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狗一個前竄,就從太子爺的身后,竄到了前面。
太子爺很有經驗,拉著狗繩的手,瞬間松開。
大黃狗也就整個竄進了涼亭里。
等它進到涼亭里,走到了冰盆邊上,身子一轉,屁股朝里,狗頭朝外爬了下去。
臨了,還不忘抬起頭看向外面。
大抵,是示意太子爺也快些進來。
看著被自己投喂的,越發肥碩的大黃狗,表現出的討好的樣子,朱高熾開懷大笑。
他腳下生風,一下子也就進到了涼亭里,且是自顧自的找了位置坐下,然后往桌子上稍稍看上一眼,便拿了一塊冰瓜往嘴里塞。
吃了兩口,他才反應過來,夏元吉、宋禮兩位老大人還站著,連忙伸出一只手向下壓壓。
“唔…都坐…待本宮吃完瓜…”
夏元吉、宋禮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無奈,有些出其不意,最后默默嘆息一聲,小心的重新坐下。
“太子爺,您是怎么來了?”最后,還是戶部衙門的當家人夏元吉開口問道。
此時,朱高熾手中的冰瓜,也已經被啃完。
他從桌子上拿起明顯被用過的毛巾,胡亂的擦擦手,一抹嘴:“自然是從小門外面走進來的啊…門又沒拴,本宮就自己走進來了…”
堂堂的當朝太子,一國儲君,進個戶部衙門還要偷偷摸摸的。
夏元吉一時無語,有心勸說:“太子,您來戶部,走正門就是。”
朱高熾已經拿起了第二塊瓜,斜眼看想夏元吉:“本宮就是看著巷子停著馬車,一時好奇走過來瞧瞧的。沒想到,你兩個老倌兒,竟然是躲在這里偷得浮生半日閑。”
宋禮趕忙開口:“太子,老臣可沒有偷懶,乃是與夏維喆在商議要事的。”
一旁,夏元吉連連點頭。
汪汪汪!
一陣狗叫聲響起。
朱高熾一瞪眼:“再叫打死!”
大黃狗默默的底下了腦袋,整個狗趴在了地上。
朱高熾又轉頭,看向兩個老倌兒:“都在議什么事?”
夏元吉、宋禮兩人坐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倒是朱高熾,呵呵一笑:“是不是被朱瞻基那小子,弄回來的兩百萬兩銀子,給折騰的頭疼不已?”
可不是!
夏元吉現在只要一聽到兩百萬兩這幾個字,就一陣頭大。
“太子,這兩百萬兩要不提到您那里去?”夏元吉不由的開口試探。
朱高熾一聽,當即連連搖頭,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夏元吉:“夏老大人,你是要嚇死我啊?”
兩百萬兩若是真的被弄到東宮里去。
只怕不用等到第二天,漢王朱高煦,就能帶著人給東宮的屋頂捅破了。
夏元吉一仰身子,滿臉的無奈:“太子,如今這哪里是兩百萬兩銀子啊,在老臣眼里,這就是兩百萬兩的炸藥!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給老臣炸了個四分五裂。您可得出手,幫幫老臣啊。”
朱高熾默默偏頭,啃起了手中的瓜:“宋老大人,朱瞻基那混賬玩意,在城外的皇莊,里面的人最近折騰出了些東西,工部要不要去看看?”
他今日并非是無緣無故出宮的。
日月堂的事情,他不能說全部知曉,但知道個五五六六還是可以的。
朱墨那小子還想等著不孝子回來,再找工部。
不知,只要找本宮說上一聲,便可解決。
果然,只見宋禮聽到此言,眉頭一挑:“哦?老臣近來倒是無事,可去一觀。”
按著太子剛才的意思,定然是有什么東西,能讓工部用上的。
他可是聽說,太孫的皇莊里頭,已經將軍中火器的性能,給提升了不止一個程度。
這是大本事,他很愿意去看看。
對面,夏元吉已經兩眼瞪的老大。
是哪個老不死的,剛剛才說最近很忙,抽不開身的!
夏元吉當即開口:“給南疆造船的船廠,不去了?”
被撩撥了的宋禮,當即不甘示弱:“事有輕重緩急!能從太子口中說出,必然是極為要緊的事物。老夫可去過皇莊之后,再去船廠。”
夏元吉撇撇嘴:“老不修!”
