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山大營最偏僻的一間營帳內,歐陽充盤腿坐在地上,心中充滿怨恨。
他幫武承嗣做了那么多事,哪知對方最后卻翻臉不認人,定了他死罪。
明明當初兩人有過約定,只要他將功補過,武承嗣就考慮放他一條生路。
誰知武承嗣卻說:“不錯,我是經過慎重的考慮后,才決定判你死罪。”
如此不講信用,這些朝廷狗官果然是半點信不得,比之江湖下九門還不如。
本來他也想過要逃跑,只可惜諸葛三元兇殘的打斷他一條腿,又給他戴著手鐐和腳鏈,他根本無法逃脫。
心中正怨憤難平時,忽然帳幕被人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歐陽充抬頭看了一眼,冷笑道:“是來送我上路的嗎?”
諸葛南笑嘻嘻道:“本來是要將你押往轅門斬首的,不過你忽然又有了點作用,所以我們改變主意了!”
歐陽充冷冷道:“呵,這么說來,我還應該感謝你們了?”
“你確實應該感謝我們,也應該慶幸自己又有了利用價值。”
“你們這幫毫無信義之輩,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們嗎?”
“不用你相信,你只需跟著我們走就行了。”
“去哪?”歐陽兄一愣。
“少廢話,跟我來就是了。”
就這樣,歐陽充被帶出營帳,上了一輛普普通通的馬車。
離開軍營后,馬車向西緩慢地前行著。
最令歐陽充吃驚的是,跟著馬車的不僅有十幾名精干軍士喬裝保護,就連諸葛三元也喬裝打扮,隨行保護在側。
他實在想不通對方這樣做的目的。
越王府大堂。
“這算什么大事,不過一個江湖人物而已,你這樣急匆匆將我喊過來做什么。”
大堂內,楊副帥和陳碩真分別站在韓王和越王后面,楊思儉和司徒信則坐在客位上。
楊思儉并不是越王請過來的,而是特意過來向越王道謝。
如果沒有越王及時提醒,他恐怕已經栽在武承嗣手中。
越王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可知道,那名江湖人身邊有誰在保護?”
“誰?”
“諸葛三元!”
昨日之前,這個名字還不會讓在場的人有太多想法,然而昨晚諸葛三元當著四大高手和王府眾侍衛的面,將高君會給救走了。
就連越王和韓王也明白了諸葛三元的厲害。
陳碩真和司徒信更不用說,兩人與諸葛三元動過手,深切體會到深不可測的感覺。
只有楊副帥那雙暴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依舊沒有任何情感波動,就像個死人。
越王繼續道:“除此之外,武承嗣還找了個易容高手,偽裝成那名江湖人的模樣,上了另一輛馬車,由一千軍隊保護著向北而行。”
“他這是做什么?”韓王瞪眼道。
楊思儉沉聲道:“這是一些鏢局運暗鏢的辦法,用明鏢掩人耳目,從而保護暗鏢不被人注意。”
韓王更加吃驚,問:“那名被當做暗鏢的江湖人是誰?”
“歐陽充!”
“這家伙是做什么的?”韓王又問。
楊思儉道:“他原本是屠洪手下的一名海盜,后來被武承嗣抓捕,很可能已經投靠了武承嗣。”
“區區一名海盜,武承嗣干嘛如此費心保護他,難道還有誰會對他不利嗎?”韓王抓了抓頭,一臉困惑。
越王沒好氣道:“王叔,在這淮南道地區,能讓武承嗣如此防備的人,除了咱們之外還能有誰?”
“我們?他防我們做什么,我們對那名江湖人又沒興趣!”
陳碩真輕輕道:“歐陽充之前一直待在長夜島。”
韓王臉色大變:“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他知道咱們的計劃吧?”
“我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泄露計劃,但是…”
“但是什么?”
陳碩真蹙眉道:“這個人武功很不錯,又十分狡猾,他若是有心打探消息,很有可能被他探聽到什么。”
韓王怒道:“你怎么能讓這樣一個人待在長夜島?”
