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對賭 大雨從2號開始就下個不停,密集的雨絲裹挾北風從孝感平原呼嘯而過,越來越冷的天氣讓戰爭變得艱難,西面的云夢至南面的胡家塔子,長達十公里的防線上布滿了流淌著黃泥水的戰壕,無論是死守在此的國防軍還是號稱國內第一的北洋,都在迅速消耗元氣,炮火也因為鐵路線被斷后稀松起來,眼看雪季就要來臨,雙方都有些焦躁。
九一四長沙之夜的消息已經徹底傳開,前線焦灼、北方不寧,津浦線南端的上海已經獨立,兩淮也是槍聲不絕,就在這個烽煙四起的時刻,湖南被國防軍收入囊中的消息對北面來說簡直就是噩耗!催促前線的電報絡繹不絕,可見北面那位是真有些慌亂了。
馮老爺子面對大雨和補給困難左右為難時,楊秋再次來到了前線視察,凄風冷雨,殘桓斷壁,堆積如山的沙包和鹿砦竟給人一種置身絞肉機的感覺。然而他清楚,孝感或許只是此生中一場微不足道的小仗,將來肯定還有規模更大的戰役在等著他,但邁好第一步才能給將來打下堅實的基礎,所以這場仗他絕不能輸。
在哈坎和一個警衛班的保護下,他彎腰向一個機槍點走去。機槍班設在一幢破損的土廟內,一個步兵連分散左右,整個孝感前線類似這樣的輕重機槍點有大約六十個,正是機槍和炮兵的努力,才讓北洋沒法發揮出步炮結合的優勢。
杭志已經進駐長沙,短時間內不會再有變化,蕭安國和張文景也已經派軍官去接手第四師,四川那邊蘇小虎開始向北,再有幾天應該就能抵達成都。馬奎按照自己的命令將戰亂散落的原四川制造局的工人都收攏到了重慶,還開始選址平整土地,只等著這場大戰結束后重繪藍圖。然而一只有打贏這場戰爭,這一切才能真正得到保障·如果失敗那么一切都是鏡花水月。
“司令。”
輕機槍手是位二十幾歲來自武當山下的年輕人,見到楊秋后立刻要敬禮,被他壓下來做個了禁聲的手勢,示意大家都坐下后笑著拍拍肩膀:“聽說你這里一天打死十七個北洋兵·不錯!都說少林武當出好漢,我看你就是一。”
機槍手呵呵傻笑摸摸后腦勺,士兵也都樂了起來,楊秋招招手從雷猛手里取來一疊印有國防軍司令部的紙條:“大家辛苦了,司令部決定發放額外戰時補貼金,加上光復餉每人12塊大洋。銀子太重了我沒法帶過來,銀行在籌建中紙票還要等等·所以只有這個條子了,等退下去休息后兄弟們可以憑條去司令部領取。”
士兵們笑著貼身收了起來,他們大都北進中收編來的部隊,來孝感死戰心底本來還有些不情愿,沒想抵達后楊秋又是這個補貼,那個津貼,槍支彈藥也都足額供應,連伙食都比原來強幾倍·所以心思也慢慢穩了下來。何況人家現在名燥全國,隨便遇上個人說自己是國防軍都翹拇指,想在手臂上貼上飛虎臂章的年輕人數不勝數!聽說染了血的飛虎臂章被逃難的人帶往江浙和上海后·直接賣出來十塊錢的高價!何況現在司令還親自冒險來危險地前線給大家發補貼金,心頭自然又是一番暖意。
“機槍用的怎么樣?”
“司令放心吧,快半月了,也打了上千子彈,不會再浪費彈藥了。”機槍手笑著把機槍給楊秋看,快慢機果然被撥在了點射上,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選全自動。
楊秋夸獎了幾句,這位機槍手說的不錯,從劉家廟開始,機槍手們多則幾千少則數百·全都擁有了一定的經驗,雖然沒系統培訓過,但也摸到了些門路,最讓他擔憂的機槍子彈消耗勢頭終于開始減緩,等到戰后再進行一段時間的系統培訓,這批人就能飛速成熟起來·成為國防軍中的支柱力量。
這就是實戰的好處,即使剛扛上槍的新兵也能磨練出一身不錯的本事,然而就是代價太大太大了!對一支新軍來說,如果不是民憤積怨,如果不是攜黨人革命大義、加上他自己和各級軍官的反復鼓動,發放各類補貼,努力維持優厚的伙食等等手段,或許早就奔潰了。
“司令,聽說現在湖南是咱們的了?”機槍手撓撓頭,壯著膽子詢問今天開始在各支部隊瘋傳的消息,楊秋笑呵呵拍拍肩膀,豎起兩根手指:“第四師,兩萬人已經開始向岳陽集結,咱們只要能再堅守十天半月,給他們一點適應和訓練時間一北洋就奈何不得我們了!”
