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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趕上

  比起熱更難的是心累。

  雖說早便在心中模擬了數百次的丹藥煉制,但實際經也不過寥寥幾次,即使如此,也都是失敗告終。

  如今真正一切準備妥當,實操之下,周炎才知道其中的艱難。

  光是藥材淬煉,火候便十分難以把握。

  更不用說君臣佐使搭配過程中的時機選取,以及成丹手法選擇。

  煉制過程中,只要錯一步,一爐丹便可以說是前功盡棄。

  有時候煉制一爐丹,對于周炎來說,比拿著重尺,真正與山獸大戰一場,還要艱難得多。

  “集中注意力,收丹同樣不可小覷,行百步者半九十,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就在這時,一個沉悶的聲音說道。

  周炎眼神一凝,當即將心中雜念祛除。

  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并攏,作鳳尾狀。

  體內意勁催動,原本潔白如玉的手掌膨大數分,變成暗紅色,猶如金鐵。

  恰此時,丹爐之上,蓋子開始翁動。

  第一縷白煙從蓋上的白鶴鳥喙浮雕中升起。

  周炎見機右手前探,手掌立即化作道道幻影,顧不得爐體滾燙,或戳,或拍,一連打出數十道印記。

  十數個呼吸后,丹爐動靜停止。

  爐蓋之上的亮翅白鶴眼眸不知何時泛成紅色,一縷草木般的清香自鳥喙升起。

  “丹成了。”

  看見這一的征兆,周炎輕吁一口氣。

  小心將丹爐打開。

  其中滑出三顆圓鼓鼓的青色小丹。

  隱約可見丹壁之上有三道紋路。

  三紋清靈丹,凡丹中的頂尖,服用后視體質不同,宗師一關武夫服用之后,可以將體質快速攀升至巔峰。

  即使是宗師二關,也有極大好處。

  唯一的缺陷便是有大概率體內自焚,輕則內熱,重則內腑受創。

  但無論如何,放天底下任何地方,都是一等一的好丹,若不是副作用太大,即使是一般地丹都比不過。

  周炎小心地將三枚丹藥收入玉瓶,放入空石戒中。

  “不錯,能練出青靈丹,足以說明你煉丹技巧已到了普通人的巔峰,等到大宗師之后,便能嘗試煉制地丹,

  兩年時間便如此,我沒看錯你的天賦。”

  沉悶的聲音再次在耳邊回蕩。

  “若無師傅的栽培,周炎必不能如此。”

  周炎面色肅然地說道。

  沉悶的聲音沉默了幾息。

  “如若不是你在山崖中將我救起,或許我也只有沉于黃土,不見天日。”

  周炎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繼續擦拭著丹爐。

  他準備煉下一爐丹藥。

  其也名為清靈丹。

  與上一爐丹藥名稱極為類似,只有一字之差。

  實際上,后者也確實為前者的輔藥,能極大減緩其副作用的概率。

  見著周炎如此,沉悶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忍心。

  “休息會罷。”

  周炎擦拭丹爐的動作停了停,最終嘆了一口氣。

  “師傅,...時不我待啊。”

  他說到這,面前好似又出現了那幅畫面。

  目之所及,皆是黑色的霧氣。

  土地龜裂,荒原野草,山非山,水非水,好似另一個世界。

  而像他這般的人,一個個以命搏殺,最終卻只能葬于黃土,殤于獸鳴。

  在他看來,任一個正常人,見到那一幕,也會產生兔死狐悲之情。

  畢竟物傷其類,更何況是人?

  “此事暫時不是你能處理的,即便是你與望京那邊有了聯系,畢竟此處是淮州,隔得太遠了。”

  聲音不知道說些什么,最終只道出這樣一句。

  “甚至我懷疑,或許此事本就是淮州之人所為,甚至還是州內高層。”

  周炎再次沉默了,沒有說話,只是擦拭丹爐的速度加快。

  沉悶的聲音沒有再說話。

  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弟子心意已決。

  實際上,該狠辣時狠辣,該耍小手段時耍小手段,但在大是大非前卻有著常人想象不得的固執,這種秉性,不正是他所看重的嗎?

  不然換作其他人,他也不會苦心孤詣,一心教導,將一身所學傾囊傳授。

  “煉制清靈丹最需要注意的是清靈草的淬煉,多一分火候則稠,少一分火候則寡,因此需要回火九煉....”