宋禮哼哼著,不說話。
朱高熾在吃瓜。
唯有夏元吉,悶悶不樂,強行帶起話題:“太子,既然今天您到這了,還是說說那兩百萬兩怎么辦吧。”
再次被夏元吉提及,朱高熾有些無奈。
那兩百萬兩,從被送進應天城的那一天,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大坑,誰跳誰死。
眼下沒有人有問題。
可不代表,后面就沒有人跳進這個坑里。
但夏元吉,算是自己人,朱高熾不得不提醒道:“夏大人,只需管好戶部的事情即可。”
戶部,是朝廷的錢袋子。
錢袋子可以打開,也可以扎進。
這就是戶部的事情。
夏元吉無奈的長嘆一聲,知道從太子這里討教解決辦法,也是沒轍了。
對面的宋禮,倒是還在想著城外皇莊的事情。
他探頭,看向涼亭外,看看天色。
然后縮回頭,不由提議到:“太子,如今天色尚早,何不老臣與你一起去城外走一遭。聽說太孫的皇莊那邊,夜間氣溫很是適宜,明日朝中并無朝會,老臣當真可以忙里偷閑一回了。”
朱高熾目光一轉,覺得自己倒是可以出去走走。
雖然老爺子讓他在東宮閉門思過,但城外的皇莊,是不是也算東宮的產業?
既然是東宮的產業,那也就不算違例。
再者,只要隱藏的夠好,不讓人發現,就更加不會出問題了。
想清楚后,朱高熾點點頭。
然后他看向一旁的夏元吉:“夏老大人,本宮與宋老大人一同去城外,一同否?”
宋禮老倌兒的眼神,已經一下一下的遞了過來,很是期待的樣子。
作為現場,最為正經的一位。
夏元吉輕輕咳嗽一聲,顯得有些為難,但卻是不得不從道:“既然太子與大本兄,皆有此言,夏某豈是不知好歹之人,同去同去!”
看著夏元吉不正經的樣子,宋禮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伸手連拍桌子。
“夏維喆啊夏維喆,老夫當真沒有看錯了你!”
一旁,不知道什么時候將整個肚皮,都貼在了冰盆上的大黃狗,被嚇得一跳,趕忙站起身來,目光幽怨的盯著驚嚇到它的老家伙。
朱高熾很是愜意的笑著站起身,伸手往外一指:“走!”
唰的一下。
就看見,已經有好幾十斤重的大黃狗,噌的一下就竄了出來。
宋禮和夏元吉看得眼前一亮,對這狗有如此靈性,頗為歡喜。
三人也不再停留,畢竟從城中到皇莊,還要些時間,且要避過各處的視線。
眨眼。
入了八月。
天氣逐漸涼爽下來。
蘇州府的螃蟹,漸漸的被人端上了餐桌。
樹頭的柿子,長得紅紅火火。
想來,兩者配合食用,會是人間最好的美味。
不過這樣的美味,朱瞻基覺得自己是無福消遣的。
他最近很忙。
剛剛從揚州返回應天。
兩淮的事情,雖然都交給了鄧永新收尾,但最后的掌總還是要他拿主意下決定。
最近,江都和應天之間的書信來往很是平凡。
而他回到應天后,除了兩淮的事情,還有更多的事情要操持的。
應天城外,皇城,山腳下的試驗地。
現場匯聚了很多人,不時有吵鬧聲響起。
在人群前,是一條一里長,半尺后,一丈寬的道路。
路與尋常官道不同,上面布滿了一道道的細小紋路,似乎是為了防滑。
路面泛著淺灰色,還能看到被抹平的碎石子。
在路邊,人群分成了三隊。
兩幫人相互爭吵,另一幫人作為理中客,站在一旁吃瓜看戲。
爭吵的雙方,正方選手是以大明皇太孫朱瞻基為首。
反方選手,則是以日月堂掌事朱墨為首。
雙方的議題是,該不該快速大力推進水泥道路的建設。
而朱秀等人,則是在一旁,躲在陰涼底下,真的是抱著瓜在吃在看戲。
爭辯的雙方,光看著紅撲撲的臉頰,就知道已經吵了很長時間了。
剛剛結束一個論點,朱墨滿臉潮紅,徐儲秀在一旁拿著手絹給他擦汗,他盯著對面的朱瞻基,憤憤的拉開徐儲秀的手。
“太孫,生產力決定了工程速度,不可能達到你的要求。成本的不加以控制,更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便是眼下這一里長的水泥路,我們就耗費巨大,若是要在整個直隸推行,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便是有那兩百萬兩,也難以為繼。”
朱墨顯然是不同意,將水泥的建設速度加快,若是將整個應天周邊囊括進來,所要耗費的人力、物料,將是海量的驚天的。
一如他的性格,總是采取穩扎穩打,徐徐圖進。
朱瞻基當即擺手搖頭,反駁道:“要想富先修路!當年我們的推演,已經明確的肯定了這個道理。如今,水泥路的建設,關鍵點無非是人力、物料,其實按照我的推算,只需十萬兩便可徹底解決直隸的水泥路建設計劃!”
直隸有多大?
十萬兩怕是還不夠,將應天城里的路都給鋪上水泥。
朱墨翻翻白眼,立即駁斥:“太孫,非是屬下不敬,十萬兩便是想要將應天城鋪設水泥路,也是難事。如何做,才能將整個直隸建設完畢?”
年輕!
