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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死心的士林清流們

  江都城中。

  關于兩淮巡鹽御史萬高,那些不為人知的私宅緋聞,一時間流傳的到處都是。

  有說,萬高道貌岸然,亡妻葬禮之時與妻妹勾連。

  有說,萬高早就以官勢逼迫,脅迫亡妻與妻妹共同服侍伺候。

  有說,萬高本人,也是其父的私生子,他如今的表現乃是一脈相承。

  更有過分的說法,乃是說,萬高在亡妻靈前,無人之時與妻妹茍合,枉顧倫理,不知禮教,斯文掃地,實為禽獸不如之流。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幾乎是將萬高給釘在了大明的恥辱柱上。

  兩淮巡鹽御史衙門里。

  正堂地面上,一盞青花茶盞,粉碎散落一地。

  傾瀉出來的茶水,倒映著萬高扭曲猙獰的面目。

  坐在圈椅上,因為太過用力,萬高緊握著的手,一片發青發白。

  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的鼓起縮下。

  清明的雙眼,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變得一片血紅。

  仕途爭斗,本是無可厚非之事,也必不可少。

  但毀人名聲,卻是最為卑鄙無恥下流之行徑。

  古往今來,有多少先賢大能,本是胸懷大志,滿腹才能。

  卻被那些表面道貌岸然,人畜無害的同僚陷害,毀壞名聲,致使仕途黯淡,再無起復施展才能的機會。

  兩名師爺,已經立在一旁許久,卻不敢有任何的勸說之舉。

  他們二人,最是熟悉自家大人,此時正是最為憤怒的時候,誰也不可能勸說撫平大人心中的怒火。

  正堂外面的院子里,眾多的差役,將十數個人圍住。

  這些人,都是在城中散布萬高與妻妹之事的人。

  他們已經在這里跪了半個時辰了。

  但是誰都知道,萬高并不能真的將他們怎么樣。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懲治這些人,隨便找個罪名即可。但若是因此,被敵人抓住機會,則再無回轉的余地。

  但這也不代表,萬高就會放過他們。

  跪上三五個時辰,跪倒虛脫倒地,還是能夠做到的。

  終于,萬高握緊的拳頭,松懈了一絲。

  年長的師爺,趕忙開口:“大人,那些人分明是有意陷害大人。此時太孫就在城中,何不找太孫做主。”

  萬高握著的拳頭,完全松開,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胸口肉眼可見的憋下去。

  他抬頭,看向跟隨自己多年,科舉無望的師爺:“他們是想借打壓我名聲,來逼迫太孫在兩淮鹽務上的讓步。若此時我去找太孫,太孫必然要管,但如此就中了對方的計謀。”

  師爺有些急躁:“可若是不管,那王博厚我們也就不能繼續關押了…先前好不容易從淮安那場兇殺案上,查出的消息,就徹底斷了…”

