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有龍行之路,蛇有蛇走之道。
宮女宦官們的射覆比賽在跑馬場內舉行,上萬人聚集在跑馬場內,用各種方式進行猜謎比賽,沒有規則,也沒有裁判,更沒有淘汰,完全就是一次娛樂大會。
但宗室們的射覆賭斗卻非常正規,場地也完全不一樣。
宗室們的射覆賭斗安排在望仙臺。
望仙臺緊靠太液池,是大明宮內最高,同時也是規模最大的一組建筑群。
一共有七座樓組成,和天上北斗遙相呼應,每座樓高達十丈,氣勢雄偉,樓和樓之間有半空廊橋相連,走在廊橋上,儼如行走在云端。
在七座樓的中間便是望仙臺,大小相當于四個籃球場。
望仙臺南北開闊,北面正對太掖池,端午時節,太掖池會舉行龍舟比賽,天子和皇妃們就坐在望仙臺上觀戰。
或者七夕觀星,或者中秋賞月,望仙臺都是仰望夜空最理想之地。
這次宗室和二圣之間的射覆比賽有權威裁判,五名相國則作為這次賭斗的證人,防止雙方反悔。
張九齡、裴耀卿、韓休、李林甫、牛仙客,這便是大唐五相國。
這里面張九齡和裴耀卿是天子李隆基的人,而韓休、李林甫和牛仙客則由李成器推薦任命。
朝廷之所以能二圣并存,沒有形成內戰之勢,大唐也保持著穩定繁榮,關鍵就在于雙方都嚴格遵守當初達成的協議。
協議中明確雙方要遵守規則,信守承諾,要文斗不要武斗。
七星樓下的大道上站著數千名執戟羽林軍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路邊的草地上則三三兩兩站滿了皇族宗室,不光是住在皇宮內讀書的年輕子弟們,還有來自皇宮外的數百名李唐宗室。
他們聚在一起,有的談人生理想,有的談馬球賭狗,有的談美人醇酒,但就是沒有人談今天的爵位。
唐朝的爵位實在太珍貴,只有宗室、名臣、立下軍功的大將才有資格封爵。
宗室有封爵的先天優勢,但也只是在大唐開國之時有過一次全面封爵。
其次就是新皇登基時,兒孫會有一次封爵。
接下來便是繼承,但嫡子繼承時都會向下削一級,親王變成嗣親王,郡王變成國公。
到長孫一輩繼承時再向下削一級,一百多年來,爵位幾乎都削沒有了。
更何況生下來如果不是嫡子嫡孫,那么連繼承爵位的資格都沒有。
這條削藩規則對開國功臣們也是一樣適用。
加上武則天大肆屠戮李唐嫡系宗室,主要就針對高爵皇族,一般的遠房末枝皇族,武則天也沒有興趣。
李唐皇室也意識到有爵位的宗室子弟太少,便推行了獎功授爵制,可以去打仗立功,可以去鎮邊戍守,或者安定四方。
打仗不現實,戍邊更不靠譜,對宗室們最現實的還是安定四方,簡單說就是做任務。
每年由天子和攝政王共同頒布任務清冊,但并不是誰都可以做任務。
有爵位的宗室子弟可以直接申領,爵位等級不同,任務也不同。
如果沒有爵位,那就需要三名國公以上宗室聯名推薦,然后通過宗正寺的考察,才有機會申領任務。
任務完成,就有授爵和升爵的機會。
正因為爵位難以得到,在場的六七百名宗室子弟,目前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擁有爵位,而且基本上都是嫡系宗室。
李琇和李雨春站在一座高處,必須等天子和攝政王都入樓后,他們才能進入樓內。
“等會兒我們進哪座樓?”李琇打量著七座高樓問道。
“看見那兩座樓沒有?”
李雨春指著最高大兩座樓道:“天子進天罡樓,攝政王進北斗樓,其他五座樓我們都可以進去,不過我要提醒你,要注意儀態,你以前記錄可不佳。”
“我不太記得了。”
李雨春語重心長道:“進了樓就是正式場合,規矩森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我教你一個竅門,記住了就不會犯規。”
“說說看?”
“就是五個不,不說話,不走動,不吃喝,不違令、不拖沓。”
李琇瞪大了眼睛,要在里面呆一天,別的都還能做到,不吃喝怎么行?
“違反了會怎么樣?”