陳碩真淡淡道:“他是屠洪的人,而且被官府通緝,長夜島從來不會拒絕這樣的人。”
韓王本見陳碩真竟然敢和自己頂罪,頓時氣的怒發沖冠。
越王急忙勸道:“王叔,有些事情是很難預測的,陳道長當時也沒有想到歐陽充會落入武承嗣手中,我們還是想想辦法怎么應對吧。”
韓王沉默了一會,問道:“歐陽充的消息,你是從他那里得到的嗎?”
越王默默點了點頭。
韓王又道:“你懷疑武承嗣是從歐陽充口中問到了什么,所以才送他去長安城,讓他向皇帝和皇后親口說出來?”
“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到別的理由能讓武承嗣這樣保護歐陽充。”
楊鉉忽然道:“這樣說來,武承嗣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了?”
越王沉默了一會,苦笑道:“恐怕是的,咱們要想完成計劃,非除掉武承嗣不可了。”
“那就奇怪了,歐陽充被武承嗣抓住那么久,武承嗣應該早就知道我們的計劃,為何不早早將歐陽充送走,非要等到現在?”
楊鉉的聲音干巴巴的,讓人聽著很不舒服,然而他的話卻提醒了眾人。
“也許歐陽充是最近才開口的。”司徒信摸著針刺般的短須說道。
“那歐陽充為何之前不開口,非要等到現在?”楊鉉又問。
眾人都不說話了,紛紛看向越王。
越王嘆了口氣,道:“本王一開始也有些懷疑,不過他傳來的消息說了,歐陽充是因為司徒宏死了,才突然決定開口的。”
韓王叫道:“這是什么理由?”
司徒信嘆道:“王爺,您不太了解江湖人,歐陽充當初無處容身,是小兒收留了他。”
“那又如何?”
陳碩真淡淡道:“江湖人最重義氣,歐陽充之前熬著酷刑不開口,很可能就是因為司徒宏,如今司徒宏一死,他也就沒必要為我們守秘了。”
韓王瞪了楊思儉一眼,道:“你那晚干嘛要帶司徒宏過來,他死了不打緊,反倒連累了我們!”
楊思儉和司徒信齊齊變色。
越王怒道:“王叔,楊都督是我請過來的,他的人為了咱們而死,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
韓王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越王沉聲道:“如今大家都坐在同一條船上,只有同舟共濟,才有可能共渡難關。誰再破壞內部團結,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越王摸了摸鼻子,低聲道:“你也知道我的脾氣,剛才那些話我也不是有意的。”
“無意的也不行!”越王嚴厲道。
韓王竟有些怕越王似的,低著頭不說話了。
楊思儉低垂著眼瞼,道:“事到如今,咱們需得想個法子,讓歐陽充再也不能開口。”
韓王立刻抬起頭,道:“還用想什么法子,直接派人去殺了歐陽充不就行了。”
司徒信沉吟道:“歐陽充本來武功就不差,身邊又有諸葛三元保護,只怕想得手并不容易。”
韓王轉頭看向楊鉉,道:“怎么樣,你有把握嗎?”
楊鉉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
韓王滿意的一頷首,道:“很好,那這件事就交給我了,你們不必擔心。”
越王凝重道:“雖然楊副帥有把握,但畢竟事關重大,還是讓陳道長和司徒島主協助楊副帥一起行動吧。”
韓王和楊思儉都沒有拒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是攸關各方存亡的時刻,誰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揚州與濠州南北交界處,有一個十分有名的三岔口。
從這里向北就是濠州,向西就是滁州,向南則是揚州,因此本地人將這處路口稱為三州口。
有人流匯聚,便有商機。
一開始這里只是開了幾家客棧,后來商鋪漸漸多了,民戶也多了,結果不知不覺就成了一個小鎮。
名為三州鎮。
三州鎮的中心,便是三州口,小鎮的第一家客棧“安順客棧”便開在口子處。
一名華服老者就站在客棧外的一家布店門口,一動不動的望著客棧,已經望了一個多時辰了。
布店老本原本嫌他礙事,想趕走他。
然而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的臉后,也不知為什么,突然就沒有開口的勇氣,只好灰溜溜回去了。
空中烏云低懸,仿佛要掉下來似的,似乎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因為天氣原因,街上行人比平時少了很多,布店的生意自然也差了。
店老板無聊之余,便盯著門外的華服老者,仔細打量他衣服上的布料。
作為一個布店老板,他最大的愛好便是分析別人身上布料的出處。
忽然,一眨眼的功夫,他發現華服老者身邊多了一個美麗的女道人,他大吃一驚,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再向門外看時,華服老者和女道人竟都不見了。
司徒信正沿著一條小路,向西面狂奔,一面跑著,一面向旁邊的女道人問道:“他們怎么會突然發現的?”