  好似根本沒談先前之事,沉悶的聲音開始輕聲講解清靈丹的煉制。

  周炎臉上出現一抹笑意。

  一邊擦拭丹爐,一邊將種種訣竅銘記于心。

  這一幕,若是讓外人見著,必定會驚奇萬分。

  因為自始至終,院子里只有周炎一人。

  其就好像在自言自語。

  呼啦。

  時至年節,寒氣透心。

  今年的冬日,不知為何,比往年來的更為凍人。

  此時寬敞的官道兩旁,隱隱已經蒙上了一層白霜,冷風一吹,刮在人身上,好似把把迎面扔來的刀子。

  直欲刺骨。

  一架普普通通的馬車在官道上疾馳。

  趕車的是兩匹駑馬,是那種老得眼睛都渾濁,肚子都顯出水袋般臃腫的駑馬。

  車廂樣式也普通,上面斑駁的痕跡無不顯示其年歲悠久。

  青石掀開帷幕一角,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下外界情況,隨后立馬放下。

  這已經是一炷香內的第十八次了。

  評價兩分鐘便一次。

  無怪他謹慎。

  自從被黑佛教追殺后,他們已經吃過太多的苦頭。

  無論逃到何地,對方始終能找到他們,突然地冒出,突然地痛下殺手。

  一開始是立命境強者,隨后是半步宗師高手,上一次,甚至連宗師大佬也派出來過。

  若不是寺內有幾分人情,得到了幾處兄弟寺廟,別院的援助,他們早便被戮于他人之手。

  可即使如此,他們也還是只能如喪家之犬般狼狽逃竄。

  為今之計,也只有逃到淮平,才能算好一些了。

  畢竟作為一州州府,朝廷力量最為強大之地,他不信黑佛教那群妖人還敢肆意妄為。

  只是青石不理解的是,實力不過方方突破宗師的青葉師兄,到底是如何惹上黑佛教那群妖人的。

  他不是去世外之境當值了嗎?

  有很多次他都想問出口,但每次話到嘴邊,卻又只能咽了下去。

  看著一個個弟子,師兄弟死去,心中難受至極。

  “師兄,馬上要進入淮平平原了,下一步如何自處?是進城入靈犀別院嗎?”

  心中低聲念了道佛經,將心中情緒散盡,青石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灰衣僧人,輕聲問道。

  坐在首位,面色蒼白的青葉緩緩睜開眼,輕聲嘆息。

  “快到了嗎?”

  嘆息之間,他好似眼前又回想起這一路的辛酸。

  數百武僧,至此不過大貓小貓十人不到。

  翻出院墻,開枝散葉的大禪寺一脈,或許自此說是隱滅了也不為過。

  只是想到他那日的見聞,驚懼的同時更是堅定。

  “罷了,直接前往靈臺群山,先抵本宗再說罷,到時候我們也順勢于山上住下,正好我證就了斷盡人我是匪,貪嗔癡慢,金身不壞的阿羅漢之境,

  在山上,也有資格立寺開廟了。”

  佛家中,阿羅漢之境為宗師,正等正覺,心連天地的菩薩則是大宗師。

  至于法身,法相則為佛陀,再之后,便可稱作大覺。

  以他如今宗師之境,的確有資格在山上立廟了。

  剩的數名沙彌聽到此話,紛紛驚訝欣喜。

  但青石欣喜的同時,卻有著些許不安:

  “師兄,何至于此?難不成這靈犀總院都無法將我等保下?”

  就差一句,你惹得事到底有多大了。

  “不是大不大,只是有的事,若是還是鏡中花,水中月,那便不敢去賭。”

  青葉輕聲說道。

  還是搪塞了過去。

  此事太過重大,他就連那些兄弟寺廟,別院的住持都不敢說,更何況是自己這位不過立命境的師弟?

  有時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險。

  青石自然不傻,心中更為疑惑不安,但此時也只能相信青葉的話。

  “聽說山上已經派出了高手前來支援,只是不知派出的是誰,倘若來的是普通阿羅漢,怕是力有未逮....”

  他還是有些憂心。

  “我已闡明了事情重要性,以我對天尊的了解,必然不會如此。”

  青葉溫聲道。

  他接任住持那年,曾被其師傅帶到靈臺山,見過一次李神秀。

  “況且如今快要抵達淮平,料想對方會出手,也必然不可能如此囂張,小心些應該無事。”

  他繼續寬慰道。

  青石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點點頭。

  很快,眾人閉目養神。

  約摸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

  “師兄,前面有處客棧,我等補充些干糧,順道給馬喂喂食吧,這駑馬雖然好隱藏身份,但確實腳力太差。”

  青石看著前方不遠處官道之旁,高高迎風而起的‘酒’字旌旗,放下帷幕說道。

  說著有些遺憾。

  若是換匹好馬,他們怕是能早兩日到淮平。

  只是為了隱藏行蹤,安全起見,也只能如此。

  實際上,除了換乘駑馬老車,他們還個個施展了易容手段,完全不似之前模樣。

  “小心些,補充完干糧就走,到下一座驛站,看看能不能再買幾匹馬,爭取早日抵達本宗。”

