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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集 結伴行 踏遍青山人未老

  黎明即起,灑掃庭除。

  林黛玉挽著蓬松的頭發,披上一件長衣,信步出了院門。

  遠遠看去,山腰薄霧朦朦,山頂金光閃閃。她掙扎著起了個大早,就是要看看林莊的日出。

  青山被日光照的層次分明,赤橙青藍,由山頂延至山腳依次鋪開,比之揚州的銅山,多了不知多少的渾厚與壯麗。

  深吸一口晨間微風,扭過頭去看莊園門口。佃戶們的炊煙裊裊,夾雜著犬吠雞鳴,靜心去聽,還能聽到夜半時分才傳來的水聲。

  昨晚鬧得也太晚了些,一群終于脫離了桎梏的女孩子,放開形骸,暢聊到天色微明才睡去。

  只有自己,舍不得睡去,要多看一眼日出。

  一群小鴨子嘎嘎嘎叫著,成群結隊的沖下了魚塘。

  黛玉看的喜歡,信步過去,站在魚塘另一邊欣喜的看著那群憨態可掬的小生靈。

  “喜歡這個?”

  黛玉嚇了一跳,回頭去看,李修騎著一匹馬在她不遠處停下。

  “我...”黛玉慌了一下,隨即穩住了心神:“乳鴨池塘水淺深,熟梅天氣半陰晴。有些應景。”

  李修笑了起來:“東園載酒西園醉,摘盡枇杷一樹金。你們昨晚醉的可好?”

  黛玉紅了臉龐,鬧得太不像了,讓前院的他都知道了。

  “世兄這么早,去做什么?”

  李修見她換了話題,也不在糾纏,用馬鞭指指遠處的山林:“范師他們找了一處可結廬的所在,我要先去看看環境,要是方便妥當的話,就要趕緊地建起來了。”

  黛玉展顏笑了:“昨天是和世兄斗氣,做不得數的。書院還是建在莊子里才是好的。”

  李修跳下馬,拉著韁繩過來,和黛玉解釋著原因:“文人騷客嗎,總要和常人不一樣。那邊有一條瀑布,懸崖下是好大的一片平地。近有山林,遠眺瀑布,溪水潺潺過門階。你說好不好?”

  黛玉瞬間心向往之。

  李修見她出了神,干脆邀她同往:“左右無事,你去牽馬來,我帶你一起去看看。”

  “我自己騎馬么?”

  “你的那匹小馬,都快忘了自己的主人是誰,你不去看看它?”

  黛玉欣然答應下來,說了聲世兄稍等。快步回了院子,不顧自己的氣喘吁吁,著急忙慌的先去找衣服。

  雪雁打著哈欠起來,看黛玉忙的不行,問她一句:“尋什么呢,這么的急。”

  “上次騎馬的褲子呢?”

  雪雁眼睛一亮:“你要出去騎馬?跟誰?去哪?”

  黛玉猛地怔住了,是啊,自己這是在做什么?

  雪雁不管她想什么,三兩下給她找了出來,催著她換上:“快些換好,我給你打水梳梳頭。”

  “我不想去了。”

  “不行!”雪雁扭頭就喊了她一句:“你的家,你不去好好看看怎么行?是李大哥對吧,有他在,我們就不去了,趕緊收拾下屋里,亂的很。”

  黛玉看著雪雁故意的,把本來放好在柜子里的衣服,都拿出來亂放,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你又做什么鬼?春纖知道了,繞你不得。”

  我管春纖急不急呢,大不了我幫她。我是著急你,多好的機會,并轡而行踏遍山山水水,這才是要緊的。

  不由分說幫著黛玉穿好了馬褲,又給她找出一件長衫換上。離遠些,上下左右的細細打量了一遍,總覺得頭發有些亂。

  推開門出去找水,大蓮拎著一壺熱水過來給了她。

  “你倒是來的巧。”雪雁大喜。

  “少爺吩咐的。”

  雪雁喲呵了一聲,接過水給黛玉兌好溫水,伺候她重新洗漱,又給她梳了一個淑女滿月頭。

  大蓮及時的說了句話:“散開的好,騎在馬上,要被樹枝掛住。”

  雪雁跺了一下腳,怪自己沒經驗。

  “你來,總要好看方便就行。”

  大蓮小心翼翼的接過烏木梳子,稍微蘸些水,重新把黛玉的頭發打散,分成兩綹在肩頭。

  黛玉心里好笑,一大早就鬧這么多事,也不知是為了什么,總不能是悅己者容吧?

  剛想到這,臉頰騰的一下就紅了,心跳砰砰的加快,李修的影子仿佛在鏡子里閃過,濃眉大眼的看著自己在笑。

  “姑娘你可真好看。”

  大蓮的一聲稱贊,拉回了黛玉的遐思,銅鏡里哪有李修,只有她和大蓮的影子。

  心慌起來,扭頭去看雪雁。

  雪雁裝作瞎子一般看著她,心里卻都開了鍋,你終于知道了呀,看你害羞的樣子,就不戳穿你了。

  好不容易黛玉才出了門,還戴上了一頂斗笠,李修早就把她的小馬配好了鞍韂拉了過來。

  就著李修的手,黛玉踩著上馬凳騎了上去。李修說了聲抓緊,一拍馬屁股,小馬嘩啦啦的跑了出去。黛玉剛還害羞被拉手了,此時也忘在了腦后,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喊出來,小手緊緊地抓著韁繩,兩條腿死死的夾著馬腹,生怕自己被摔下去。