陳碩真沉聲道:“諸葛三元畢竟也在,他可大理寺卿,最擅長追蹤和反追蹤。”
司徒信皺眉道:“我瞧見那些保護歐陽充的侍衛都還在客棧中。”
“他們故意讓那些侍衛留下,就是為了迷惑我們,兩個人卻悄悄跑了。”
兩人雖說著話,腳步卻絲毫不停,在山野之間如同鬼魅一樣迅速縱躍。
“以他們倆的速度,咱們只怕未必追的上他們。”
“我們可能不行,楊鉉卻一定能追上他們。”陳碩真淡淡道。
司徒信忽然笑道:“聽說你師叔就是死在楊鉉手中,我還以為你會很恨他們。”
“那個時侯,我要推倒李氏王朝,他們身為皇室守護者,自然不會坐視不理。”陳碩真輕描淡寫的說。
司徒信感嘆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陳碩真似乎知道他要問什么,淡淡道:“想不明白你就慢慢想。”
司徒信還是問道:“你這樣一個造過反的人,身上的罪行比老夫認識的所有人加起來還多,越王到底為什么要把你留在身邊?”
陳碩真冷冷道:“你真的想知道?”
司徒信悚然一驚,勉強笑道:“我若是知道了,越王殿下是不是就不會放過我了?”
“你說呢?”
司徒信哈哈一笑,道:“我這個人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就是因為我能夠控制自己的好奇心。我不問,你也別說。”
陳碩真忽然停了下來,司徒信也停了下來,兩人眼中都發著光。
小路十分筆直,左邊是一片田地,右邊是一片小樹林。
一身黑衣的諸葛三元和一身白衣的歐陽充,正被堵在小路上。
他們前方五丈外,楊鉉如同木桿子一樣矗立著。
他身后有兩名戴著狐臉面具的人,另外還有一模一樣的四名狐臉面具人,分別站在田野和樹梢上。
這些人除了面具款式和楊副帥不同,衣著和楊副帥一模一樣。
很顯然,他們全都是不良人。
前、左和右三路都被封死,陳碩真二人的到來,將后路也徹底堵死。
司徒信盯著兩人瞧了一會,看到諸葛三元那張紅潤的臉,他便想起了兒子的慘死。
“諸葛老頭,老夫今天倒要看看,你這次怎么將人從我們手中救出去!”
諸葛三元一言不發。
歐陽充看見眼前局勢,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道:“老島主,陳社主,你們來這里做什么?”
“歐陽充,你也是個老江湖,這時候問這種問題不覺可笑嗎?”司徒信冷冷道。
歐陽充急忙道:“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如果要殺諸葛三元,盡管動手,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說著還向旁邊退開幾步,與諸葛三元保持距離。
司徒信冷笑道:“歐陽充,事到如今你就別裝蒜了,我們既然出現在這里,就表示我們一切都知道了。”
歐陽充心中一驚,道:“老島主,您有話還請明言,我雖然被他們抓住逼問,但絕沒有泄露少島主的身份。”
司徒信惱怒道:“你少避重就輕。”
陳碩真淡淡道:“司徒島主,在這種情況下,你莫非還指望這人自己承認不成?”
歐陽充驚恐不已,急道:“陳社主,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你們的事,您的長夜島也是官軍攻破,與在下毫無關系吶!”
