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南和許恢告退后,武承嗣又讓人叫來了諸葛三元,讓他隨同著一起來到都督府大牢。
在一間還算干凈的牢房中,武承嗣看到了席地而坐的袁書同。
袁書同同樣也看見了武承嗣,猛的站起身,怒道:“殿下,我乃揚州從三品刺史,您無緣無故的就把我關起來,這不符合朝廷律法!”
武承嗣冷冷道:“你背叛皇后殿下,投靠越王,就這一點,就夠你死十次了!”
“你胡說,袁某人對皇后殿下一向忠心耿耿,絕無背叛!”
“你再否認也沒有用,錢德廣已經供出你來了,而且刺史府不少官員都開口指認了你。”
武承嗣冷笑一聲,接著道:“姑母一向最恨背叛她的人,她的手段你應該清楚,等到了長安,你猜她會怎么處置你?”
袁書同咬牙不語。
武承嗣冷冷道:“袁書同,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條活路。”
“什么活路?”
“將功贖罪,說不定本王能替你在姑母面前求情,饒你一命。”
“怎么將功贖罪?”袁書同目光不住閃動。
武承嗣抓住鐵欄桿,一字字道:“是你的人押送徐元舉去的長安,你一定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對不對?”
袁書同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道:“殿下,你應該知道越王的為人,不管什么事,他都會盡可能的讓最少的人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武承嗣心中一沉。
袁書同搖了搖頭。
武承嗣向諸葛三元看去,老者搖了搖頭,道:“殿下,他說的應該是真話。”
武承嗣用力一拳錘在欄桿上,轉身離開了大牢。
來到走廊上,武承嗣扶著一根圓柱,望著天空不語。
越王的計劃他已經把握到了七八分,也有信心能夠對付他,然而徐元舉在對方手中,這讓他有些投鼠忌器。
他如果沒猜錯的話,越王抓徐元舉,是為了在他身上得到什么東西,只要那東西到手,徐元舉便性命不保。
徐元舉不僅是徐文清父親,也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他若是死了,武承嗣不僅無法對徐文清交代,自己心頭那一關也過不去。
然而怎樣才能救出他呢?
武承嗣就這樣望著云腳,目光隨著云層緩緩移動。
不知過了多久,武承嗣扶著圓柱的手越來越用力,目光也變得越來越亮。
忽然間,他猛的朝著后院方向跑去,他身后的親衛們吃了一驚,急忙快步跟了上去。
水軍都督府后院中,富麗堂皇的建筑有很多,然而最為奢華精致的建筑,卻是一座小閣樓。
這座閣樓原本是楊思儉為女兒修建,如今被武承嗣安排給徐文清居住。
閣樓后面建了一座小湖,徐文清這幾日來,每天都會坐在小湖上的湖心亭中,聆聽著風聲、水聲、魚聲和鳥聲。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不安的內心平靜一些。
武承嗣距離還很遠時,徐文清便聽到動靜,轉向武承嗣的方向,站起了身。
當她根據腳步聲,判斷對方已經走到面前時,開口道:“殿下,您來了。”
武承嗣道:“你這耳朵真是越來越厲害了,不用問就知道來的是我。”
徐文清笑道:“您的腳步聲與別人不同,我自然能聽得出來。”
“哪里不同了?”
“您的腳步聲很穩健,讓人聽著很安心。”
武承嗣見她說話時,兩只手緊緊握在一起,雖然她什么也沒問,武承嗣卻知道她內心在想什么。
“文清姑娘,我有一個辦法也許能救出徐長史,不過需要你配合一下,你可愿意。”武承嗣說出來意。
徐文清雙手立刻握緊,急道:“我愿意,只要能救出爹爹,讓我做什么都行。”
武承嗣沉聲道:“那好,你趕緊去收拾一下東西吧,我們今天就搬去刺史府居住。”
徐文清沒有多問半句,在蘆葦的攙扶下,向閣樓走了過去。
揚州刺史府與水軍都督府分別位于城西和城南,與都督府相比,刺史府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舊。
武承嗣從水軍都督府搬到刺史府的消息,很快傳遍全城,城內大小勢力都十分困惑。
書房中,越王將“臥薪嘗膽”四個字中的最后一個“膽”字寫完后,緩緩說道:“你是說徐元舉的女兒也跟著住進去了?”