“太好了!”
“等他們來,我們是不是可以反攻了?”
“對,整天被大炮轟,也讓他們嘗嘗我們的大炮和機槍!”
“放心吧,反攻很快就會來了,到時候誰給我撂挑子,別怪我踢他屁股。”
“哈哈。”士兵們的議論和興奮中,楊秋離開了這個機槍點,然后花了足足一個時辰趁著下雨休戰間歇,跑遍了前線陣地后才拖著疲倦回到司令部,剛走到門外就發現,宋子清終于回來了。
“司令!”
“子清!”
敬了個禮后,楊秋似乎覺得還不夠又狠狠擁抱了一下,說實在話光憑奪下重慶和廣安,打開四川大門這件大功,就配得上這個擁抱。
宋子清也有些小感動,呵呵一笑:“司令,我沒來晚吧?”
“不晚,而是恰恰好。”宋子清能回來楊秋非常高興,連忙拉著他坐下來細聊四川的事情,問道:“四川現在怎么樣了?”
“亂。”宋子清一個字就切中了正題,說道:“一開始圍攻成都被打散,秦載賡也死后,他們就暫時放棄成都先攻打外圍。在榮縣獨立后各州已經紛紛跟隨舉事,袍哥和同志會乘勢招兵買馬號稱十萬之眾。但他們和湖南一樣,缺乏槍支,管理混亂,統一協調和指揮能力基本沒有,加上不少人已經拉起大旗獨立山頭·私設關卡盤剝地方,所以趙爾豐才能繼續安坐成都。”
宋子清知道他在擔心什么,繼續說道:“司令您不用太擔心,趙爾豐手里的三千川滇邊防軍比我們老八鎮差多了·整畿都也找不出幾挺機槍,小虎一個旅要是還拿不下來,他這個旅長也白當了!”
他的話讓楊秋心安了不少,招招手示意雷猛關上門,臉色嚴肅起來:“子清你也應該知道一些總體局面了,說說想法吧。”
來的路上宋子清就將這段時間的戰報全部翻看了一遍,細細琢磨楊秋的每個命令·武勝關意在延緩北洋進軍速度、北進是為了集合全湖北的力量,部署衛店、孝昌和孝感三道防線則是為了層層堵截消耗對手,現在他這樣問恐怕就是在考慮一¨決戰了!所以攤開地圖前問道:“司令恐怕是在琢磨決戰的事情吧?”
楊秋點點頭,孝感不好守他心里已經有數,沒了衛店和孝感高地屏障,北洋前面已經一馬平川,所以等到天晴后馮國璋必定會發起猛攻,幫他的兩位主子分憂。自己這邊連日激戰損耗也很大·新兵又不堪重用,第四師和漢口新兵拉上了也只會是累贅,所以如果不能趁還有點力氣來場狠得·這場仗恐怕就會陷入僵局甚至輸掉,不利于未來獲得更大的話語權。
在宋子清面前他沒必要隱瞞什么,指著孝感左側的京山和應城說道:“我已經命岳鵬派兩個團北上繞道大洪山襲擊孝昌后面的王家店,這里現在是北洋的前進基地,要是能打疼他一下,馮華甫為保側翼安全必定會分兵天門。他分兵后我們就主動大幅撤退四十公里,以灄口和三道橋為屏,誘使北洋主力深入,然后一。”
楊秋隨手拿起一支筆,橫在灄口和京山之間。
這個態勢讓宋子清一下子明白了·這是準備誘使馮國璋主力深入,拉開其主力和進攻天門的部隊距離,以少量部隊斜插截斷兩者的聯系,然后把決戰地放在天門,圍其一股迫使再也無力南下!
