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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江都城滅門案

  很深。

  江都城里,星星點點亮著燈。

  城墻上,一座座山影,屹立不動。

  城中,巡城官兵,比往日要更加的認真用心了些。

  皇太孫征伐半月,還能出城迎接凱旋大軍。

  如同一丸最強力的春藥。

  讓滿城的男人,都不愿意輸下陣來。

  城中的人聲,被夏夜蟲鳴聲,還要響亮。

  汪府。

  門房了,兩條鋼槍互搏。

  后院伙房里,兩位廚娘正在品味著對方的酸甜苦辣。

  后院。

  被營造的奢華無比。

  粗大的廊柱,被一層金箔包裹著。

  雕梁畫棟,走線之處,皆是金線。

  富不過兩淮鹽商。

  屋內。

  微弱的燈光,一下一下的晃動著。

  照應著五六七八條的人影,投射在窗紙上。

  皮影戲一般,上演著人類最原始的生存法則。

  巨大的原始人,手握著粗大的榔頭,榔頭前粗后細,便于手握。

  粗頭帶著點點凸起。

  一下。

  兩下。

  三四下。

  榔頭,深深的砸進獵物的身體里。

  帶起一片片的血肉飛濺。

  原始人是這般的兇猛。

  他帶領著自己的無窮子孫,占據了所有可生存的地方。

  獵物被一一屠殺。

  成為了原始人的食物。

  原始的獵殺,終于結束了,原始人吃的腦滿腸肥。

  他愜意的躺在柔軟地上,享受著春風拂面。

  夜越發的深了。

  有幾道黑影,貼著街角,如同一條魚一樣,游走著。

  等待了開著一個四方圓角的狗洞前。

  幾道黑影,一個跳躍,翻上墻頭。

  三只暗通款曲的野貓,驚慌失措的嗚咽著,從這邊的院墻飛躍到了街對面的院墻上。

  黑影不停。

  輕若鴻毛的落在了院墻后的草地上。

  不留一分痕跡。

  月如鉤。

  風似沙。

  風帶著腥味,在奢華無比的富宅之中擴散開來。

  門房里,兩桿鋼槍齊根切斷。

  伙房里,四團肉包,變成了人血饅頭。

  金絲成了血絲。

  包裹著金箔的廊柱,留下了一道道的傷痕,暴露出里面價比黃金的金絲楠木。

  原始人被偷襲了。

  整條后脊骨,無分無裂。

  至死。

  他狩獵食物的榔頭,已經嵌在了他的獵物體內。

  一陣陰風掃過。

  縫隙之間,不停的發出呼呼的嗚咽聲,如同鬼嚎。

  晨光。

  如同黃金一樣,灑在了江都城中。

  江南獨有的悠閑清晨,總是會伴隨著早茶一起開始。

  然而,今天的江都城,注定是太平不了的。

  天剛亮。

  城中大亂。

  兩淮首屈一指的大鹽商,汪汝潤府邸,被滿門滅口。

  事情是糞夫們發現的。

  整座汪府,血流成河,不堪入目。

  江都縣衙是第一個到的。

  三班差役,提心吊膽的踩著滿地的血水,將被碎了四分五裂的汪汝潤,裝進了一個麻袋中,抬到了前院里。

  江都知縣面如蠟色,一片煞白,兩只手因為緊緊的捏在一起,看不到一絲血色,兩只腳胡亂的來回踱著步子。

  腳下踩著血水,不時的發出一道滋啦聲,然后嚇得江都知縣田修一陣跳腳。

  班頭已經帶著一身的血氣,從后宅里走了出來。

  田修臉上一喜,剛想上前發問,看著一旁已經被血水浸透了的麻袋,胃里就是一陣翻涌,當時就愣在了原地不敢動彈。

  班頭看出了縣尊老爺的急切,趕忙滑過了過來。

  “老爺,一個活口都沒有,全都是昨夜被殺…”

  即使見多了兇殺案的江都縣班頭,臉色也同樣很不好看。

  場面實在是太多驚悚嚇人。

  后宅里,那散落滿地的殘肢斷臂,從后門拖到花園里的花花綠綠的管道,散發著陣陣的惡臭。

  即便是血仇,也斷無可能做成這樣。

  田修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才終于開口:“可有線索?”

