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滿臉的期望。
就連往日里必不可少的憤怒和憎恨,在這個時候也已經消失不見。
他是真的在求死。
牢門被朱瞻基打開。
文思的腿微微一動,最后還是停了下來。
此時的文思,已經萬念俱灰,沒有了一絲想要活下去的念頭。
就算不是這樣,便是在朱瞻基打開牢門的時候,外面悄默聲走進來的兩名錦衣衛緹騎,也讓他沒有可能手刃對方。
走進牢房的朱瞻基倒是有些意外,這廝竟然沒有暴起殺人。
得虧他今天出門的時候,還特意在外套下面穿了一件軟甲,藏在衣袖里的手也已經緊緊的握著短銃。
不過如今文思倒是沒有動手。
反倒是讓朱瞻基暗自心中微微一沉。
對文思的處理,其實很讓朱瞻基矛盾。
盡管文想什么都沒有說,但他二人之間都清楚,文思的存在他二人都不能真給排除了。
若是剛剛文思真該動手,朱瞻基發誓自己會開槍殺了對方。
不管最后文想會怎樣,至少自己是有理由的。
可是現在文思他竟然不動手,這就讓朱瞻基很難辦了。
還好對方現在讓出了位子,跌坐在地上,這讓朱瞻基能有個落屁股的地方,讓自己好好的想一想自己該怎么安排這個文思。
空著的手按在桌子上,手指頭一下一下輕輕的敲在桌面上。
聲音,在狹窄的昭獄里不斷的回蕩著。
兩名先前聞聲走進來的緹騎,小心翼翼的盯著牢房里的動靜,生怕那個被太孫養在這昭獄里,好吃好喝供著的賊人暴起,傷著了太孫殿下。
咯吱咯吱。
啪嘰。
一只笤帚大的肥鼠從牢房之間的過道竄過。
被一名錦衣衛緹騎抬起腳一下子就給了解了。
恰是這陣動靜。
讓朱瞻基停下來敲擊的指頭,他向后一倒,斜靠在椅子上,目光平淡的看著癱坐在地上的文思。
“本宮在城外有一處皇莊,是個養老的好地方。等到本宮和想丫頭成婚之日,便會讓人將你送到那里。
到時候再等些年頭,你要是沒想著逃跑被殺,說不定還能見著本宮帶著想丫頭,還有孩子去看看你。
言盡于此,你且自量。”
對于文思的命運,朱瞻基給出了最后的決定。
將文思安置在皇莊,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在那里雖然沒有錦衣衛這般看守森嚴,但也不會松懈,而文思也能有個體面的地方直至老死。
說完了話,朱瞻基便甩甩手,將一只攥在手里的短銃給重新歸置到袖子里。
站起身,便向著昭獄外面離去。
兩名早就等的心急的錦衣衛緹騎,趕忙上前將牢房給重新鎖上。
等到昭獄里徹底沒了人。
文思這才清醒過來。
“啊…”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
“老夫恨啊!”
“恨啊…”
一聲聲凄慘悲愴的聲音,在昭獄里連連響起。
還未走出昭獄范圍的朱瞻基,聞著聲音,腳步稍稍慢了一些。
臉上微微一笑后,這才再次加快腳步,到了錦衣衛衙門外面。
朱瞻基剛走出衙門口。
一直站在門口的兩名迎賓,便有其中一人已經牽著一匹馬送到朱瞻基面前。
“太孫,您這是要去哪,屬下好派人跟著您。”
“本宮要去城外皇莊,不用派人。”朱瞻基接過了馬,說完了話便翻身上馬。
沒等人反應過來,朱瞻基已經是騎著馬一溜煙的竄了過去。
皇莊在城南。
朱瞻基騎著馬,向南走著。
不多時,蜿蜒的秦淮河便出現在朱瞻基面前。
大概是今天這匹馬還年輕,不太認識路。
本是打南邊去,卻是往西南邊走了。
此時日頭正高,烈日當頭。
即便是秦淮河也難得的歸于安靜之中。
空氣中,昨夜里的酒糟臭味,早已散去。
一座座院子、一棟棟樓臺里的姑娘們,褪下的由小丫頭們浣洗好的衣裳,高掛過院墻,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兩岸無數連綿的百年老樹,撐起了一片片的綠蔭。