想明白這點后他也明白楊秋為何遲遲沒有動手了,因為這里面有兩個關鍵需要解決。第一就是水師·無論是灄口和三道橋都太靠近江邊,一旦水師來襲艦炮可以覆蓋全戰區,北洋就會乘勢迅速南下漢口,那時恐怕包抄還沒完成漢口就先淪陷了。
剩下恐怕就要考驗軍中的凝聚力了!因為這個計劃實在是太大膽,以馮華甫用兵穩重的手法來看,他要分兵最少也是一個混成協,以岳鵬第一師兩個旅圍剿一個協只能說勉強,這就必須在從前線抽調至少一個旅!這樣一來正面就只剩下了不滿員的五個旅,而且新兵占了近半!至于岳陽第四師和漢口新兵也根本趕不上這場大戰,唯一能抽過來的就是解決水師后在青山的第一師三旅。反觀北洋,就算是抽走一個混成協,正面還有兩個鎮和狐假虎威的河南29混成協,五個半生不穩的旅對付兩鎮精銳,實在是太難太難!一旦失利恐怕就會禍及漢口。毫無疑問!這個計劃一旦拿出下面肯定會質疑,所以正面必須有一位能鎮得住的人統轄。
“司令,讓我來吧。”
楊秋斜一眼他:“蔡濟民和#阝玉麟這些人沒多大問題,但你鎮得住金兆龍那些基層軍官嗎?”
宋子清沉默無語,無論是蔡濟民還是張廷輔等高級軍官,都是通曉戰術的人,或許還能說得通,但是下面基層的黨人軍官就難說了,這些人很多都無法無天,對楊秋出任總司令一直就很不服氣,現在要故意削弱正面,冒放開漢口的危險,肯定會遭致攻訐,一旦這點被人利用一恐怕司令這個位置都難保。
“你來前文景已經發了電報給我,黃克強率王隆中和湖南一協明早就會趕來,我決定一。
“司令你想把正面交給他?!!”
宋子清差點要跳起來,黃克強名氣是夠了,同盟會二當家、會中軍神、為人忠烈!這一切一切都足以統兵,但問題是這位黃大爺實在一不是值得信任的軍事指揮官,這么多年出生入死,指揮最多幾條槍百十人,偏偏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屢戰仍敗…···廣州黃花崗起義更是直接撞到了人家懷里,不僅將多年精銳消耗不說,他本人還斷一根手指。
讓這樣一個人,讓他指揮一場涉及兩軍超過五萬人的生死大戰一。
楊秋似乎沒看到他的表情,極為認真的說道:“他是同盟會領導人,威望足夠鎮住部隊,還有湘軍嫡系督戰,就這么定吧!”說完后,根本不給宋子清說話的機會:“黃克強來后我要回漢口,第四師和漢陽新兵需要立刻捏合起來做預備隊以防萬一,所以你要立刻肩負起總參謀長的責任!帶回來的兩千老兵也要盡快趕來,我準備把橫插任務交給他們和二師一旅,這次我們需要竭盡全力!”
這是一次對賭!
楊秋的丟筆中,宋子清看到了左側一個兇狠拳頭正在逐步形成,從戰術看大膽,果斷!只要馮華甫真的分兵,只要能打掉一個完整的協,那么袁世凱也肯定疼死,最后不得不坐下來談判。同時中央這塊“肉盾”也必須承受北洋的瘋狂進攻!但一他還是偷偷嘆了口氣,其實心底明白楊秋這么做的意思,他是在利用戰爭達到一些目的!如果在平時他不會有半點猶豫,國防軍已經不是起義夜兩千條槍的小勢力,隨著部隊越來越大,這棵樹苗已經飛速茁壯,一個新的勢力正在兩湖和四川形成,所以撇除這些會黨是極為必要的,但這次利用實在是太大膽了,要真的一傷及漢口,恐怕會把他自己都拖累下水。很顯然楊秋自己也知道這點,所以急著回漢口就是為了穩住后面,然后把第四師和漢口新兵捏合起來,防備武昌可能的指責。
宋子清最終也沒有說話,楊秋也沒有任何解釋,只有當前者離開后,他才慢慢摘下帽子走到窗口一他也不知道這次選擇是對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