  這才是最重要的。

  手握數萬鹽引的兩淮大鹽商,就這樣被滿門滅口,發生在哪里都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商人地位雖然低賤。

  但現場卻太過恐怖,性質太過惡劣。

  田修不敢想,當那些感同身受,同為兩淮鹽商的大鹽商們,悉數知曉了汪汝潤家的滅門案,會爆發出怎樣的憤怒。

  他捏著雙手,兩只腳不時的踱著,越發的焦急起來。

  汪府門外,有人沖了進來。

  是縣丞。

  江都縣丞到了田修跟前,立即抱拳稟報:“大人,消息已經在城里傳開了…”

  江都縣丞臉上的表情,很是緊張。

  如今,連留給江都縣衙緩沖的時間都沒有了。

  田修的臉上黑壓壓一片,他滿目猙獰:“媽的!究竟是誰傳出去的消息?那些糞夫沒人看著嗎?”

  案情,已經讓田修破口大罵。

  江都縣丞有些難堪:“事發突然,我們未能顧全。盡早,除了報案的糞夫,另有從城外運水的農夫,也發現了汪府的事情…”

  田修急的如同油鍋上的螞蟻,來回團團的轉。

  “現在該如何?”

  “如此滅門大案,便是朝廷也得震怒…”

  “江都縣…老爺我得好好的洗脖子了…”

  還在擔心自己會是個什么后果的田修,失神了一樣,喋喋不休起來。

  汪府門外。

  此時又傳來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蹄聲陣陣。

  好幾伙人,從外面走了進來。

  有揚州府,有兩淮都轉鹽運使司,有兩淮巡鹽御史,有揚州衛。

  四個衙門的人,似乎是商量好了一樣,同時出現在汪府外面,同時走進汪府。

  田修整個人渾身一顫。

  他雖然沒有看到鄧永新、葉英發、萬高、戴圍四人,但四個衙門的頭頭面面,還是都悉數到場了。

  田修趕忙上前。

  “幾位大人,救我啊!”

  已經徹底失神了的田修,竟然是什么也不顧,沖到了前面上官們面前求救。

  顏面盡失,體統全無。

  幾個衙門里的頭,交換了一下眼神。

  正要讓江都縣上頭的揚州府出面,進行初步案情交流。

  汪府門外,再次傳來一陣馬蹄聲。

  蹄聲整齊統一。

  像是只有一匹馬而已。

  卻又好似,唯有千萬戰馬才能踏出這樣的聲音來。

  汪府里眾人不禁回首。

  一抹飛魚服,出現在眾人面前。

  四個衙門的人,心中不由一驚。

  直到此時,他們這才反應過來。

  如今的江都城中,皇太孫可是在的。

  皇太孫的身邊,可還帶著位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呢。

  錦衣衛啊。

  那可是監察天下的存在。

  那就是一幫殺才。

  江都城出現汪府滿門滅口的慘案,錦衣衛責無旁貸。

  羅向陽親自出馬。

  在府門外下了馬,便一馬當先,帶領著一眾錦衣衛緹騎,魚貫而入。

  現場,江都城中各衙門的人,立馬退到兩側。

  羅向陽淡淡的在院中環顧一眼。

  嘴角輕輕一撇,冷笑一聲。

  就這?

