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收拾心緒,徐氏不再想著徐家將來的一門兩公。
她看向朱棣面前的臺子,那上面只余下最后一張紙。
姚廣孝!
這位先生是最讓他們家難以定奪的。
“他的功勞難定啊。”朱棣將徐氏心中所想說出口,繼而說道:“他就不是個正經和尚!但我卻不能不想…按著之前所想,其一亦是封公,可朝臣大概會有所非議。其二便是抬一下僧門,可僧門…終究與百姓無益啊…”
朱棣目光閃爍。
他說姚廣孝不是個正經和尚,也是沒有錯的。試問那會有正經的和尚,會上門勸一位藩王造反的?
當真是覺得,造反就和敲木魚一般簡單了?
可姚廣孝就是這般做了,他朱棣也真的就成功了。
一時間,朱棣陷入兩難之地。
“和尚不是念經的嘛…”
寢宮里一時寂靜,直到一聲童言響起。
朱棣聞聲立馬回頭,抱著朱瞻基的徐氏也是連忙捂著自家乖孫的嘴巴。于是,朱瞻基是剩下一對大眼睛,對著朱棣眨巴眨巴的。
真可愛啊!
朱棣心里念叨了一句,然后故作生氣的瞪著朱瞻基:“乖孫兒,你可知道和尚究竟是干嘛的?”
“念經的!”
朱瞻基不假思索的回答著,然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接著說:“我也想當和尚,那樣就不用背詩,不用干活了…”
徐氏是又氣又樂,連連拍著朱瞻基的后腦勺:“呸呸呸!乖孫可不能去當了和尚,我家乖孫以后可是要做威風凜凜男子漢!”
皇家男兒,自然是不能去了寺廟里。
現在是大明!
不是幾百年前的魏晉南北朝!
朱棣指著朱瞻基,一時氣急:“你是不想背詩的吧!現在來了應天,你看爺爺得給你找幾個老師!背不好書打屁股!”
打屁股…
這大概是所有大人,對孩子最常說的威脅的話了。
朱瞻基只能是裝著樣子,縮了縮腦袋。
而朱棣卻已經陷入深思。
老朱家和僧門的關系還算是不錯的,至少太祖皇帝當年,也算是關系掛靠在了僧門里頭,靠著一個破碗打下了如今大明這座江山。
朱棣看了眼乖孫朱瞻基。
心中不由想到,自家乖孫說的也是沒錯啊。
和尚就是念經的,還什么活也不干,寺廟名下卻田產無數。
那可都是不要納稅的啊!
姚廣孝再怎么說,現在也算是僧門的代表了。
僧門不能坐大!
只是一瞬間,朱棣已經心中拿定注意,開口說:“此事再議。”
哪有什么再議,明日就是他的登基大典了。有功之臣也盡數都有封賞,唯姚廣孝沒有而已。
說完之后,朱棣將目光轉向正前方。
三個架子上,已經貼滿了一張張紙條。
如今靖難結束,馬上就要從打天下到治天下的時候了。這些人,哪些能接著用,哪些要馬放南山。
不自覺的,朱棣已經是眉頭皺起。
徐氏不由心疼,但卻沒說什么,這本就是帝王該承擔的事情。也只能是帝王,才能承擔。
稍后,徐氏便派了人出宮,尋了朱高熾和張氏,說起小世子被留在了宮中,等明日大典之后再一家團聚。
朱高熾心中有些不舍,他也是有段時日沒有見到自家的崽了。倒是張氏樂呵呵的滿口應了下來,她本就不是名門之后,一心都放在丈夫和兒子身上。如今見朱瞻基受祖父祖母疼愛,自然是樂的這般。
當天色降臨,留在宮中的朱瞻基好說歹說,順帶著撒潑打滾,這才避過了再一次吃撐。
六七月份的天正是熱的時候,吃完了飯朱瞻基就跑到了殿門口有風的地方。讓人搬了一把躺椅,再來上一份冰鎮的酸梅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腦袋里則是念頭通轉。
今日他在寢宮之中,本是不該出聲的,不過憑著童言無忌的緣由才旁敲側擊的說了那么一句。
這本就是一次試探,所幸他試成功了。
因一句話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朱瞻基第一次感受到了這份體驗。
此時夜已深,他卻睡不著,小小的身體里,很自然的就多了一份追求。