  李修沖張著大嘴的雪雁揮揮手,飛身上馬追了下去陪在黛玉的身旁。

  雪雁看著兩個人并轡而行的樣子,滿意的舒了口氣,拉起大蓮的手,問她一些李修的平常。

  穿過街市,放下了吊橋,李修引著黛玉轉過莊子上了一條山路。沿路不時的和早起的農戶們打著招呼,還抓了他們剛采摘的一把野菜放在嘴里大嚼。

  黛玉有種回到了人世間的感覺。

  榮國府甚是精美壯闊,但與這里比起來,少了五分的煙火味,少了五分的人情味。

  “那是什么?”終于被坐穩的黛玉,在馬上好奇的看著李修手里的野菜。

  李修伸過來收給她看:“當地人叫做薺菜的,用來涼拌或是拌餡都很好。微有些苦,還是清香。”

  黛玉拿過來一枝仔細的端詳,又小小的咬了一口咽了下去,忽然問道:“寶階香砌何曾識,偏向寒門遍地生。說的可是它?”

  說著話抬頭看向李修,本來要等著他的答案,卻迎來他贊許和驚訝的目光。害羞起來,卻不在低頭,只是收了一下下巴,用斗笠擋住自己的眼眸,不讓李修看見。

  “世妹家學真是不容小覷,林家四代文侯,一代探花,詩書門第名至實歸!”

  李修是真心的贊嘆黛玉,她剛才念的那兩句詩,可不是什么傳世名作,作詩者也不是以詩才著稱。能知道他的人,必定是讀過他的著作,才能記下這一篇。

  全詩為:撥雪挑來葉轉青,自刪自煮做杯羹。寶階香砌何曾識,偏向寒門遍地生。

  詩作者乃是宋嘉定元年進士許應龍,累官至國子司業祭酒、端明殿學士、簽書樞密院院士。有宋一朝詞家輩出,許應龍名聲不顯。可他有一本《東濺集》,乃是當時天下聞名的著作。他也因此具《宋史》本傳。

  可惜,原書卷目已不可考。

  莫非?

  黛玉看懂了李修探軼的眼神,淺笑回復:“家祖確實匯總了十四篇,世兄若是相看,世妹拱手送上。”

  李修自嘲的搖搖頭:“我以為敦煌藏書已經有天下一半,想不到卻連三分都不全。慚愧!”

  黛玉疑惑起來:“單一套《東濺集》,也算不得什么。世兄何出此言?”

  李修下了馬,伸手拉住黛玉的馬頭,慢慢走過一段難行的山路,才對她說道:“世妹有所不知。本朝才有百十年光景,前朝有幾次大的風波,導致書生以文字獲獄。許多藏書不是付之一炬,就是輾轉流失。莫小看一套《東濺集》,那已經是你們林家為保全文字而立下的大功。”

  黛玉瞧著走在前邊的身影,忽然動心發問:“世兄讀書所為何事?”

  李修哈哈笑了起來,勒住小馬,轉過身看著黛玉。從下往上看,斗笠也擋不住黛玉的雙眸,一雙蘊含靈韻的眼睛,此時還不知已經被人看了清楚,猶自緊張的等著他的回答。

  “讀書,不過是個工具。”

  黛玉心頭一震。

  李修細細想來他看過的“天書”,毫不猶豫的說道:“這個工具對自己則是修身、齊家、明禮、知天下。”

  “對旁人呢?”

  “是擺脫和反抗。”

  李修壓低了聲音,沉沉的聲音告訴黛玉:“世間總有不公,總有貧苦,總有不得已和不得不。我先讀書,讀懂了人世間的本質后,就要帶著人們去尋求公正、擺脫貧苦。我的不得已是讀書不得已,我的不得不是不得不有功名。非為此,又將是一場朝代輪替而本質不變的把戲。”

  黛玉驚呼起來,小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吃驚的看著給她牽馬的李修。他,竟然要做千古變局者!

  “世妹可是怕了?”

  “世兄可想好從何做起?”

  “從我在獄中生死搏殺時,一切就已經開始了。”

  “那...這個書院?”

  “潛移默化傳授擺脫和反抗的所在。”

  “講什么?還有朝廷在側,需要小心謹慎。”

  李修咦了一聲:“你竟然不怕?”

  黛玉笑了起來:“我們是盟友,小妹更怕違背誓言。”

  李修一低頭,躲過了黛玉眼眸中的熱忱,小聲的告訴黛玉:“先不去講什么反抗,我要教世人怎么擺脫貧困。換言之就是修書,修農書、修工書,修天下百姓能看得懂聽得明白的書。”

  莽莽群山,一陣風吹散了晨霧。高高躍起的日頭,終于照進了山林。

  莊園里的雪雁拉著紫鵑,指著遠處山上那兩人的身影給她看。

  惜春不知何時已經鋪開了畫紙,揮毫潑墨,她要畫一幅行侶圖。

  寶釵快要撕破了手中的帕子,心里只是說著無緣了么。

  忽然兩人的身影不見蹤跡,原來他們轉過了一處山腳,迎面就是一片寬闊的山谷,一條白練自山上垂下來,注入了一處幽潭。

  黛玉癡癡的看著這里,心曠神怡。

  李修陪在她的身邊,聞到了佳人的幽香。

  山谷幽潭間,兩個人都各自的陶醉著,夢想著,期盼著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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