  他冷哼一聲:“江都縣,稟報案情。”

  揚州府衙后。

  那座永不被人相中的宅院。

  一汪流通著的水池,成群的錦鯉,打著轉的游動著。

  水池周圍,假山綠植。

  層暖疊嶂。

  曲徑通幽,一條碎石路聯通到水榭旁。

  涼亭中,已經坐下了不少人。

  朱瞻基沉默不語,臉色平淡。

  他的身邊,坐著的是花錦官。

  穿的很少。

  因為天很熱。

  花錦官的手,一直被朱瞻基捏著,大拇指不停的在對方柔嫩的關節上轉動著。

  一旁,葉英發臉上帶著些憤憤不平,嘴唇卻是緊緊的抿在一起。

  讓人不知道,他到底是因為什么而如此生怒。

  想來。

  應該是因為他手底下的鹽商被滅門了…

  揚州知府鄧永新,眼底流露著緊張。

  那汪汝潤是死在他的治下,更是被不留活口的滿門滅絕,這等惡劣的行為,朝廷必然要拿他這個揚州知府問責。

  一個小小的江都縣,是擔不下這個責任的。

  鄧永新的目光,從進到這涼亭中,一直似有似無的看向對面的葉英發。

  汪汝潤是死在了揚州,死在了江都城中。

  但他汪汝潤,也是兩淮鹽商,葉英發領導的都轉鹽運使司,也有一份責任要擔!

  現場,唯有兩淮巡鹽御史萬高,以及揚州衛指揮使戴圍,處之泰然,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涼亭中間的桌子上。

  一壺茶,已經被煮開了三五次,卻始終沒有人去動一下。

  花錦官感覺很不舒服。

  她想要讓自己的手,從皇太孫的手中離開,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她也在擔心,若是皇太孫離開江都城,葉大人又會如何處置自己。

  此時,花錦官覺得自己連那湖面上的浮萍也不如。

  茹萍尚且有根,而她卻是風雨飄揚,無根無蒂。

  沒人在乎她的感覺。

  已經整整一個月來。

  太孫除了總是在人前,握著她的手,連她的毛都沒有碰一根!

  然而,葉大人的眼神,卻總是帶著一絲討好,一絲審視。

  這是往日,她從未在葉大人身上看到過的。

  葉大人定然還在幻想著,自己能夠就此飛入應天城,飛入那深宮之中。

  而她,會成為葉大人在太孫身邊的心腹,太孫的枕邊人。

  藏在茂林之中的碎石路上,響起腳步聲。

  于謙滿臉陰沉,行色匆匆的趕了過來。

  “下官參見太孫,見過諸位大人,羅大人那邊有消息傳回來。”

  噌的一下。

  有人站起身來。

  然而,卻是出乎意料。

  并非是揚州知府鄧永新。

  而是一直沉默著,慍怒著的葉英發。

  他注視著于謙,沉聲開口:“究竟是何人,膽敢犯下如此滔天罪行。還請于經歷快快說來,我兩淮都轉鹽運使司衙門,需要給汪汝潤一個交代,令其瞑目。”

  兩淮轉運使司衙門,能給汪汝潤交代嗎?

  且不說,如今汪府滅門案,已經可見要震動京師了。

  就是有揚州府在,也輪不到轉運使司衙門在給交代。

  葉英發的話,無非是在施壓。

  以主持兩淮鹽務,治下鹽商卻慘遭滿門滅口,而喊冤。

  鄧永新看了一眼,依舊沉默著的皇太孫。

  他稍稍一想,啪的一聲,雙手拍在了桌子上,順勢撐著桌子,站起身來。

  “葉大人,汪府慘案,自有江都縣、揚州府、錦衣衛、朝廷主持!朝廷向來公正,難道葉大人以為,朝廷不會查清此案?”

  葉英發瞪眼怒目,他亦猛拍桌子:“鄧大人,何出此言?本官何時說過,朝廷有失公道,不能查清此案了?本官身為兩淮轉運使,治下鹽商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滿門滅口,難道本官一句話都不能說?鄧大人又是安的什么心?”

  鄧永新昂著頭,抬著下巴,沖著葉英發。

  他冷哼一聲:“本官安得什么心?本官倒是聽說,就在前些日子。上月,汪汝潤在你轉運使司衙門里,與那兩淮鹽商王博厚發生爭執。那王博厚,光是在兩淮,就有七八萬的鹽引,兩淮鹽引第一人。說不得,就是那奸商,貪圖更大,這才滅了汪汝潤滿門!”

