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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集 八月桂花香

  世上的人,往往不禁念叨。

  李修剛和林黛玉說過的夏守忠,就在外城門堵住了李修的去路。一個小黃門過來自報家門,請正和馮紫英寒暄的李修,前去一會。

  李修皺皺眉,與內侍打交道過多,恐對自己聲譽不好,再說你夏守忠不同于戴權和裘世安,你是后宮的總管,替天子守著三宮六院的內侍,我與你結交,可不是便宜事。

  毫不客氣的推了他:“按說不該我說,可是外城可不是公公們該來的地方,更何況還要見人會客。需知內外相連是大忌。”

  小黃門笑著說道:“李公子與戴內相不也是經常的見面么,怎么到了我們老爺面前,又要擺出不便交往的樣子?”

  馮紫英笑看李修,麻煩這就來了,你打算怎么辦。

  李修嘆口氣,小黃門的話里有話,暗暗的給自己下鉤子,不能上他的當。

  “戴總管是看守在下的人,他不來找我是他的失職。據我所知,夏總管是后官總管吧。”

  小黃門矜持的點點頭:“夏老爺正是后宮大總管。”

  “那就妥了。”李修反將他一軍:“是哪位娘娘看李修不順眼,再次禁足我了嗎?學生尊懿旨,這次被囚在哪里?”

  小黃門愣在原地不能作答。

  李修跳過了夏守忠,直接說接旨,你要是沒有那就是私下會客,我一句話不說,你自己都要回去,違了規矩不是鬧著玩的。

  你要是說有,嘿嘿,甄家的女兒,可還不是后宮的人呢,她怎么可以對我下旨。

  何以斷定夏守忠是為甄家女過來找自己呢,李修身邊不知何時跟上來周全,其實也是周全一直盯著李修的動靜,見他要回書院,跟上來一起走,誰能知道放火的是他,還以為他一直跟在李修的身邊。

  有了周全在身邊,李修想知道夏守忠的根底不是難事。

  先前一直是太上身邊的秉筆,太上退位后,將他安排到了后宮,當今幾次想動他,都被太上以習慣夏守忠的服侍為名,擋了回去。

  以此可知,夏守忠是太上的心腹,他避開內城在外城等著李修,不是為了甄家的事,還能是為了誰。

  何況,李修可不想上太上皇的船,那條船上擠滿了勛貴人家,根本沒有他的落腳之地,傻了才會跟著他們走。

  小黃門悻悻的回到一架馬車前,隔著車稟報了消息,那車掉頭向李修這邊靠了過來,車簾掀開,一位滿頭銀發頜下無須之人,笑瞇瞇的看著李修。

  周全趕緊給李修遞話:“這位就是內宮總管夏守忠夏大人了。”

  馮紫英和李修只好行禮。

  “是咱家失禮在前,兩位小郎君不必和我個老糊涂一般見識。”

  馮、李連說不敢。

  “李公子。”

  “學生在。”

  “咱家不是有意為難你,也是咱家受人之托,總要還了一份人情。體仁書院不能敗,你看如何?”

  李修不得不苦著一張臉回話:“草木書院也敗不得呀。”

  “你可想過,體仁書院一敗,就要有人人頭落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得饒人處且饒人,結個善緣,路也往寬處走走。”

  李修心中打個彎彎繞,抬首笑言:“西域路太窄,我敦煌苦無糧食,內相可能給走寬了?”

  夏守忠點點頭:“原來如此,想必你得了天恩允諾,咱家也確實爭不過。不過,咱家好禮佛,敦煌有真經萬卷,咱家捐個香火錢,修座小廟如何?”

  李修拱手稱謝:“再捐個書院更好了。”

  “你倒是會做生意,如此說定了吧,自會有人去尋你辦這事兒。”

  馮紫英和周全聽得一知半解摸不到頭腦,只聽夏守忠又說了一件事,這次他倆倒是聽明白了,可又不敢胡亂揣測。

  夏守忠放下了車簾說道:“賢德妃不日要去圣恩寺拜佛燒香。”

  李修恍然不覺的樣子,讓夏守忠很是滿意,吩咐人驅車離開。

  目送后宮總管夏守忠走遠之后,馮紫英才敢問出心中的疑惑。

  “怎么體仁書院輸了就要死人?”

