是我大明之福,是社稷蒼生之福。”
“先生客氣了。”朱見濟表示謙虛,“孤只是有幸受到先人指點,不敢承擔如此夸獎。”
“既然如此,想來太子也無需再多花時間去識字了。”
都能直接念了,何必浪費時間?
彭時表示不如直接跳過這個步驟,走入正式流程,并且自動略過了朱見濟話里的附帶意思。
胡瀅作為最大的監督群眾,表示認同。
明朝太子讀書,四書五經是之后才要了解的,最初時的必修課是尚書、貞觀政要、資治通鑒和大學衍義這幾本書。
彭時此時在心中斷定了景泰帝事前便讓小太子讀了這幾本,于是也不客氣,在簡單講授了一些課目后,當即抽了資治通鑒中的一段話,詢問太子的見解。
這其實是超綱題了,也不在彭時前一日遞給景泰帝的講章之上。
但一時的書生傲骨上頭,彭時張口便來了。
若是太子回答不出引起景泰帝不滿,彭時大不了受一頓廷杖,從而讓自己在清流中的名聲更進一步。
這在朱見濟看來,完全是文臣被慣壞了的表現。
大明立國才多久?
勛貴集團撲街才多久?
文官們就這么飄了?
看來不給這群人一個下馬威,當真是把經受過現代古文學教育的自己當軟柿子捏了!
資治通鑒這本書和其作者司馬光在現代人眼里,本就有諸多不同的看法。
比如司馬光在編修資治通鑒這本帝王學之書時,多次“春秋筆法”,還引用了錯誤的史料,讓后人議論紛紛。
也成為了朱見濟前世讀書時的折磨來源之一。
以后世泛濫的信息量,即便朱見濟讀書時不認真,畢業后把知識丟了不少,卻也足夠打對面的臉了。
于是朱見濟也張口就來。
以后世無數的教授和鍵客為依靠,朱見濟引經據典,將彭時提出的那個問題完美解決,隨后又不給他反應的時間,針對其中的錯誤,毫不客氣的做出了指責。
他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用現代外交黑話做表述,便是朱見濟單方面的“充分表達了意見”,“讓對方增進了了解”。
彭時被他說的啞口無言。
其他的圍觀群眾也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