李溫答道:“是的,除了諸葛三元外,武承嗣身邊的重要手下都留在水軍都督府,父王,您不覺得奇怪嗎?”
越王輕描淡寫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溫冷笑道:“孩兒覺得,武承嗣一定是想打徐文清的主意,水軍都督府人太多,他怕人說閑話,這才搬到了刺史府。”
越王搖頭道:“他可不是色令智昏的人,莫要妄加猜測。”
李溫點了點頭,眉宇間忽然露出一絲憂色,道:“父王,咱們如今將茶樓、酒樓都關閉歇業了,消息來源全靠火鳳社和侍衛,孩兒實在有些擔心。”
越王嘆道:“若是不關閉,用不了幾天,這些消息點就會被武承嗣連根拔起,將來再重建又得廢多少功夫?”
“可武承嗣的人在城中散布消息,說這些茶樓、酒樓都是咱們王府的產業,現在咱們將這些茶樓酒館同時關閉,豈不是證實了他的說法?”
“暫時不必管那些平民的想法,眼下咱們要以保存力量為主。”越王擺了擺手。
“對了,我讓你派人混入刺史府后院的事,你辦的怎么樣了?”
提起這事,李溫面有得色,道:“雖然武承嗣手下的人檢查很嚴格,但他卻不知道揚州的牙行也控制在咱們手中…”
“別廢話,直接說結果。”
李溫抿了抿嘴,道:“咱們的人混進去兩個,都是鄭師爺親手訓練過十年以上的優秀暗探,一人擔任燒水工,另一人是門丁。”
越王將毛筆放在桌上,喝了口茶,道:“讓那兩個人什么也別干,只留著耳朵和眼睛,多聽多看,等候命令。”
李溫點頭答應。
深夜,刺史府后院一間偏僻的屋子里,只點燃了一盞油燈。
火紅的燭光照耀下,武承嗣和徐文清相互對坐著,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坐在床邊。
武承嗣正在將自己在遼東戰場上的經歷,慢慢說給徐文清聽。
“我命手下軍士打了幾條地道,將火藥埋在城墻下面,一聲轟鳴,那座不怎么堅固的城墻便倒了。”
“那東西真有那么大威力嗎?咱們揚州城的城墻也能破壞嗎?”徐文清詫異的問。
她今天穿著件藍白相間的衣裙,不知為何,衣服有些斜斜垮垮,有的地方還有破洞,露出一片白膩,仿佛被人撕扯過。
武承嗣微笑道:“當然可以,將來若是有機會,我帶你親眼瞧瞧火藥爆炸的場景,保準你嚇你一跳。”
徐文清失去光彩的眼睛竟然變得極為明亮,連連點頭道:“那就說好了,到時候你可不許忘了!”
武承嗣笑著答應。
就在這時,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咳嗽聲,轉頭看去,卻是諸葛三元到了。
“殿下,那人快過來了。”
武承嗣頷首道:“知道了。”轉頭向徐文清道:“文清姑娘,你做好準備了嗎?”
徐文清笑道:“你等會可輕些。”話一說完,她才意識到話有些不妥,臉突然就紅了。
張二福提著空木桶,慢悠悠走在走廊上,他長的又黑又瘦,小鼻子小眼,任誰看到他,都會覺得他是個老實可靠的人。
然而實際上,他卻是越王安插在刺史府的細作。
張二福得到的命令是潛伏待命,因此這幾天他盡力忘掉自己細作的身份,勤勤懇懇的在刺史府當差。
正當他順著走廊前行時,忽然間,一陣女子的嘶喊聲穿入他耳中。
“不要…別這樣…不要…請您別這樣…”
張二福頓時停住腳步,凝神傾聽,很快,他再次聽到那陣聲音。
“殿下…您不要這樣…快住手…”
聽到殿下兩字,張二福臉色瞬間變了。
他先仔細的打量了四周一眼,這才小心翼翼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很快,他便看到一間屋子,里面亮著燈火。
來到窗邊,他頓時聽得更清楚了,這次不僅有嬌柔的女子聲,還有一道威嚴的男子聲音。
“殿下…求您放過我吧…嗚嗚…”
“哼!本王是皇后的侄子,朝廷的大將軍,揚州大都督,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
“殿下,我爹爹下落不明,我的眼睛又這樣了,求您放過民女,我求求您了!”