有業務不太繁忙的姑娘,手掐著絲絹,撐著手斜靠在樓上開窗的欄桿后面。
看到騎著高頭大馬,游走在街上的朱瞻基。
不由的發出歡喜的笑聲,拿著絲絹的手伸出窗外,連連招呼著。
朱瞻基淡淡的看了一眼,便目光直視眼前的路面。
心里卻是嘀咕著,這些個不在補覺卻還在招攬業務的姑娘們,果然是掙不到錢的。
瞧人會色的本事太低。
若是這個時候,她們但凡是丟下手中的絲絹,絲絹隨著風飄向街上。
朱瞻基身為應天城青年才俊之代表,定然是要接過絲絹,然后勒住馬頭,將絲絹給原原本本的送到樓上去。
至于送完東西之后。
自然是要相互好好的,深入的認識一番。
日月堂在秦淮河邊的院子,已經落入視線里。
但還未到門前,朱瞻基就聽著耳邊竟然是傳來了一陣停不下來的歡笑聲。
期間,竟然還讓人不敢相信的,有一陣陣急促的念經聲傳了出來。
這聲音有點熟悉啊…
朱瞻基微微一愣,拉著韁繩的手不由一緊,向后一拉。
馬停了下來。
就停在日月堂隔壁的青樓門前。
忙碌了一晚上迎來送往的小廝,這個時候有一口氣沒一口氣的靠在門框邊上,合著眼搖頭晃腦的陷入昏睡。
栓好了馬繩,朱瞻基輕步走入隔壁鄰居。
樓里面很清凈。
除了幾名啞巴、瘸腳、斷臂的婆子,正在灑掃清理著地面、桌面外,便再也見不到什么人。
倒是透著門窗,能看到后面的院子里,灌木從中赤條條的躺著幾個還在酣睡的男人,發出豬一般的鼾聲。
感謝幾位老鐵為大明的賦稅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朱瞻基只是看了一眼,便蹭蹭蹭的登上樓。
剛在街道外面聽到的歡笑聲和念經聲,已經近在眼前。
透著門窗,隱隱約約能看到屋子里面,站滿了扭得亂七八糟的姑娘們。
一道閃閃發亮的光點,直沖沖的透過門窗的遮擋,讓朱瞻基有些睜不開眼。
到了這里,朱瞻基已經確認那念經的聲音,是自己熟悉的了。
門,被一腳踹開。
雞籠山上的小沙彌,頂著一個圓滾滾閃閃發光,此時卻已經布滿紅唇印子的腦袋。
小沙彌雙眼緊閉,手中的佛珠不停的傳動著。
讓人聽不懂的經文,從他的嘴里不停的發出。
而在小沙彌的周圍,數不盡的女人,正滿臉期待的看著小和尚念經。
突如其來被踹開的門,吸引了在場所有女人們的注意力。
“小和尚!你他娘的在干什么!”
看著小沙彌滿頭的紅唇印子,朱瞻基頓時暴喝一聲。
念經聲停下了下來。
還閉著眼的小沙彌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對被人突然打斷他的功課,感到很不滿。
不對,怎么這罵人聲這么耳熟呢?小沙彌心中突然一動,然后便怯生生的睜開雙眼,小心翼翼的挪動著自己的脖子,將臉朝向門口。
貧僧我扌…
看清了來人,小沙彌心中又是一個咯噔,臉上不由的浮出一抹擔憂。
“哎呦,這不是朱公子嘛,您可是有好些日子沒來咱們家了。這是要…”
“爺是要姐妹們伺候嗎?”
“朱公子是和小師父認識?”
朱瞻基的臉上有些冷漠。
讓在場認識他是隔壁鄰居的姑娘們,漸漸的停下了聲音。
眾人看了小和尚一眼,露出抱歉的表情,帶著一陣香風魚貫而出。
沒了外人。
小和尚立馬提心吊膽的在地上蹬著腿往后退。
朱瞻基瞧著了,默默轉身將門關上。
然后便緩緩向著小和尚走過去。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讓小和尚覺得總有那么一股子殺氣在嗖嗖的向自己射來。
等到兩人只余一步距離時,朱瞻基跺了一腳穩住了身子。
而小和尚也終于是硬氣了起來,他一仰頭,噌的一下站起身來。
“施主,貧僧在此處度化風塵,為何施主偏偏要來打攪?”小和尚的臉上滿是委屈,還有一些憤怒。
朱瞻基一愣,然后大笑了起來:“你小子來這里念經度化姑娘們?你是覺著我眼瞎,還是你純真?”
