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中,陷入了長時間的寂靜。
宮人們早就被嚇得躲得遠遠地,在大太監、大宮女的吩咐下,今日的事情但凡是泄露出去,便會被亂棍打殺了事。
朱高熾臉上的汗水就沒有停下來過,一顆一顆的滴在地上,發出偏殿中僅有的聲音。
三兄弟的后背,幾乎都已經是濕透了,來自他們父親的壓迫,讓他們史無前例的倍感艱難。
朱棣深深的吐息著,臉上露出了一股疲憊,大抵是身心俱疲的表現,他緩緩的坐下,指著一旁的朱瞻基。
“這小子不管怎么說,都是你們的兒子、你們的侄兒,更是我大明的皇太孫,若說東宮是國之根本,他就是根本之根本!”
聞聲,低著頭的朱高煦和朱高燧齊齊的眉頭一皺,他們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
只聽朱棣再次開口:“皇帝的位置只有一個,誰來坐都得是我們朱家人!
但到底該誰來坐這個位子,不是你們能決定的。
今日神機營發生了什么,我不想再說,你們幾個都該是清楚的。
這件事情,只允許這一次,再無下次!”
朱高熾兄弟三人,以頭磕地。
砰砰作響。
朱棣更加的疲憊,緩聲說:“外人都覺得我們家是篡位來的,難道你們還想后人接著說,我們家不但篡位,還兄弟父子相殘,只為了一個皇位嗎?
這些年,朕時時準備,一有機會便會舉兵北伐。
戶部和內閣每每聲稱國庫空虛,可朕還是讓鄭和打造寶船。
為的是什么?
就是為了能將朕做的事情消弭了,讓后世之人說起我們家,只會說我們家為大明朝打出了一個萬世太平,萬國臣服,四方來敬!”
“朕累了,朕也越來越上年紀了,大抵再來兩次北征,朕就提不動刀了。
可往后怎么辦?
你們現在自家人內斗,只會讓那些盯著我們家的酸儒文人大書特書,說我們家德不配位。”
“朕想了又想,朕不想再管你們的事情了。
如朕方才所說,往后誰膽敢再自家人打自家人,朕哪怕是背上萬世罵名,也要親自手刃了爾等!”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朕累了。”
“你們走吧…”
“都走吧…”
一陣清風刮過,朱瞻基才發現自己已經是站在了奉天殿前的平臺上。
前面,朱高熾和朱高煦、朱高燧兄弟三人默默的相對而立。
三兄弟之間沉默不語,似乎有萬千句話要說,但又好像無話可說。
朱高熾長嘆一聲,抬抬手,最后又輕輕的收了回去。
朱高煦和朱高燧目光閃動,他們兩看了看一旁站得挺拔的朱瞻基,然后兩人齊齊對著朱高熾抬手抱拳,而后就此拜別。
奉天殿前,便只留下了朱高熾、朱瞻基父子二人。
沒了旁人,朱高熾又是一聲長嘆,他那寬實的后背也不由的拱了起來,厚厚的肩膀也耷拉了下來。
朱瞻基見狀,立馬上前扶住父親:“您今日受驚了…”
朱高熾擺擺手搖搖頭:“這些年不都這樣過來了?只是沒想到,你爺爺今日會這般大動靜…真要是再這樣多來幾次,只怕你爹我真的要被嚇死了…”
朱瞻基同樣有些無奈:“哎…還不是因為二叔他們…”
“你閉嘴!”朱高熾呵斥著瞪了朱瞻基一眼:“你今天還沒有看明白嗎?你爺爺的意思,今日的事情就不關你二叔和三叔的事,懂不懂!”
朱瞻基默不作聲的點點頭,臉上越發的無奈:“爺爺在我們來之前,便打殺了紀綱,就是為了不讓這件事情徹徹底底的擺在我們家人面前,也是為了維護我們家最后的這點顏面…”
朱高熾點點頭:“還算是看明白了。所以,今天你爺爺弄著這么一出,就是多余的。
他拿一把刀出來,當著一位我們兄弟三個,就真的敢拿著刀砍了對方?
只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你爺爺啊…這些年身處帝位,早就將這人心給看透了,做什么事說什么話,從來都是要我們來猜的…
“他就是想要告訴我們,大明的皇帝是他,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皇帝要干什么都可以,我們不能有想法,也什么都不能做…
“老二、老三難道就看不出了?
他們就是因為看出來了,所以今天才會表現的這么狼狽。
你當真以為,他們這兩個殺才,會因為一把刀,就和你老子我一樣嚇成這樣?都不過是在假裝罷了…”
朱瞻基轉動眼珠:“所以啊,紀綱要是沒被打死才好啊…”
朱高熾在朱瞻基的后腦勺上拍了一巴掌:“你還想今天就給你二叔、三叔弄死?
你爺爺不會動手,你老子我也不會動手,你以后更不能動手!
你爺爺說的沒錯,咱們家實在是不能再折騰了,不然史書上該怎么寫咱們家這幾個人?”
朱瞻基撇撇嘴:“大不了禁書!”
朱高熾越發的生氣,冷哼道:“你是要做始皇帝?
你現在就該慶幸,你爺爺剛剛話里的意思,你才是咱們大明的根本!
你老子我,都是占了你的光!懂不懂?”
“懂~懂懂懂…您說的,兒子都明白…”朱瞻基攙扶著老父親,緩步向著宮外走去。
直到東宮,父子二人這才算是真正的松了一口氣。
朱高熾這回兒沒有徑直奔向自己的書房,大概今天是真的被嚇壞了。
讓人搬了把太師椅,就放在了庭前紫藤下,優哉游哉的打著拍子。
朱瞻基貼到近前,小聲的說:“昨兒說的禮物,這會兒也該給您了。您啊,也不要悶悶不樂了,緩緩…”
聽到說好的禮物終于要來了,朱高熾的眼光一閃。
朱瞻基發誓,自己從老父親眼里看到了一片片的金光銀光。
這是剛才被嚇了一頓,現在又想著金子銀子了…
無奈的搖搖頭,朱瞻基拍拍手。
“汪汪汪…”
外頭,傳來腳步聲和犬吠聲。
不多時,一條牛犢大的狗,被兩名日月堂的健壯少年牽了進來。
若不是這兩人長得健壯,又因為拴著狗的繩子被綁在了他二人的腰上。
只怕這時候,這狗已經是沖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