  李修又給他講了一遍博學鴻詞科的典故,馮紫英恍然大悟:“原來真是坊間說的公器私用啊,這可是大罪,他家幾輩子的富貴算是到了頭。”

  李修可不怎么有興頭,太上皇當年獨寵甄太妃,下江南四次是甄家接駕,不信太上看不出甄家的事,不過是愛屋及烏舍一場富貴給他家罷了。

  今朝天子偏要拿他家開刀,自己又做了天子手里的一柄刀,不被人記恨才怪。夏守忠這次客客氣氣的來,不過是先禮后兵。體仁書院不輸,還有個教化有方的遮羞布,要是真輸了的話,甄家廢國之文華的罪名,可不是抄家能判的住的。弄不好真如夏守忠所說一般,真是有人要掉腦袋。

  周全看出李修心中的不滿,替他想想也是冤得慌,一個是敦煌世家,一個是江南望族,八桿子夠不著的兩家,偏要李修提刀去殺人,心里怎么能夠不惱怒。滿朝文武勛貴天子不用,用一個秀才來打頭陣,怎么盤算也是個隨時可棄的子,只有傻子才會沾沾自喜。

  “公子。”

  “嗯?”

  李修收了心思,等著周全的話。

  周全笑臉盈盈:“我想去趟賈家,您看可好?”

  李修直搖頭:“我可不想替他家傳什么消息過去。”

  周全笑得更歡:“那我傳到王家怎么樣?”

  李修吃了一驚,瞪著周全問他:“王家和你有仇?私窺宮闈行蹤,可是大罪。夏守忠就是要害我,才故意的這么說。”

  馮紫英錘了一下自己腦袋,躲一邊去發悶,都是什么人呀,心眼也忒多,我還以為夏總管是想借李修的嘴給賈家報信呢,原來是明著給李修挖坑啊。只要賈家的人出現在圣恩寺,這口黑鍋一定是要李修來背。到時候搓扁還是揉圓,一準給甄家做墊背。

  周全眼睛都瞇成一條縫,輕聲的說道:“還真是有點過節,請公子給我這個機會,周全必有后報的。您且放心,決計不會牽扯到您的身上。”

  “這叫什么話。”李修有些不高興:“你我也是朋友,怎么能讓你獨自犯險而我獲益呢。你且去做你的事,我把這蓋頭給他們掀了,看他們還怎么害我。”

  李修打定了主意,與馮紫英和周全告辭,催馬回了書院,略作歇息后,讓大蓮去找來林紅玉和林泉管家,有事要說。

  姓夏的想坑我,我就坑回你家去。要是沒事便罷,一旦拿貴妃行蹤說事的話,先把你家人牽連進來再說。

  李修對這位林紅玉姑娘,還真是高看好幾眼,絕對是個治家的大娘子。放在賈寶玉身邊確實屈才了。慢說寶玉身邊,就說整個榮國府大小丫鬟都算上,能做管家丫鬟的人,不出三個。

  頭一個就是林紅玉,當然她現在可是林黛玉的管家;二一個是平兒,里外一把好手;最后勉強該算半個的是鴛鴦,心機手腕都不缺,少了應付外面的歷練。

  紅玉攙著林管家一齊進了屋,李修請他們一同坐下說話,先是逗林紅玉幾句。

  “紅玉姑娘,我和玉兒商議了一下你的事,覺著不能再用你做管家丫鬟了。”

  林紅玉先是一驚,又看李修的臉色可不是發怒的樣子,心里漸漸有了主意,穩穩坐著刺了李修幾句:“我家小姐不在家,公子當家也是沒話說。是殺是剮,是存是留,紅玉都無二話,謹遵小姐和公子的命就是了。只不過,我可記著小姐說過的,不準隨便喊她玉兒玉兒的,公子怕是給忘了吧。那我可要和小姐說道說道這事,記不住小姐的交代可不行。”

  李修訕笑一下:“又沒外人,我叫一聲也沒什么吧?林叔,您老說呢。”

  林管家只笑不說話,林紅玉接上了一句:“是啊,沒外人。我和林老叔都姓林,五百年前是一家,當然不是外人了。”

  李修討個沒趣,只能哼了一聲:“什么主子什么丫鬟,各個的不讓個人,小心你嫁不出去。”

  林紅玉想發火,一咬牙又給忍住了:“嫁不嫁的用不著你管!還沒成我林家的女婿呢,管得倒是多起來。快說什么事,我可忙著呢。”

  李修見她真是有些惱了,心里被黛玉激起的那些脾氣和夏守忠給拱的火才算消了下去,哈哈笑了幾聲,用手指指林紅玉:“你呀,就等著給找你自己招個東床快婿吧!我和玉兒商定了,從今以后,你就是家里商號大掌柜,一應外面的買賣,都交到你的手里作為。”

  “真的?!”林紅玉是又喜又驚:“真這么信的過我?”