笑著,說著,朱瞻基伸手在小和尚的腦袋上,拍的乓乓作響。
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帕,刷鍋一樣的在小和尚的腦門上一擦,然后放在小和尚面前。
“小師父,你說說這是什么?”朱瞻基拿著染紅了的手帕,放在小和尚面前,好笑的問著。
小和尚咽了咽口水,還是在梗著脖子道:“這是…這是女施主們在布施…”
“哦?倒是沒聽過還是佛門外的人布施的,難道姑娘們是要對小師父你肉身布施?”朱瞻基冷哼了一聲。
小和尚終于是忍不住了,憤憤的一跺腳,然后就蹲在墻角。
他仰著頭,眼眶里竟然是帶上了淚水。
小和尚滿臉委屈道:“明明是你說的,要想修成真佛,就要來秦淮河這樣的風塵之地歷練。你又給我一千兩銀子,我每背完一本經書,她們才要我五兩銀子。一千兩,就是兩百本經書,你要我背到什么時候!”
“我不多叫幾位女施主,你難道還要我自己將不足數的經書自己寫出來嗎?”
“都是因為你,那些女施主好嚇人…”
“小僧我…”
“哇哇哇…”
說著說著,小和尚竟然就哭了起來。
朱瞻基又是一愣,被小和尚這么一下給搞得迷糊了。
不過他倒也是聽出了些什么。
朱瞻基一瞪眼:“我那就是打比方。打比方知不知道?不是真要你來這種地方的,懂不懂?”
小和尚哭好了,一癟嘴:“那你是太孫,你說的自然都是對的…”
“那我要是說你把廟里的經書都背一百遍就能成佛,你也信?”朱瞻基有些氣惱,瞪著眼罵著小和尚。
小和尚一頓,想了想:“我還沒試過…要不我現在回去試試?”
說著,小和尚就開始從地上爬起來。
然后他就要往外走。
朱瞻基一喝:“給我站住!”
聞聲,已經背對著朱瞻基的小和尚,猛的一縮腦袋,就像是被下了定身咒一樣,直愣愣的定在了原地。
還未等小和尚回過頭。
他的后脖根子就被朱瞻基給提溜住了。
朱瞻基什么也沒說,拽著小和尚就出了領居家。
到了街道上。
原先守在門口的小廝,終于是醒了過來。
殷勤的將朱瞻基原本拴好的馬給牽了過來。
一片金葉子拋出。
朱瞻基提手將小和尚整個人甩飛起來,然后就見小和尚被扔到了馬背上。
而朱瞻基則是腳下使力,縱身上馬。
馬鞭在空中炸響,抽向馬身。
戰馬就像是離弦之箭,在應天城中的街道上飛竄出去。
這一次,這頭馬認方向很準。
筆直向著南城外而去。
趴在馬背上的小和尚,覺得自己剛剛真的見到了佛祖。
佛祖在向他招手,但是就在他想要靠近佛祖的時候,自己整個人就猛的竄了起來,然后又重重的落下。
眼前的路面,像是水流一樣,不斷的在眼前滑過。
等到戰馬終于停了下來之后。
小和尚又整個人被提起,然后重重的丟在一片草地上。
一時間頭暈眼花,滿腦門轉著金星,小和尚跌跌撞撞的從草地上爬起來。
這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是在應天城外了。
遠處是一片皇莊。
更遠處的矮山下,則是豎著無數的煙囪。
這是片陌生的地方。
讓小和尚不由想到,當初老和尚和他說的不要他亂跑,應天城有人販子會拐賣長得好看的孩子。
太孫不會就是那個專門抓好看小孩的人販子吧?小和尚開始有些擔心,正想要后退。
他便再一次被朱瞻基提溜了起來。
“走!老和尚現在是死了,可你小子不要以為自個就能無法無天了,今后這段日子,就給我老老實實的待在這里!”
說著,朱瞻基就將小和尚往莊子里帶過去。
隨便找了一個正在上課的教室,將小和尚給丟了進去。
朱瞻基對著正在授課的小先生吩咐了一聲,便揚長離去。
坐在離著講臺最近的小和尚,滿臉的悲切。
周圍真的都是長得好看的小孩子。
太孫真的是人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