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最前方,二人都覺得臉上發燒。
當著北影廠300人的面,猶如被游街示眾一樣,怎么能不讓他們感覺難受。
“文群,你坐下面做一下會議記錄,我說的每句話都給我寫進去,不需要潤色。如果有一點潤色的地方你就給我重寫。”
文群在臺下答應一聲,然后拿出紙筆準備記錄。
其他人一看許大茂這么正式,愈加感覺今天這事不簡單。
“你們兩個坐那邊,先給我們大伙兒說說為什么吵架。”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將中午的吵架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許大茂點點頭,示意他已經明白了。
他看著臺下的一群北影廠工作人員,“他們吵架的原因你們也都知道了,今天我就這個問題,跟你們聊一聊。”
臺下的一眾導演神色各異,說不清究竟持有什么態度,許大茂也沒指望他們會提出什么寶貴意見。
他直接開口說:“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們這些會唾棄商業電影。如果一個導演票房好,不但不會受到追捧,反而會被評論界唾棄,甚至連導演自己都覺得低人一等。
就這樣的情況你們覺得這是應該的很正常對嗎?”
臺下沒人回答許大茂這個問題,可中午吵架那個青年在此時說道:“許廠長這難道不應該唾棄嗎?我們電影人都是有著自己夢想,一味的追求票房迎合觀眾,那我們的夢想要如何自處?”
許大茂咧嘴笑了。
夢想!
真是個美好的詞匯啊。
“你說的也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廠內分房分到住處了嗎?”
青年回道:“許廠長我叫張漢,以前和大伙擠住在筒子樓,不過后來咱們廠分房給我分了一套。”
許大茂點點頭,臉上一臉欣慰的表情,可這個表情轉瞬間就化為暴怒:“你他媽身為北影廠的一員,你不知道北影廠現在的任務是什么嗎?
住在單位同事用拍攝商業片賺來錢蓋起來的房子內,你他媽的跟我貶低商業片,你跟我聊夢想。
我許大茂來北影廠任職3年,我什么時候說過禁止拍攝文藝片?
現在你他媽跟我說讓我們不拍商業片?
不拍商業片,出口創匯的任務,你用你的夢想能給我完成嗎?
今天當著全體職工的面,你說一句能,你張漢想拍什么我就讓你拍什么。你能不能?”
最后一句話許大茂完全是怒吼出來的。
他現在一個廠長,全程說話沒一句不帶臟字。
這不是說許大茂有多任性,而是他真的太生氣了。
上級任命許大茂來北影廠的任務那就是出口創匯,現在有個煞筆貶低他們的商業片,說什么夢想。
你說擱誰頭上能不生氣。
之前說過90年代中國電影屆的雪崩。
中國電影在90年代陷入困境原因非常復雜,主要有四個方面,電視和VCD的沖擊;配套措施沒有跟上;文化系統和廣電系統的矛盾;以及評論界對商業電影的排斥。
在這種思潮的主導下,中國電影界出現了極為奇怪的現象,反故事的藝術片票房慘敗,卻贊譽無數。
而商業電影票房大賣,觀眾如潮,但主創人員卻不以為榮、反以為恥。
這讓一些有能力的導演不愿意拍商業片,而沒能力的導演想拍又拍不好。
于是,整個電影市場幾乎找不到合格的商業電影,而觀眾紛紛逃離電影院。
到了90年代后期中國電影產業崩盤,徹底陷入谷底。
如今許大茂明明都已經為商業電影打下個挺好的基礎了,可是自己手下跳出來反對,這怎么能讓許大茂不為之暴怒。
“給我說話?你張漢到底能不能?”許大茂再次大喝。
“不...不能。”
“不能以后就給我閉嘴,再讓我聽到你嘴里說出今天類似中午的話,你就給我自己滾出北影廠。”
見這個叫張漢的青年認慫了,沒有如真正的煞筆一樣繼續和他聊夢想,許大茂算是放他一碼。
“你們回自己座位去坐吧!”許大茂的聲音也變得平靜了不少。
兩人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后,許大茂這才繼續說:“我心里這口怒氣也算是發出去了,接下來咱們心平氣和的聊聊。”
“張錚老師,您是前輩。您能不能說說您對藝術片的認知?”