  李修挑挑眉毛故意的不理她,林管家笑呵呵的告訴了林紅玉實情:“確實如此滴。小姐和公子早就有了這個心,也問過我這個老頭子的意思,都看著你是個能掌一方天地的奇女子,只不過是今天才說給你聽。”

  女子居內帷,想有番作為很難。連薛寶釵都只能隱身幕后,前面露臉的只能是薛蟠。

  林紅玉萬萬沒想到,李修和黛玉竟然不顧世俗,敢讓她一個小丫鬟出身的女孩,來執掌林家的產業,這份魄力與膽略,若不是他們兩個人的契合,旁人絕無有可能如此的決斷。

  李修收起戲謔,語重心長的囑咐著林紅玉:“你這可是替她完成心愿,世間自有奇女子,才智不讓須眉!遠的不提,你且看那榮國府內,要是沒有個鳳辣子在,還能成話嗎?我觀你才智膽略不在她之下,不過就是身份低了些,才把你壓抑住了。可喜玉兒不是個看重身份的人,愿意讓你一試,你可敢應?”

  林紅玉雙膝跪倒,斬釘截鐵的說道:“我林紅玉對天發誓,此生必不負林家!”

  李修讓大蓮攙起來她,哈哈大笑:“以后你要說東家才對。林掌柜...嗯...這個稱呼不好。”

  思索了片刻,有了主意:“可巧你也姓林,也有個玉字,可見你和黛玉是今生有緣。這樣吧,以后林府內外皆稱你為紅娘子。你的月例銀子給你蠲了,按股拿息,年底分紅。姑且先算你兩成的份子,紅娘子意下如何?”

  林紅玉按住胸口平息了一下心跳,緩緩的搖搖頭:“公子,給的太多了!我日常和那些管事掌柜常打交道,不過是就是七厘八厘,最多不過一分五。我可不敢拿兩成走。”

  李修想勸,林紅玉堅定的不要:“莫要再說了,我知道是小姐和公子的好意,可錢財動人心,我拿的越多,說不定貪心越大,得隴望蜀的事,我還是知道的。”

  李修愣了片刻,林紅玉嫣然一笑:“公子怕是不知道府上進賬有多少吧。咱家可以毫不費力地修一個賈家省親的園子,您說,就算是一成,是不是也不少呢。”

  李修有些恍惚,掙了這么多錢了嗎?怎地自己都沒感覺到。

  林紅玉一條條給李修說了出來,光是馬車、織布、油墨這三樣,林家因為是京城獨一份,那是供不應求。

  “您看有多少商家落戶咱們莊子,就知道咱家的貨有多搶手了。他們可是鳳凰不落無寶地,要沒有大的生息,他們又怎么肯來,不是誰都和薛家那個糊涂的一樣。”

  說起商家來,李修立即問了夏家的鋪子。

  林紅玉交代了一番,有著百十畝的花田,專供宮里的花卉,還做些胭脂水粉的買賣,從林家大宗買來純酒,用作調制香料。

  李修點了點頭,能拿住宮里這買賣,必定是夏守忠的族人錯不了,否則單憑著寡母孤女,怎么能掛上皇商的字牌?難不成他家也有個紫薇舍人嗎?

  李修滔滔不絕的把來時的事情講了一大通,末了問林紅玉,如何能引夏家入彀。

  林紅玉嗐了一聲:“我就說有位貴人要去圣恩寺燒香禮佛,咱家著我給預備上。我這年紀哪懂什么佛前獻禮的事,四處打聽著都說供花能有福報,所以去他們家問問,要怎么弄得才是個好。”

  “就這么簡單?”

  林紅玉理所當然:“是啊!您想啊,您平時來往的都是什么人?什么王爺、世家子、宮里的內侍老爺、還有兩層禁衛們都是常來往的人,咱家要說是貴人,他們還不可著勁的往上猜。至于猜到猜不到,和咱家有什么關系,您請一位有爵位的來一趟,不就堵住了話把嗎。”

  李修這才醒悟過來,自己也是燈下黑了,忘了如今的自己,可不再是尋常的小秀才,也是一個名動京城的風云。

  “好!”李修是大喜,就這么辦,給夏家做好了套子等著他們跳,沒事都好,萬一有事,嘿嘿,夏內相啊夏內相,泄露貴妃行蹤的可是你家人,我看您到時該怎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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