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城。
城樓大堂內,高麗國最高統治者,淵男建坐在上首位上,輕輕揉捏著額頭,皺起的眉頭始終放松不下來。
與禿頂的淵男生不同,淵男建與淵蓋蘇文比較像,渾身充滿英武之氣,這也是他政變后,大多數人支持他的原因。
坐在下手的高麗眾臣,皆面有憂色,情緒沮喪。
與唐朝作戰至今,高麗國一場勝仗都沒有打出來過,眾官員心中都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坐在右手第一位的是名留著長辮的男子,他便是阿史德斛珍,因一向主張對唐強硬,故而很受淵蓋蘇文重用。
淵男生繼任莫離支后,冷落了他,他立刻聯系一大批人,支持淵男建政變。
故而淵男建得權后,十分重用他。
“莫離支,您不必憂心,鴨綠城有樂伯將軍鎮守,烏骨城有明臨虎將軍坐鎮,又有階橫領軍去對付新羅人,應該不會有問題。”阿史德斛珍寬慰道。
坐在左手第一位的淵男生皺了皺眉,斛珍稱呼淵男建莫離支,而不是右莫離支。
這分明是不把他這個左莫離支放在眼里!
“哼,要不是因為內亂,咱們高麗國何至于此?”淵男生冷冷道。
斛珍瞪眼道:“還不是你出賣國家,將唐人引了進來,如今你兒子還在李勣大營中呢,你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
“…你!”淵男生氣急,向淵男建道:“老二,你還記得過年時你是怎么說的嗎,現在竟讓這狗東西朝我嚷嚷,怎么,你要翻臉不認人了?”
“你說誰是狗東西?”斛珍大怒。
“就是你!明明是個突厥人,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放肆?”
淵男建一拍桌子,怒道:“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們還爭吵些什么?誰要是能想出法子讓唐軍退兵,別說一個莫離支的虛位,就算是要我的人頭,我也不皺眉一下!”
一名高麗官員道:“為今之計,還是樂伯將軍提出的辦法最好,攻打咱們的唐軍諸將中,武承嗣身份最為尊貴,只要活捉了他,就有可能逼唐軍退兵!”
淵男生剛消下去的火,頓時又竄出來了,怒道:
“說的倒輕巧,為了活捉武承嗣,我與樂伯將軍各犧牲了一萬多將士,卻還是讓武承嗣跑了,如今他領兵四萬多,駐扎臨江城,怎么才能活捉他,你說!你說!”
“這個…這個嘛…”那官員被嗆的說不出話了。
這時,另一名高麗官員道:“還有一個法子。”
“什么法子,說來聽聽?”淵男建身體前傾。
那官員瞥了阿史德斛珍一眼,說道:“我聽說斛珍將軍的侄女,是武承嗣手下大將羅素的妻子,不如讓斛珍將軍派人給羅素送信,讓他勸說武承嗣退兵。”
“狗屁法子!”斛珍怒道:“我和羅素從無來往,他怎么可能會幫我?而且他也未必影響的了武承嗣!”
淵男建沉默好半晌,忽然長嘆一口氣,道:“要不然…咱們向唐朝稱臣,你們…覺得如何?”
斛珍大聲道:“莫離支,唐軍都已經殺到這里了,怎么可能輕易退去!”
淵男建仰首一嘆。
就在這時,一名親兵急匆匆進入樓廳,急切道:“莫離支,烏骨城傳來緊急軍情,烏骨城被…被唐軍攻破了!”
淵男建猛的站起身,大聲道:“明臨虎在干什么?他可是我高麗第一猛將吶!”
親兵哀切道:“明臨虎將軍與薛仁貴在城樓上決戰,被薛仁貴給殺死啦!”
淵男建騰的一下,坐回椅子上,只覺渾身血液在迅速變冷。
先前那親兵還沒離去,又一名親兵狂奔而入,進大廳時還被跘了一下。
幸好他反應極快,用手在地面撐了一下,才重新站起身。
“莫離支,不好了,鴨綠城被唐軍攻破了!”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淵男建怔怔望著斜上空,一不發。
淵男生跺了跺腳,道:“連樂伯都被擊敗,全完了,大家都等死吧!”