就在這時,諸葛三元忽然抬頭看了看天色。
陳碩真臉色微變,道:“不好,他們在拖延時間。”話一說完,利劍瞬間出鞘,向二人沖了過去。
楊鉉比他更快,身影一晃,便出現在歐陽充身側,雙槍已在手中,一出手便是最兇猛的殺招。
歐陽充武功雖然不錯,但相比陳碩真、司徒信都要差上一大截,又怎會是楊鉉的對手。
他勉強躲過一槍后,旋即被另一槍在手臂上劃了道口子。
幸好諸葛三元幫他夾住了陳碩真的一劍,不然他恐怕頃刻間便命喪當場。
陳碩真已經是第二次被諸葛三元夾住自己的劍鋒,這次她早有準備,忽然松開劍柄,身子一躍而起,足尖踢在劍柄上。
諸葛三元動作比她更快,夾住長劍的兩根手指往回一收,陳碩真便踢了個空。
諸葛三元捏著長劍,轉身用力一投,長劍便射向楊鉉。
隨后他縱身而起,躲過司徒信的一刀,雙腳連踢,將兩名不良人逼退。
一刀白光閃過,諸葛三元短刀閃電般出鞘,劃向另一名不良人的咽喉。
那不良人的長劍距離諸葛三元還有兩尺,諸葛三元這一刀雖快,他如果后退的話,還有五分機會活命。
然而他毫不后退,長劍脫手而出,射向諸葛三元。
諸葛三元短刀在他咽喉上劃過,隨后身子后仰,躲過這一劍。
就是這么一耽擱,歐陽充那邊發出連連慘叫,雙肩都被楊鉉刺穿,臉上和后背上分別挨了一刀一劍。
楊鉉動手毫不容情,兩指成劍,向歐陽充咽喉插了過去。
諸葛三元忽然暴喝一聲,刀光快如流星閃耀,將陳碩真、司徒信和兩名不良人逼退。
伸出一腳踢向楊鉉的手,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楊鉉手指一伸一收,歐陽充咽喉上便多了一個紅色的小洞。
這時,諸葛三元一腳已經踢到,一名不良人忽然飛身擋在楊鉉身前,替他擋住這一腳。
一陣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這名不良人整個胸膛都塌陷下去。
諸葛三元怒吼一聲,回身連揮幾刀,將陳碩真和司徒信逼退,縱身而起,向田野縱去。
沒有人去追他,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楊鉉先小心翼翼的割下歐陽充的腦袋,這才走到那名被諸葛三元踢中的不良人身邊。
“副帥,給我一個痛快吧。”從狐臉面具后面傳出一道女子聲音。
楊鉉默默點了點頭,這名手下已經活不成了,取出一把匕首,手起刀落,結束了對方的性命。
陳碩真和司徒信都是一方大佬,見慣了這種場面,并沒有太多感慨,兩人更忌憚的是不良人的實力。
楊鉉這六名手下,個個都是一流高手,也不知他手中還有多少這樣的高手。
楊鉉用一個布袋將歐陽充的腦袋系在腰間,也不和陳碩真二人打招呼,轉身便向揚州城返回了。
他的四名手下背負著兩名死去的同伴,靜靜跟著離去了。
荒涼的田野小路上,頓時只剩下司徒信、陳碩真和歐陽充無頭的尸體。
司徒信忽然道:“今日是我們和他一起圍殺別人,說不定什么時候被圍殺的就是你我了。”
陳碩真冷淡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考慮吧。”
司徒信冷笑道:“也對啊,你如今成了越王的愛將,自然不用擔心這一點。”
陳碩真冷冷盯著司徒信,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司徒信仰天嘆了口氣,道:“沒什么,你走吧,老夫想一個人待會。”
陳碩真不再多言,轉身便走了。
夜,深夜。
袁書同睡的很淺,因此一聽到手下的敲門聲,便立刻爬了起來。
敲門的是一名親信手下,門一開,便說道:“使君,大都督的人來訪,好像很急,正在偏廳內等候。”
袁書同緊了緊披著的外衣,問道:“來人有沒有說找我有什么事?”