朱瞻基看著朱墨,嘴角微微上揚,他高舉手臂:“不日,南疆必有數萬,甚至更多的戰俘,被押送至應天,如此人力、物料皆可解決。十萬兩,甚至卓卓有余。”
朱墨猛的一拍大腿。
自己怎么給這件事忘了。
資本的原始積累,是充滿血腥的。
這句話,也是當年的日月堂里,很大的一個課題。
尤其是,當這句話,和國家暴力機器結合在一起之后,對獲勝方的社會,所能產生的積極的推動作用,是無窮大的。
戰俘是沒有人權的。
不用和大明百姓一樣,住了徭役免費之外,用工還是要給錢的。戰俘不要錢,就算是累死,也得不到任何的補償。
而如今,有句話可是普信。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
天下都是大明的,幾座石山,自然也是朝廷的。朝廷挖自己的石頭,需要花錢嗎?
不需要呀!
最多最多,需要什么?
需要挖石頭的人里呀!
戰俘,同樣可以被拉去挖石頭。
無論是無聊的開采,還是鋪路,一切都用戰俘在推進,朝廷最多最多,不過是給些糧食,不讓這些戰俘餓死就好了。
一本萬利。
這場爭論,已經結束了。
朱瞻基滿臉堆笑,緩步上前,拍拍朱墨的肩膀:“加派人手,在各地就近圈定石山。各地的道路,也需要提前繪制好地形。”
目前,按照朱瞻基的計劃。
第一期的工程,自然是從應天城,到自己這處皇莊的。
這是樣板工程。
雖然南疆的戰俘,還沒有過來,但各項工作都已經開始了。
不計代價,為的就是讓朝廷看到,水泥路的優越性,堅定朝廷推行大明基礎道路建設的決心。
過往,所有形容大隊人馬的場面時,總會有一句塵土飛揚的詞語被用到。
即使是官道,那躲不過這一點。
官老爺們都是金貴的,能不沾塵土,瀟灑出行,自然是歡喜的。
若是,能間或推動物流運輸的速度,那么對朝廷來說,那就是十全十美的事情了。
朱墨已經叫來了好些少年人,開始在一旁對算,若是同時在直隸開工水泥路建設,需要多少的戰俘。原材料的開采和水泥制作,又需要多少戰俘。
在確定了耗費被無限減少之后,朱墨的做法竟然比朱瞻基還要激進。
站在一旁的朱瞻基已經聽到。
什么三縱三橫,同時開工。
蘇杭、淮揚、中都、徽州四條線路的預備計劃。
遠處,塵土飛揚。
大隊人馬,從應天城方向過來。
到了皇莊近處,緩緩放下速度來。
朱瞻基稍稍看過去,就已經看到了東宮、戶部、工部三方人馬。
帶著些許意外,他趕忙上前。
“父親,母親。”
“夏老大人,宋老大人。”
朱瞻基的禮儀,做的很到位,態度也很謙卑。
夏元吉和宋禮兩人,看著太孫的舉動,微微頷首點頭,面目喜色。
而朱瞻基,則已經是退到了一旁,目光偷偷摸摸的向著跟在母親身后的紅衣、孫若微、文想三人看過去了。
“啊…”
“疼疼疼”
一聲尖叫,不期從朱瞻基的嘴里發出。
只見他整個人都彎向一側,踮起腳尖,歪著頭,一只耳朵被提的老高。
太子妃一臉的不樂意,連連哼哼:“越大越沒有規矩,一回應天,也不知道回宮看看,就直接撲在這皇莊里頭!你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娘了?”
朱瞻基臉上吃痛,心里卻并沒有多少的不滿。
跟在一旁的太子朱高熾,臉卻是立馬沉了下來,多少有些尷尬,重重的咳嗽一聲:“兩位大人還在,休要做有失體統的事情!還不快放了他,免得惹出笑話!”
盡管,在太子的內心深處,現在很想松開手中牽著的大黃狗,讓狗兒子咬不孝子一頓。
但在宋禮和夏元吉面前,朱高熾還是要保持最基本的克制和禮儀。
太子妃聞言,也是反應了過來,又是冷冷一哼,這才松開手:“等回頭,看我怎么教訓你個臭小子!”
朱瞻基無奈,只能是連連點頭。
一旁,宋禮和夏元吉兩人,倒是慈祥的笑著。
“太子妃性情中人,愛子心切,臣等豈敢笑話。”夏元吉開口。
宋禮則是在一旁,很是專業說:“臣官前方不遠,似就是上次看過的水泥所做的路?這里,怕是有一里長了吧!”
朱瞻基點點頭:“上次,因為小子不在應天,底下人不過是做了幾件樣品與老大人看。這一次,緊趕慢趕,弄出來的這么一截路,剛剛定性凝固,老大人可上去走走看。”
宋禮大抵是個技術性官員。
一聽這話,太孫親自邀請,他一時間食指大動,不由就甩開了眾人,讓前走去。
身后眾人無奈,默默搖頭,也只能是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