  青葉低聲提醒道。

  青石自然也明白事理,重重地點點頭。

  很快,眾人下車。

  這是一家不小的酒家。

  粗略望了眼,應該有將近二十張桌子。

  剛將馬匹栓好,還未進屋,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還別說,挺香的。

  或許也正是因為酒好的原因,酒家內此時已經坐了不少人。

  二十多張桌子,足足坐了十幾張。

  一壇壇酒水置于桌上,酒香四溢下,中央的火盆中柴火噼里啪啦作響,像是在給店里的吹牛打屁聲應和。

  很是熱鬧。

  見青葉他們一行人七八人,小廝眼尖,立馬迎了上來。

  “大爺們來些啥?上好的黃谷酒,新鮮鹵熟的大牛肉,都是本店特色,

  若是饑了,現做的面饃饃也很是墊肚!”

  小二口才了得,笑著說道。

  說著便想將眾人迎入店里。

  只是往前走了兩步,發覺身后的一眾人卻是一動不動,一個個眉頭緊皺。

  目光看向店里一個角落。

  小二一怔,循著視線看去。

  角落處一張桌子,同樣站起五大三粗的數人。

  此時他是再傻也發現了不對勁。

  立即面色蒼白地訕笑著后退。

  青葉看著那人。

  “赤面大耳,青發狂刀,想不到人稱出海夜叉的趙東澤前輩也會趟這潭渾水。”

  他語氣雖還是平緩,但聽得出其間無力。

  目光復雜地看向角落處那人。

  其身材極高,大概兩米,體態卻不雄壯,甚至于有些瘦弱。

  大冬天,只穿了件短衫,裸露出的兩條手臂,肌肉干癟,實在不像什么強人。

  只是一張赤色如棗的臉龐,碩大如佛的耳垂,加上一頭懶散的青色頭發,不知為何,莫名使看者有種無來由的心悸。

  而當青葉出海夜叉之名一出,原本有此錯覺的客家終于明悟。

  一個個面露驚懼地下意識起身,往后退。

  出海夜叉趙東澤此人名聲極大,不過看也說是響當當的惡名。

  其年幼時為漁家子,家境自然談不上好,家中又只有寡母一人,少年自然受盡欺負。

  而一次出海,遭同行爭搶,落入水中,無意間得到一門傳承,從此開始發跡。

  這也就罷了。

  其身上最是為人驚懼的是其弒母一事。

  得奇遇后的趙東澤,因少年遭遇,可以說橫行無忌,目無王法。

  成長過程中自然得罪了不少人。

  一次有人以其母威脅,想迫使其就范。

  那料其回家,當即親手殺母,隨后上門將那伙仇家全家老小,連同周遭鄰里,一同殺了個精光。

  自此無牽無掛,更顯肆無忌憚,境界不斷突破,在泰淮江域名聲極大,落下了出海夜叉之名。

  “果然是青葉大師。”

  趙東澤仔細打量了一番,忽地咧開嘴一笑:

  “倒是真就撞見了。”

  青葉沒有說話,只是作了個佛禮。

  “趙前輩既然認識貧僧,自然知曉貧僧之由來,此地不遠處有為淮平,淮平之后有靈臺,前輩做事可要慎重。”

  “慎重?老子一身功夫,可不是慎重得來的。”

  趙東澤聞言笑了笑,將身旁的青色大刀抗在身后。

  “你既然知曉老子,便應該知道老子為何而來,大師也是聰明人,修了閉口禪,

  若是此行聽話些,身后幾個禿驢或許有機會活命。”

  青葉沉默。

  他沒想到黑佛教勢力會如此之大,甚至能請動趙東澤。

  據傳這位出海夜叉,數年前便有菩薩境界。

  為泰淮江界真正的大寇。

  “也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青葉念了聲佛號,上前一步。

  話語間,看了眼身后的青石。

  青石一愣,突然只覺手里被塞了什么東西。

  “那就煩請趙前輩賜教,看看貧僧能否見見夜叉兇相。”

  他本就是重傷之軀,如今證得阿羅漢,也算圓了武道之夢。

  將一切托付給青石,也算不負靈臺宗栽培。

  所以,此番站出,正好見識見識更高層的武道。

  “青葉禪師,數年未見,境界雖提高,但卻還是與之前一般愛打機鋒啊...”

  忽然,一句不高不低的聲音傳來。

  音調尋常,卻好似風雷驟來,在人耳邊突然炸響。

  一道風吹過,掀開門口的帷帳。

  林末一身玄色袈裟從門外走進,明明未有動靜,青石等人卻自發讓路。

  他念了聲佛號。

  “倒真是兩年未見了,看來我倆塵緣卻還是未了啊。”

  林末看向一臉蒼白的青葉,忽然笑了起來。

  這是個故人。

  李神秀說的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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