“沒有。”
袁書同皺眉思索了一下,點頭道:“行了,我知道了。”轉身回到房間。
一刻鐘后,袁書同穿上外衣,沿著長廊來到偏廳。
他并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耳門口悄悄觀察了一下廳內情況。
來的是諸葛南,大理寺丞,是武承嗣十分看中的一名手下。
前天袁書同被武承嗣請去大營商議歐陽充的事時,兩人見過一面。
對方臉色焦急,在偏廳內走來走去。
袁書同判斷出對方并不是來向自己問罪的,這才進入偏廳,拱手微笑道:
“諸葛寺丞,都這個點了,你怎么突然過來了,是不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諸葛南一把便抓住袁書同的手腕,急切道:“我義父受傷了,你趕緊去叫上城中最好的大夫,給我義父治療!”
袁書同吃驚道:“諸葛寺卿受傷了?怎么會這樣?有誰能傷的了他!”
諸葛南煩躁道:“你先去叫上大夫行不行,一路上我自會與你解釋。”
袁書同連連點頭,道:“好,我這就派人幫你去將孫大夫請來。”
“不行,咱們一起去。”
袁書同無奈,只得跟著諸葛南出了刺史府,兩人騎著馬,只帶了幾名隨從,便向孫大夫的醫館去了。
一路上,袁書同再次問起諸葛三元受傷原因,諸葛南咬牙道:“他是被不良副帥楊鉉、陳碩真和一名老頭圍攻打傷的。”
袁書同吃驚道:“是他們?那歐陽充沒事吧?”
諸葛南惱火道:“被他們殺死了!”
“怎么會這樣?他們走的路線那么隱蔽,而且咱們還故意派了一支隊伍掩人耳目,楊鉉他們是怎么知道的?”袁書同濃眉緊緊皺著。
諸葛南怒道:“義父說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袁書同沉聲道:“知道諸葛寺卿他們路線的人,應該沒有幾個吧。”
諸葛南用力點了點頭,道:“除了幾名千牛衛將領和左武衛將領,再算上殿下的幾名親兵,就只有你、我和高君會了。”
袁書同挑眉道:“怎么讓高君會也知道了?”
諸葛南道:“殿下一直都很信任他,你該不會是在懷疑他吧?”
袁書同悠悠道:“他畢竟是個江湖人。”
“不,我認識高君會很久了,他應該不會背叛殿下。”
袁書同目光微閃,道:“那你覺得是誰?”
諸葛南咬了咬牙,道:“我聽說千牛衛一名將領酒后將這消息告訴了不少人,說不定就是哪個聽到的人給泄露出去了!”
袁書同冷哼道:“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可不是嗎,殿下已經狠狠罵了王將軍一頓,而且還將千牛衛趕到觀音山附近的彌勒山,讓他們在那里扎營,和左武衛分開。”
袁書同吃驚道:“那王將軍豈不是很生氣?”
諸葛南怒道:“他有什么資格生氣,要不是他御下不嚴,我義父就不會受傷了!”
袁書同微笑道:“說的也是。”
將孫大夫從被窩里扯出來之后,袁書同將諸葛南和孫大夫送到城門口。
要見著諸葛南并沒有要他去軍營的意思,袁書同反而完全放下心來,主動說道:“諸葛兄弟,我陪你去一趟大營吧。”
諸葛南隨口道:“那行吧。”
孫大夫是名四十多歲的瘦小男子,因為騎術不佳,一路上把諸葛南急的破口大罵。
好不容易到了軍營,來到諸葛三元的營帳后,一把脈,孫大夫瞪眼道:“就是受了點內傷,我開副藥,吃上幾天就好了。”
諸葛三元沒好氣道:“老夫就說沒事,你小子非要去請什么大夫。”
轉頭對袁書同道:“袁刺史,小兒不懂事,累的你走了一趟,老夫實在過意不去。”
袁書同笑道:“諸葛寺卿說的哪里話,本官是聽說歐陽充死了,所以想找殿下商議一下。”
諸葛三元的臉立刻沉了下去。
“我一路上都是挑的最隱蔽的路線,卻還是被他們堵住了,老夫可以肯定,咱們軍營中一定有內奸。”
“諸葛公以為誰的嫌疑最大?”袁書同問。
諸葛三元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們幾個,再加上韓將軍,黑齒將軍自然不可能泄露消息,至于王方翼嘛…”
“您也懷疑王將軍?”袁書同道。
諸葛三元淡淡道:“他手下軍官酒后失言,消息很可能就是從那時泄露出去的,他雖然不是全責,至少要負一半責任。”
袁書同沉默了一會,拱手道:“本官還要去找殿下匯報些事情,就不打擾您休息了,告辭。”
“慢走。”
離開諸葛三元的營帳,袁書同抬頭看了看天色,忽然長長伸了一個懶腰,慢慢向帥帳走去。
來到帥帳外,詢問兩句后,得知武承嗣已經睡下,便說道:“那我明日再過來找殿下匯報。”
轉身離開了觀音山大營。
他剛走不久,帥帳內忽然亮起了火光。
武承嗣坐在帥案后,身上穿戴整齊,靜靜等待著。
不久,諸葛南、韓成和黑齒常之都進入營帳。
諸葛南和韓成進帳后都沒有說話,只有黑齒常之嘴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
武承嗣笑道:“黑齒將軍,你想問什么就問吧。”
黑齒常之脫口道:“末將實在不明白,如今已經確認袁書同就是內奸,為何不直接將他抓起來,還非要上演一出苦肉計!”