“樂伯將軍率領五千人馬退守鳳丹城,他傳來書信,建議國內守軍退守長垣城!”后來那親兵補充道。
淵男建聽到樂伯還沒有陣亡,目光中恢復了一絲光彩,坐直了些,問道:“鴨綠城是怎么被攻破的?”
“樂伯將軍說唐軍將整個城墻都毀掉了,然后一擁而上,守軍措不及防,這才敗退。”
“毀掉城墻?他們怎么做到的?”淵男建又驚又懼,要是唐軍真掌握這種手段,國內城也同樣守不住。
親兵搖了搖頭道:“樂將軍沒有提到。”
淵男建急忙讓人將樂伯的信取來,看了一遍后,良久不語。
“莫離支?”斛珍提醒道。
淵男建沉聲道:“傳令下去,大軍立即退守長垣城!”
幾日后,國內城的七萬多高麗守軍,全部退去,李勣大軍順勢占據了國內城,自此,唐軍占領了高麗國大半領土。
盡管作戰順利,國內城的唐軍卻都有些不樂。
第一次打下新城時,比薛仁貴、武承嗣的軍隊慢一些還就罷了。
這一次,薛仁貴部和武承嗣部又比李勣部先一步打下城池,而且國內城是高麗人自己撤走的,李勣大軍寸功未立。
有不少人暗地里都在說李勣老了,用兵比不上當年,只有郭待封對這些說法嗤之以鼻。
他跟了李勣二十多年,最了解對方的能耐,他從一開始,就瞧出李勣不想急著打下國內城。
這一日夜晚,郭待封端著茶來到李勣的帥帳,只見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將軍,正在挑燈看著高麗地圖。
李勣看的十分出神,直到郭待封將茶放在案上后,才回過神來,抬頭笑道:“待封,你來了。”
郭待封勸說道:“大帥,雖然已到了四月,但這里畢竟是遼東,寒氣還未完全退去,您要多注意點身體,早點休息才是。”
李勣笑道:“人的精神對身體是有很大影響的,老夫自從回到沙場,只覺身體越來越好,你不用太擔心啦。”
郭待封微笑道:“您是醫術大家,末將也只是提醒兩句。老將軍,如今局勢都按照您的計劃發展著,您下一步打算如何做?”
李勣定定凝視了他一會,說道:“你說局勢按照老夫的計劃發展,指的是什么?”
“您就不必再瞞著我了,您一開始就不打算攻打國內城,而是等著薛將軍和武將軍打下烏骨和鴨綠后,讓高麗軍自己退走!”
李勣笑道:“老夫為何要這樣做?”
“這一點末將還瞧不出來,不過我相信您一定有您的用意。”
李勣沉默了好一會,忽然凝聲道:“待封,老夫打算上奏朝廷,停止攻打高麗,你以為如何?”
郭待封猛吃了一驚,道:“大帥,咱們可已經打到高麗門口了,距離拿下整個高麗國,也只有一步之遙!”
李勣沉聲道:“老夫自然知道這一點,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打下高麗,局面會變成怎樣?”
郭待封抓了抓額頭,皺眉道:“屬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李勣沉聲道:“如果咱們打下高麗全境,本土力量必然會不斷反撲,沒有幾年時間治理,是很難穩定這些地方的。”
“您是指那些不受高麗官府控制的地方勢力?”
李勣點了點頭,道:“咱們這一路攻打高麗,雖然勢如破竹,但高麗地域遼闊,大部分地區依然在高麗人控制中,其中超過一萬軍隊的地方勢力,就不少于八個。”
郭待封沉吟道:“是啊,幾日前武大將軍攻打鴨綠城時,就有一個地方勢力偷襲臨江城,雖然他們后來得知鴨綠城被攻破后跑了,但依然隨時能威脅到我們。”
李勣沉聲道:“這些還是小問題,只要有時間,剿滅地方叛亂是遲早的事,但就怕有外來勢力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