  葉英發頓時大火。

  心中憤怒不已,幾乎就要開打。

  鄧永新這番話可謂誅心。

  先是點出,王博厚與被滅門了的汪汝潤之間的爭斗。

  又說王博厚乃是兩淮鹽引最多的人。

  最后,定性是奸商貪圖利益,做出如此慘案。

  推理的很合理。

  但有條致命的潛臺詞。

  王博厚手握兩淮七八萬的鹽引,為兩淮鹽商第一人。

  兩淮鹽務,是葉英發執掌的。

  王博厚能拿這么多鹽引,難道不是葉英發在背后支持的?

  若是汪汝潤一家是王博厚讓人殺的,那他葉英發難道就沒有嫌疑了?

  他咬咬牙,右手高高抬起,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嘭的一聲。

  就連桌子上的茶壺,也險些傾倒。

  “放肆!”

  涼亭內,眾人起身,齊刷刷跪在了地上。

  朱瞻基一臉鐵青,松開了一直被抓住的花錦官。

  他陰沉著臉,看著跪在地上的眾人,冷哼一聲。

  “汪門慘案在前,爾等卻在此做口舌之爭,如何叫朝廷放心,將兩淮、揚州交給你們!”

  “臣等知罪。”

  “臣請罪。”

  朱瞻基抬腳,繞過這些人,走出涼亭。

  他默默的看了一直立在一旁的于謙一眼。

  “于謙,羅向陽說了什么?”

  涼亭里,眾人跪在地上,轉了個方向,小心翼翼的微微抬頭,看向這邊。

  于謙趕忙抱拳彎腰:“啟稟太孫,鎮撫使傳話回來,在汪府后院外三十步,河邊雜草叢中,發現一柄帶血倭刀。由此推測,汪門慘案,或為倭寇所為。或是為了復仇…”

  報揚州衛誅殺三百余犯邊倭寇的仇。

  涼亭里,還跪在地上的眾人,臉色微變,各不相同。

  朱瞻基輕哦一聲:“倭寇要殺,也該是殺戴指揮使才是啊。戴圍,你說是不是?”

  最后一句話,朱瞻基已經轉身,對著同樣跪地的戴圍說的。

  戴圍抬頭,苦澀一笑:“回太孫,是這個理。末將如今倒是有些可惜,若是那些倭寇來殺末將,倒是又能立下一件大功了!”

  囂張得不行。

  不過,武人就該如此。

  朱瞻基笑笑,搖搖頭:“既然是這個道理,那就不是為了復仇。萬御史,你說,那些倭寇為何要殺汪汝潤滿門?”

  被點名的萬高,心中微動,抬起頭來。

  他聲音很是沉悶,卻擲地有聲:“臣以為,那汪汝潤乃是倭寇之內應!如今滅其滿門,乃是為了滅口,不牽扯更多!”

  低著頭的葉英發,猛的一抬頭。

  “萬大人所言極是!定是那汪汝潤往日蒙騙了我等,汪賊實乃倭寇內應,萬大人前些日子剛查出倭寇內應之事。倭寇膽怯,必然是害怕被官府揪出內應,查出倭寇老巢、藏于各地的財富,這才下此狠手!”

  說完,葉英發當即以頭磕地,面向朱瞻基:“太孫,臣先前不查,因汪門慘案,憤怒我大明子民被殺,一心查清案情,言語之間有所偏頗,還請太孫賜罪。”

  朱瞻基看著對自己磕頭的葉英發。

  無聲的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葉大人愛護子民,何罪之有?”

  葉英發請罪,太孫寬恕。

  便該是就此收場,然后按著萬高的意見,從倭寇內應的方向查下去。

  然而,現場確實再次響起一道聲音。

  乃是揚州知府鄧永新,抬起頭來,振聾發聵道。

  “葉英發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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