諸葛南和韓成也立刻看了過來,兩人也十分疑惑。
武承嗣緩緩道:“我知道突然修改計劃,你們都有些困惑,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其實咱們身邊有這樣一個內奸,是很有用處的。”
“什么用處?”諸葛南急問。
“咱們可以利用他,救出徐姑娘!”
韓成拍手道:“我明白了,您想用他來傳遞假消息!”
武承嗣笑著點了點頭。
黑齒常之抓了抓頭,道:“殿下,就算如此,您又何必讓王方翼演苦肉計呢。”
武承嗣沉聲道:“揚州被越王經營的鐵板一塊,咱們要想擊破這塊鐵板,就需要將人打入他們那邊,這次正是一個好機會。”
“那您讓我來呀,末將總覺得王方翼不太可靠,他…他畢竟是王氏族人。”黑齒常之小聲道。
武承嗣瞪了他一眼,道:“正是因為王將軍有這層身份,才有可能讓對方相信他會背叛我。若是讓你來,你覺得有人會相信你會背叛我嗎?”
黑齒常之居然很得意,笑道:“那倒也是。”
便在這時,諸葛三元進入帥帳,拱手道:“殿下,袁書同果然去了彌勒山軍營。”
武承嗣點了點頭,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怎么營救徐姑娘了。”
諸葛三元提醒道:“殿下,自從高君會夜闖王府被發現后,越王府的守衛幾乎成了銅墻鐵壁,要想暗中營救幾乎沒有可能。”
韓成托著下巴道:“那就只有硬闖一種辦法了。”
諸葛南進言道:“咱們可以在越王府偏僻的地方放一把火,然后以救火的名義闖進去。”
韓成吃驚道:“這樣可就徹底和越王撕破臉皮了。”
黑齒常之大聲道:“都到這個份上,就別那么多顧忌啦!”
“我是擔心越王會就此事向陛下上奏,只怕陛下會責怪殿下。”韓成擔憂道。
武承嗣一擺手,道:“這點不妨事,只要能救出徐姑娘,越王就絕不敢上奏,他若真去告狀,我便帶著徐姑娘去面圣。”
諸葛三元笑道:“將堂堂一個長史的女兒綁在府中,還弄瞎了她的眼睛,越王“賢王”的名聲恐怕就不保了。”
“就他還賢王。”
諸葛南呸了一聲,道:“殿下,要不要我去城中傳謠言,就說越王將徐元舉女兒關在府中,意圖凌辱她。”
武承嗣瞪眼道:“你這樣一傳,徐姑娘的名聲就全毀了,而且越王說不定會將徐姑娘轉移到別的地方!”
黑齒常之粗聲道:“殿下,別猶豫了,咱們就用放火的法子,強行闖進去,這種時候就應該用強的!”
武承嗣皺眉道:“并非我不愿意,而是越王手中有陛下御賜的金牌,到時候他只要亮出金牌,咱們就闖不進去。”
諸葛三元揪著胡須,皺眉道:“除非能讓越王將金牌帶出王府,咱們才能用上這一招。”
武承嗣眸光一亮,思索片刻后,微笑道:“那咱們就想個法子,讓越王帶著金牌出門!”