這一夜注定是難眠的。
紫禁城里燈火通明,宮中人等依舊在為明日大典忙碌著,誰也不敢掉以輕心。這些日子死的人太多了,多的數不過來。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腦袋就會一直待在原來的位置上。
皇城外面,大明朝的文武百官也難以入眠。
有人在這最后一夜緬懷這建文舊朝的榮光,亦有人在期待著將來的威風。
唯有滿城百姓,早早的熄了燈,大人將半大的孩子趕到旁屋,男男女女們縮在被窩里,為建設大明朝無私揮灑著汗水和熱情。
皇城不遠處的一座別院,大明朝的官兵禁軍正在四處巡邏。鄰水閣樓上,有人影晃動。
能讓禁軍護衛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閣樓里,朱高煦和朱高燧正相對而坐,兩人面前的菜肴酒水,一直未曾動過。
因為背對燈火,老三朱高燧的臉隱藏在陰影下。
長久的安靜后,朱高煦輕拍一下桌子,引來朱高燧的目光:“明日爹就要登基了!”
朱高燧:“我知道…”
朱高煦看了朱高燧一眼,確定老三聽懂了自己話里的意思后,便轉口問:“今日金川門外…”
朱高燧抬頭:“不是我做的。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會是誰,這般膽大包天,竟然敢行刺燕王府家眷。”
說著話,朱高燧的目光幽幽的盯著老二。
朱高煦臉色不悅:“你覺得是我做的?你當老子是什么人了!”
桌下很無辜的,再一次被拍響。
朱高燧卻無所謂的搖搖頭:“二哥難道不是想著那個位子?”
朱高煦剛剛舉起的手,頓時愣在那里。
雙眼幾度收縮,朱高煦長嘆一聲,哼哼著說:“老子是想,哪有怎么了?誰不想?你不想?老大不想?可老子卻不會做這種事!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怎么吵吵,都不會動手的!”
朱高燧還是搖搖頭:“我不想…這是二哥你和老大的事…”
朱高煦沒再說什么,淡淡的看了一眼老三,這小子從小就是這般陰沉,他又怎么會不知道老三究竟是怎么想的。
朱高煦舉杯,一飲而盡,杯口倒扣。
這是要送客了。
朱高燧也不逗留,起身站定,卻沒有邁出步子,而是開口說:“二哥,你得知道,爹打了這么多仗,現在大明是咱們家的了,往后就是馬放南山,梳理天下的時候了…”
朱高煦冷哼一聲,背過身眺望窗外。
那里是紫禁城!
朱高燧依舊搖頭,再不言語,緩緩邁著步子離去。
城外西南三十里地,小鎮不大,有客棧一家。
戰火紛亂的年代,誰家的生意都不好。只不過這兩日,應天周遭的客棧生意卻是極好的。
作為小鎮上唯一一家客棧,生意更是火爆,以至于連后院柴火房里都安排了宿客。
老板收了錢,悄悄的藏在土墻下的縫隙里。心里頭卻是火熱的,腦袋里想著小鎮東頭的張寡婦,小鎮西頭的孫姑娘,小鎮中間的王婆婆…
客棧柴火房里,有兩位住客。
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個八九歲的小姑娘。
此時小姑娘的手上正拿著一柄木劍,伸長手臂持劍直指前方。木劍不重,但小姑娘已經這般姿勢兩個時辰了。
汗水從臉頰滑落,滴落在繡花鞋旁。
“你若想做你想做的事,便只能這般。”男人輕飄飄的說著。
小姑娘咬咬牙:“我想妹妹…”
男人目光一鎖:“燕王兇殘,你要記住,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了!”
小姑娘微微一顫,在男人看不見的地方,有兩道淚水滑下。
男人脫鞋側臥,微微閉眼:“再拿半個時辰,自己打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