“其實也不會怎么樣?但會被起居宦官記錄在案,會被其他皇族鄙視,你以前名聲不太好,你父皇不喜歡你,就和你在正式場合不自律有關,你總是要吃要喝,與眾不同,老弟,就一頓午飯,忍一忍餓不死。”
李琇啞然失笑,自己前身還是個性情中人,和自己一樣,不喜歡守規矩。
一陣悠揚的樂聲傳來,這是太和樂。
宗室子弟們紛紛向路邊走來,天子的儀仗車隊來了。
雖然是宮內出行,但也聲勢浩大,辟惡車、白鷺車、豹尾車、黃鉞車、鸞旗車一輛接著一輛,然后便是龍輦出現了。
大唐天子李隆基的龍輦高高在上。
下方有上千名宮女和宦官的簇擁,浩浩蕩蕩從含涼大道前穿過。
隊伍中還有太子李瑛以及二十名嫡子騎馬跟隨,大內總管高力士也在其中。
李琇第一次見到了大唐皇帝,也是他的父親。
雖然只是側面,但依舊能看出天子神情凝重,沉默不語,顯得心事重重。
李隆基身邊坐著他最寵愛的女人武惠妃。
武惠妃左盼右顧,神采飛揚。
說起來武惠妃還是李琇的姨母,但她從不喜歡族妹武賢儀,也不喜歡李琇。
她生怕皇甫太妃一案牽涉到自己,族妹被貶,侄子被廢,她始終一言不發。
不過,最起碼的顏面她還是要的,也是因為她的勸說,李琇才能留在宮里一年。
照顧了弱子,也算給了族妹一個交代。
李琇也擠在路旁看熱鬧,他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員。
但他畢竟是皇子,有著不同尋常的氣質,在人群卓然而立。
武惠妃俏目流轉,率先看見了李琇。
“陛下,那是三十八郎!”
李隆基慢慢轉過頭,也看到了路邊的李琇,他目光冷淡,就仿佛看到一個路人甲。
李琇笑著揮揮手,前任李琇一定會痛哭流涕,跪地磕頭,而他不會,他就是一個打醬油看熱鬧的。
武惠妃有點郁悶,這孩子大病一場,是變傻了么?
“十八郎,你看那邊!”幾名皇子也看見了李琇。
李瑁望著不遠處的李琇,嬉皮笑臉,一點不知悔改,便冷冷道:“他沒有希望了。”
又是一陣樂聲響起,這次是昭和樂,攝政王的車隊也來了。
皇子們幸災樂禍,想再憐憫地看一眼三十八郎,卻發現人沒了。
“在那里!”
有人一指,一群皇子頓時氣壞了。
這小子居然跑到攝政王車隊那邊看熱鬧去了,還有沒有立場?
李成器的規格要比天子低一級,但同樣聲勢浩大,數百名宦官宮女跟隨,還有他的二十幾名兒孫。
他的嫡長子李琎封世子魏王,其他兒子除了幼子李璀外,都是清一色的郡王,孫子則是郡公和縣公,都比天子的子孫低一級。
李隆基的子孫還有點表情,李成器的子孫就像一群僵尸出巡,渾身硬邦邦的,臉上看不到一點表情,連眼神都直的。
他們也怕啊!這里是天子的地盤,兩邊的御林軍隨時可以把他們一鍋端了。
倒是李成器滿臉笑容,不停和兩邊宗室握手,笑得像個彌勒佛。
李琇看見了隊伍中的李璀,李璀也看見了他。
李璀趁父親和其他宗室說話的機會,偷偷溜出隊伍。
“三十八郎,這次比賽結束,父親答應給我一個獎品,你猜我會要什么?”
“你要什么,關我啥事?”
李璀瞇縫的小眼睛里閃爍著難以掩飾的得意。
“我會要一個小宮女,她叫公孫小眉吧!她將成為我的女人,只要我看上的女人,絕對逃不出我手心,哈哈!”
李琇捏緊了拳頭,他有一種狠狠一拳打爛眼前這張胖臉的沖動。
“九郎,隊伍走了,你在干什么?”遠處有人喊了一聲。
“來了!”
李璀連忙轉身回去,走回隊伍里他又一臉挑釁地看著李琇。
“哪里都有這種人,仗著自己老子的身份,肆意欺凌他人!”
李雨春走到李琇面前,嘆口氣道:“我父親昨晚確實告訴我,這次爵位內定給他了,他今天將奪得射覆第一。”
李琇注視李成器的隊伍遠去,他平靜道:“這個世界充滿了各種不公平,如果有人要站出來打破這種不公平,那么也算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