諸葛南興奮道:“殿下,您想到主意了?”
武承嗣笑了笑,向一名親兵吩咐一聲,沒過多久,那名親兵便拿著一面金牌進入帳中。
武承嗣揚了揚金牌,笑道:“這是姑母賜給我的金牌,咱們就用這塊金牌,釣出越王的那塊金牌!”
清晨的陽光格外明媚,徐文清坐在小院的一張椅子上,鼻間聞到了石榴花的芬芳。
只可惜再好的天氣,再好的環境,也無法驅散她心中的陰霾。
不到一個月,她圓圓的臉蛋已經癟了下去,明亮的雙眼中再沒有一絲光彩。
原本帶著七分呆愣、三分聰慧的臉上,已看不到任何表情。
每次秋風吹起,她便會顫抖一下,似乎怕自己和地上枯萎的落葉一樣,被這陣風給吹走了。
李玉惠站在小院大門處,靜靜的望著徐文清,臉上帶著幾分愧疚,幾分悲涼,以及幾分茫然。
她是一個身材奇高的女子,容貌雖然長的很美,但這樣一副身高,若生在尋常人家,是很難嫁出去的。
沒有哪個男人愿意娶這么高的女人回家。
不過她很幸運,出生在越王府。
因此,她這副身高沒有給她帶來過任何不便,更沒有人敢嘲笑她。
原本她對這樣的生活也非常滿意,有威嚴而不失慈祥的父王,有寵愛自己的王兄,她覺得自己比皇城里的公主過的還要幸福。
然而,這一切都變了。
自從去年十二月份,她最喜歡的哥哥李沖被父親派到了長安,然后犯下大罪,被關入天牢。
李玉惠再清楚不過,哥哥是替父親頂的罪,幕后策劃皇家夜宴的人,正是自己尊敬的父親。
她并不恨父親,因為她知道哥哥是自愿的。
然而如今看到父親與武承嗣斗的越來越激烈,她心中充滿恐懼。
既擔心武承嗣將父親也關入天牢中,也擔心父親在爭斗中變得越來越冷酷,變得不再是以前敬愛的那個父王了。
便在這時,徐文清似有所覺,目光轉向門口,道:“是誰?”
李玉惠轉身逃走了,她不知道怎么面對眼前這名無辜的女子。
走在回廊上時,李玉惠忽然看到不遠處一名男子正急步前行,方向似乎是朝著大門。
“三哥,怎么走的這么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李玉惠快步上前。
李溫轉頭看了一眼,腳步不停道:“武承嗣給父王寫了封信,邀請父王三天后在城外的三仙觀議事。”
李玉惠心中一驚,道:“父王沒答應吧?”
“父王這不是讓我請韓王和楊都督來商議嗎?你不必擔心,去內院陪母妃吧,這事我們會處理的。”說完便快步走了。
李玉惠搖頭嘆了口氣。
自從武承嗣來到揚州后,她那位嬌弱的母妃便成天擔驚受怕,尤其是幾天前武承嗣派人夜闖王府,王妃直接嚇出病來了。
由于王妃性格柔弱,王府下人們便喜歡閑言碎語。
李玉惠擔心這消息被哪個下人傳入母妃耳中,急急忙忙便向后院返回了。
半個時辰后,韓王和楊思儉先后來到越王府大堂。
韓王一進門便嚷道:“王侄,去不得,這一定是武承嗣擺下的鴻門宴!”
越王微笑道:“王叔,我又沒說要去呢,這不是找你們商量嗎?”
“還商量什么,宴無好宴,他若是想和咱們說話,讓他進城來。”
越王目光轉向楊思儉,道:“楊都督,你對此事怎么看?”
楊思儉沉吟道:“我倒覺得咱們沒必要怕他。”
韓王叫道:“這不是怕!不必要的危險,咱們干嘛要自己鉆進去?”
楊思儉笑道:“韓王殿下誤會下官的意思了。”
“那你什么意思?”