聽到凄婉的哀求聲,張二福竟然都有些心軟了,然而那道男聲卻依然冷酷無情。
“你爹爹應該已經被李貞殺了,你別多想了,只要你肯從了本王,以后王府便有你一席容身之地!”
張二福呸了一聲,暗道:“這些權貴果然都不是人,平日看起來和和氣氣的,背地里卻是這樣一番模樣。”
“不,我不要,我已經有了心上人了,殿下,您看在我爹爹的面子上,就可憐可憐我吧!”
“啪”的一聲,男子似乎打了女子一巴掌,冷酷的聲音再次響起。
“賤人,真是不識抬舉!”
“唔…啊…不要…救命!”
張二福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在窗戶紙上捅了一個洞,向里面瞧去。
只見屋中唯一的那張床上,武承嗣騎在徐文清身上,腦袋埋在徐文清白皙的脖頸間。
徐文清劇烈的掙扎著,只可惜身為女子,本來力氣就小,再加上瞎了眼睛,根本無法逃脫武承嗣的魔掌。
張二福貪婪的在徐文清身上看了幾眼,這才悄悄離開了此處。
他是一個優秀的細作,很清楚眼下的危機,只要被武承嗣發現,他這條小命立刻就不保了。
張二福剛一離開,屋頂上忽然落下一人,正是諸葛三元。
“殿下,他走了。”
武承嗣從徐文清身上爬了起來,回到椅子上坐下。
徐文清也爬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忽然說道:“殿下,您剛才的樣子真可怕,人家都被嚇到了。”
武承嗣摸了摸鼻子,笑道:“你剛才掙扎的樣子也挺瘋狂的,我也被你嚇到了。”
徐文清噗嗤一笑,道:“您胡說,我那是正常反應,你都不夸獎一下人家的演技!”
“說的也是,你這次的演技確實不錯,都快趕上我了。”
徐文清盈盈一笑,過了一會,她收起笑容,輕輕道:“殿下,這樣做真的能救回爹爹嗎?”
武承嗣沉默了一會,說道:“我雖沒有十分把握,但七八分把握還是有的,這便值得我們試一試了,對嗎?”
徐文清用力點了點頭。
回到自己屋子后,張二福久久不能入眠,腦海中不斷回想起武承嗣凌辱徐文清的畫面。
一直到了二更天,他才迷迷糊糊睡著。
次日天還沒亮,他便揉著惺忪的睡眼起了身,仆人要比主人早起一個時辰,每家每戶都是這個規矩。
張二福洗了把冷水臉,頓時覺得精神好多了,燒好熱水后,將一盆盆水端到后宅,他早上的工作便結束了。
辰時中旬,張二福來到飯堂,大部分家丁已經在吃早飯了。
張二福忽然發現一間怪事,飯堂中每個人都顯得神神秘秘的,有的還在悄聲竊語。
他剛一坐下,一名關系不錯的家丁端著飯碗來到他身邊坐下,說道:“福子,你聽說了沒有?”
“聽說什么了?”張二福木呆呆的問。
那家丁左右看了一眼,悄聲道:“聽說昨天夜里,徐娘子跳井自盡了。”
張二福腦袋嗡的一聲,頓時想起昨晚武承嗣凌辱徐文清的畫面。
莫非徐文清被凌辱后,不堪受辱,這才投井了?
那家丁見他不說話,哼道:“你是不是不信?”
張二福連忙擺了擺手,道:“不是,我只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會出這種事?”
那家丁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哼道:“反正這消息是大鐵說的,有人找幾個伺候徐娘子的人問了,她們早上都沒見過徐娘子。”
張二福木然點了點頭,心中盤算著要不要將這消息送出去。
一個時辰后,正在東院劈柴的張二福忽然見到兩名軍士向他走了過來,握著斧頭的手一緊,心道:“莫非暴露了?”
兩名軍士靠近后,一人冷冷道:“立刻去后堂外的庭院集合!”
張二福不敢違逆,丟下斧頭,向后堂庭院走去。
一路上,張二福發現后院中士兵變多了,原本是十步一哨,現在變成五步一哨。
來到庭院,空曠的院子中擠滿了家丁婢女,周圍又圍了一圈軍士,張二福暗暗心驚,默默站到一名家丁后等待。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刺史府后宅中的所有下人都到齊了,在眾人身前,站著一名軍官。
那人刀鋒般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冷冷道:“有件事殿下讓本將告知你們,徐娘子昨夜忽然生了怪病,下不了床了。”
“然而,殿下卻聽說府中有人在傳謠言,說徐娘子死了,這讓殿下很不高興。”
“從今以后,凡是有人在府中再傳謠言者,殿下決不輕饒,都明白了嗎?”