  汪汝潤并非是永樂十五年,兩淮地界上,第一個死的鹽商。

  在淮安,前些日子,剛剛死了一個鹽商。

  但那個人,不能和汪汝潤、王博厚等人比較。

  不過是混到了些湯湯水水,勉強算是鄉里的土財主而已。

  上月,皇太孫駕臨江都城,萬高遲遲不曾回城,辦的就是這個案子。

  也正是在這個案子上,萬高查出了有人勾結倭寇的一絲線索。

  可是現在。

  若是萬高與妻妹的事情坐實,私德有損的情況下。

  沒有人會再相信,這樣一個人所謂的,查出的所謂的有人勾結倭寇的證據。

  萬高方才拒絕尋求太孫出面,言稱是如此,會在大局上讓太孫不得不退步。

  但真正的原因是,萬高知道若是因為此事找到太孫,則太孫也必然會和自己被誣陷的事情扯上。

  到時候,就不單單是他萬高的名聲臭了,私德壞了。就是太孫,怕是也要背上一份罵名。

  長嘆一聲。

  萬高起身,厭惡的看向院外,還在跪著的散布謠言的人。

  低低的冷哼一聲,萬高紛紛的甩甩長袖,冷著臉轉身沒入后衙。

  萬高的想法很好,不想讓太孫沾上此事。

  但想法是好,卻擋不住外面的人,想要干的事情。

  揚州府衙外的街道上。

  從萬高私德有損,與妻妹茍合的事情爆發之后,府前街上便漸漸的匯聚起人群來。

  衙門前的兩班差役,無可奈何,只能趕忙關上府門,死死的守住此地,不讓這些人進到衙門里。

  皆是因為。

  此時匯聚在府前街上的人,皆是一襲儒服,兩袖清風,滿頭花白的士林名流,儒學大家。

  這些人穿戴整齊,在家中仆人的攙扶下,自帶椅凳的,坐在了揚州府衙門前。

  他們什么話都沒有說,但誰都知道,這些人來到這里的目的是為了什么。

  為的是兩淮巡鹽御史萬高,在亡妻葬禮期間與妻妹茍合的事情。

  眼下,差役們不敢動這些,半截子都已經埋進土里的士林名流們。

  已經有人,將消息傳進衙門里了。

  衙門里。

  揚州知府鄧永新,同樣是急的團團轉。

  他一臉的焦急,捏著手在朱瞻基面前,來來回回的打著轉。

  朱瞻基正躺在椅子上,伸著手,任由跪在蒲團上的花錦官,拿著一枚小刀,為自己修剪出一幅好看整齊的指甲來。

  時值酷暑盛夏。

  花錦官穿的很少,很薄,很透。

  兩座椒墳隆起,深淵幽幽,不見深淺。

  楊柳腰脈脈春濃,櫻桃口微微氣喘。

  吐著花香蜜甜,讓人不由沉醉。

  星眼朦朧,細細汗流香玉體,勾勒出一幅別樣的畫面。

  若是遇到一條渴龍,必定是要攪風攪雨,傾入紅蓮兩瓣之中。

  你道她是風塵女子,卻不知桃源未開,道阻且長。

  然而,朱瞻基沒有心情,招惹這位。

  至少如今兩淮局勢未定之時,不可分心風流。

  鄧永新越發的急了。

  從他進來開始,太孫的眼睛就沒有一下,是放在他身上的。

  哐當一聲。

  最是堅硬的大拇指指甲,從朱瞻基的手指上,飛濺到鄧永新的臉上。

  尖銳生疼。

  鄧永新晃動了一下,穩穩站住,抱起雙手:“太孫,如今滿江都城的士林大儒,都聚在府衙外面了。此時酷熱難耐,若是不管,恐生變故,屆時太孫您必被攻訐。”

  揚州府衙外的江都名儒,并非是堵鄧永新的,而是堵朱瞻基的。

  若是這些老不死的,真要是因為天氣炎熱,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哪怕只是被曬暈過去一位。

  朱瞻基也得背上一個不尊老的罵名。

  然而。

  朱瞻基卻是抬頭,輕笑著看向鄧永新:“那…鄧大人你說,本宮現在該如何是好?”

  鄧永新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眼下,該讓萬御史停職才是。如此,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朱瞻基接著笑,反問一聲:“可是,萬高有罪嗎?”

  萬高有罪嗎?

  萬高沒有罪!

  他不過是因為,妻妹一直仰慕自己,更是以死相逼,這才在結發老妻身死之后,將妻妹給續回了家。

  丈人還是那個熟悉的老頭。

  丈母娘,還是那個熟悉的老太太。

  姨娘變成了娘,喊起來也省力一些。

  至于萬高,究竟有沒有在亡妻葬禮期間,和妻妹茍合?

  這事,自然是沒有的。

  結發老妻死的時候,萬高幾度昏厥,整日以淚洗面。

  妻妹因為姐妹情深,往日長姐如母,驟然逝世,更是病倒在床榻上半月有余。

  但是,世人對需要歌功頌德,應該贊揚的事情,總是會記不住的。

  可他們,會對那些最粗俗的家長里短,最不斯文,最隱晦猥瑣的事情,津津樂道。

  南疆的將士,就算再打下一個大明。

  也比不過,隔壁納了一方小妾,更吸引人眼球和注意的。

  鄧永新是知曉根底的。

  兩淮官場上的人,也是知曉萬高家中后宅里的這些事情的。

  此時皇太孫發問,鄧永新只能如實開口:“萬御史無罪!”

  這是立場。

  鄧永新需要清晰的表明。

  但他接著又說:“可是,百姓不知道萬御史無罪,不知萬御史乃是為了避免妻家再死一人,這才續了妻妹。他們如今只知道,萬御史私德有損。”

  “那你覺得,這件事是誰在背后策動的?”朱瞻基問。

  “下官覺…”鄧永新話到嘴邊,最終卻還是停了下來:“下官聽太孫的!”

  朱瞻基輕笑起來:“萬高家里那點事情,他早先就已經與我說了。你再猜猜,前些日子,我往京師,寫的信是給誰的?”

  太孫離京,但是和京師的交流卻沒有斷。

  鄧永新知道這一點,但他確實是不知道,太孫都和京師里的哪些人有聯系。

  修剪完的指甲,已經被花錦官打磨的格外圓潤平整。

  朱瞻基笑著拍拍花錦官的玉手,示意對方可以退下了。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拍拍手:“昨日,羅向陽剛送來了消息,今日想必鄧大人,又要在和風閣交代出來幾壇老酒了。”

  這是有人要來!

  是從京師來的!

  鄧永新眉頭一挑,能在江都城局勢如此緊張的時候,有一位從京師而來的人,想必其身份定然不低。

  若不然,太孫也不會這般清閑。

  會是誰?

  監國是不可能來的,他正在享受監國的權利,享受著和朝臣爭斗的樂趣。

  太子…

  太子被下令東宮讀書,自然不可能違背圣意,跑到揚州來的。

  京師還有什么人,是分量足夠重的?

  難道…

  是雞籠山上的那位黑袍和尚?

  鄧永新渾身一顫,不寒而栗,只覺得后牙槽有些發抖。

  若真的是那位老人家來了,只怕揚州將會是一副血流漂杵的景象。

  依著那位的身份,以及背后的根底,就算是眼下府衙外頭的老家伙們都死光了,也傷不了那位分毫。

  想喊冤?

  佛祖老人家缺人伺候,特地讓你們去侍候,你們還不樂意了?

  這是福分!

  想著想著,鄧永新竟然是有些期待,雞籠山上的那位老和尚,真的能來到江都城里了。

  太孫的聲音,卻也鉆進了他的耳中。

  “鄧大人,走吧,總不能人還沒來,就讓衙門外頭的那些老不死的提前死了。”

  鄧永新剛剛反應過來,只見太孫已經是背著手,優哉游哉的邁著四方步,向著府衙那邊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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