“在下是覺得,這次對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韓王吃驚道:“你是說刺殺他?”
楊思儉沉聲道:“是的,武承嗣已經知道計劃,距離泰山封禪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咱們已經沒有時間,需要盡快除掉他。”
越王淡淡道:“你是說,咱們在宴會上向他發難?”
楊思儉點頭道:“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屁的機會,城外都是武承嗣的軍隊,咱們在城外刺殺他?你腦子抽風了不成?”韓王瞪眼道。
楊思儉緩緩道:“咱們可以向武承嗣提條件,讓他不準帶軍隊隨行!”
“他若是不答應呢?又或者答應了不肯遵守約定呢?”
“如果真是如此,咱們不去就是。”
韓王搖了搖頭,望向越王道:“喂,王侄,你可想清楚了,這件事風險太大了。”
越王想了想,微笑道:“其實風險沒那么大,這里是揚州,本王不信武承嗣真敢抓我,而且歐陽充已死,他就算知道計劃也是空手無憑。”
韓王勸道:“那小子是個軍人,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越王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派人去找袁書同了,在沒問清楚武承嗣的用意前,我不會真的以身犯險。”
韓王點頭道:“這樣的話還行。”
三人在王府等了沒多久,越王派去的人回來了,帶回了袁書同一封親筆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是袁書同用左手寫的。
越王看完之后,面色凝重。
“怎么啦?”韓王問。
“武承嗣不僅請了本王,還幾乎將揚州所有頭臉人物都請了。”越王皺著眉回答。
“他這唱的是哪出?”韓王抓了抓頭。
越王淡淡道:“武承嗣還讓人將錢德廣從杭州押過來了。”
韓王拍手道:“我知道了,他想當著揚州所有人的面,讓錢德廣指認你的罪行,好打擊你的聲望!”
楊思儉冷笑道:“武承嗣恐怕還不知道,揚州大部分勢力都是咱們的人,他這是白費功夫。”
越王一擺手,道:“不,你們太小看武承嗣的影響力了,據本王得到的消息,八大家族中已經有人有意減少與本王的來往了。”
楊思儉失聲道:“武承嗣莫非已經在暗中派人聯系他們?”
越王搖了搖頭。
“那八大家族的人為何如此?”
越王嘆了口氣,道:“武承嗣將左武衛調過來,實在是一招狠棋。”
“也沒狠到哪里去,他現在還不是拿我們沒辦法?”韓王不服氣道。
越王搖了搖頭,道:“不一樣,若是沒有這些軍隊,他只是個被本王架空的都督,任我們拿捏。”
頓了一下,又道:“但有了這些軍隊,他名義上是江淮最高長官,手上又擁有最強的軍隊,江淮兩道還有誰不怕他?”
楊思儉苦笑道:“他初來乍到,本來應該是我們找他麻煩,讓他疲于奔命,結果現在卻是他不斷找我們麻煩,我們卻只有招架的份。”
韓王瞪了他一眼,道:“還不是你手下的軍隊沒用。”
楊思儉立刻閉口不說話了。
越王沉聲道:“如今揚州所有勢力都在看著咱們與他相斗,大部分人都在觀望,包括八大家族,如果本王真被武承嗣打壓,他們很可能會投靠到武氏那一邊。”
韓王哼道:“所以我說了嘛,咱們就托病不出,不去就行了。”
越王搖了搖頭,道:“不去便是示弱,武承嗣同樣達到了打壓咱們的目的。”
“那怎么辦?”
越王忽的一笑,道:“袁書同在信中提到了一點,倒提醒了我。”
“他提到什么了?”
“武承嗣去三仙觀時,似乎打算帶上皇后賜予的金牌。”
韓王怔了怔,道:“他帶金牌去做什么?”
越王微笑道:“不論他想干什么,到時候一定會亮出金牌,很可能就是想告訴別人他代表的是皇后殿下。”
韓王目光一亮,哈哈笑道:“你手中可有陛下御賜的金牌,根本不用怕他!”
越王冷笑道:“這就叫弄巧成拙,正好本王也趁這次機會,讓那些墻頭草牢牢記住,本王身后,代表的可是當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