眾家丁齊聲道:“明白了。”
張二福暗暗冷笑:“這就叫欲蓋彌彰,看來徐文清果然自殺了,要盡快將這件事告訴王爺。”
眾家丁解散后,那名與張二福交好的家丁忽然走了過來,臉色極看之極。
“福子,之前我和你說過的話你趕緊忘掉,我也不會再承認說過那話。”那人小聲道。
張二福呆愣愣道:“為啥?”
“蠢貨,大鐵那小子已經失蹤了,你沒發現嗎?”
張二福早就發現了,而且還知道大鐵一定是被滅口了。
那家丁說完便走,張二福也返回東院,繼續干活。
到了晚上戌時,張二福抱著一個木桶,來到一座小花園的圍墻旁邊。
他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一圈,發現附近沒有人后,將墻上一塊磚抽了出來。
這是一塊活動磚。
將準備好的字條放入墻洞,再將磚頭插了回去,隨后對著墻撒了泡尿,張二福這才離開了小花園。
一個時辰不到,墻的另一面,一名賣貨的小販從刺史府外墻經過。
在經過那塊活動磚時,他飛快的抽出活動磚,取了紙條,而后揚長而去。
半個小時不到,紙條便出現在越王李貞的書桌上。
李貞望著這張紙條看了好久,臉上的表情既有幾分欣喜、又有幾分疑惑。
李溫冷笑道:“父王,孩兒沒有說錯吧,武承嗣搬去刺史府,就是為了徐文清!”
越王皺眉道:“真是奇怪,本王與武承嗣接觸過,也調查過他做的事情,此人應該不是好色之徒才對。”
李溫急道:“父王,您是不知道,那徐文清本來的姿色就是上上之選,自從瞎了眼睛后,身上又多了一股柔弱之美,別說武承嗣,就連孩兒都有點把持不住。”
越王淡淡道:“你把持不住沒什么,武承嗣把持不住倒確實讓我意外。”
李溫臉孔脹紅了一些,道:“父王,武承嗣做下如此事來,咱們可不可以利用這件事來對付他?”
“先別忙。”越王抬手一擋,盯著自己的兒子道:“這消息可以確定是真的吧?”
李溫急忙道:“父王,鄭師爺訓練的暗探從來沒出過問題,您莫非連他都信不過了?”
越王沉默了好一會,點頭道:“不錯,老鄭從沒讓本王失望過。”
李溫笑道:“父王,那咱們可以用這次的事反擊武承嗣了吧?”
越王冷冷道:“本王早已說過,在封禪之前,我們要停止一切活動!”
李溫怔了怔,苦著臉道:“那這消息對咱們不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嗎?”
越王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誰說沒用了?本王雖說不再對付武承嗣,但沒說什么也不干?”
“您的意思是?”
越王捻須笑道:“你說徐元舉若是得知這消息,會有什么反應?”
李溫愣了愣,大笑道:“只怕要被氣瘋了!”
越王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怎么每次都說不到點上去?徐元舉對武氏忠心耿耿,他若是知道自己女兒被武承嗣糟蹋致死,還會替武氏賣命嗎?”
李溫眨了眨眼,道:“父王,您還想拉攏徐元舉?”
越王沉聲道:“本王一直就很欣賞徐元舉,他是個干大事的人,而且袁書同已經完了,我們正好缺這么一個人!”
李溫摳了摳眉毛,道:“可徐元舉未必會相信呀。”
越王微笑道:“只要這件事是真的,咱們總有辦法向徐元舉證明。”
李溫擔憂道:“我怕武承嗣很快就會將知情的人全部殺死滅口!”
越王淡淡道:“就算他將所有人滅口了,那也是欲蓋彌彰。徐元舉是聰明人,只要知道女兒是被武承嗣救走后死亡,就會想明白一切。”
李溫靈機一動,道:“那咱們可以將這消息傳出去,只要這消息傳遍全城,徐元舉就更容易相信了。”
越王微笑道:“可行,這件事你去辦吧。對了,順便將此事告訴韓王一聲。”
李溫點頭答應了,告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