坐在第一排的張錚正欲起身,許大茂向下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起身,這就是閑聊。
張錚也沒堅持坐在座位上說道:“藝術電影是最為廣義的對世界、社會、生命之個人的、原創的、批判性的表達,對電影語言的實驗性嘗試。
可以說藝術電影是不迎合大眾的,它與好萊塢的商業片以及我們出品的商業片幾乎是完全對立的。
像歐洲國家的一些電影大多都是藝術電影。”
幾句讓人完全挑不出毛病的話說完,這位張錚導演直接閉上嘴巴。
許大茂輕輕點點頭,又點名幾個導演讓他們同樣說說自己的看法。
他這才在這些導演之后出聲說:“大家都說了說自己對藝術電影的看法,那我也說說我的看法吧。
藝術片在我眼中只有四個字形容...艱澀難懂。
這也是藝術片票房一直慘敗的原因。
我承認主創人員想通過藝術片傳達一些思想和教育意義,但每個人的想法和思維方式是不一樣的。
你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能從本就難懂的藝術片當中,搞懂你想表達的意義。
現在大家都在向歐洲電影學習,說什么這才是中國電影的發展方向。
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你們的眼界只局限于藝術片和商業片這兩種影片當中,沒有一個人考慮過電影市場的需要。
電影作為文藝的一種,應該是為最廣大的人民群眾服務。
你想為人民群眾服務,最起碼也要讓他們能看懂吧,如果他們看都看不懂,你們覺得還有人會走進電影院觀看電影嘛。
所以說滿足群眾娛樂需要的商業電影應該占主流,應該占整個市場的90以上。
而追求藝術性、追求思想深度的藝術電影比例應該在10以下。
只有把比例控制在這個范圍內,整個電影市場才是健康的,整個產業才能穩步發展。
如果艱澀、難懂的藝術片成為市場主流,觀眾看不懂這些電影,那么他們就會放棄看電影,選擇其他的娛樂方式。
如此一來,整個電影產業就會陷入困境,中國電影將徹底崩盤。”
說到這里許大茂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今天實在是浪費太多口舌了。
啪啪啪啪啪 王洋老廠長的掌聲先一步響起,隨后無論是贊同許大茂的觀點或者是反對許大茂觀點的人,都給面子的鼓起掌。
待掌聲停止之后,王洋老廠長開口說道:“這就是你們所處位置不同,而有的不同想法。
你們這些導演始終拘泥于拍攝藝術片還是商業片。
而我們的許廠長關注的卻是整個國內電影行業。
讓我們再給許廠長這番話鼓鼓掌。”
嘩啦啦 會議室內又是一陣激烈的掌聲。
“王叔,您這樣我感覺我還真受不起。”許大茂苦笑著說了一句。
王洋老廠長卻搖頭說:“你這個做法是對的,應該讓電影界對藝術片和商業片有一個較為直觀的認識,一味地排斥商業片不是好事。”
兩人正說話的時候,臺下一位青年站起身,看著許大茂出聲問道:“許廠長您好,我叫田壯。我想請問您,藝術片如果想要改變那應該怎么做?”
田壯?
許大茂意外的看了這個青年一眼,這可是五代導演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稍稍想了想,許大茂讓其坐下,然后開口說:“先前已經說過藝術片晦澀難懂,缺乏故事性、情節性,我覺得在不使藝術片淪為商業片的前提下,可以適度在藝術片中帶著一些故事性。
不過這其中的度,就需要導演自己去把握了。”
這個問題回答完,臺下另一個聲音繼續響起:“許廠長,好萊塢是資本主義,我們中國電影難道不應該向新現實主義、新浪潮學習嗎?”
許大茂掃了一眼臺下,沒發現究竟是誰問出的這個腦殘問題,他也沒打算追根究底,省的自己跟著生氣。
“這個問題問的簡直沒腦子,好萊塢是資本主義,那你們參加外國獎項的國家又是什么主義,你們學習的歐洲電影又是什么主義?
我也不問是誰問的這個問題了,免得我摟不住火,再次破口大罵。”
臺下聞言一陣大笑,心里對許大茂的印象,從會議剛開始那個暴怒的廠長,已經變成一個真正懂電影的廠長。
實際他懂個......
經歷過一次的事情,如果還不能總結出一些經驗的話,直接死去得了。
許大茂繼續說:“你們學習的歐洲電影,其中有一位叫莫里哀的劇作家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他說寫作就像接客,一開始是為愛而寫,然后為了朋友而寫,最后為了錢而寫。
這客觀上反映出了一種藝術從業者的自嘲。
但是我卻不認同這種觀點,在我看來這就是無病呻吟。
我們電影工作者,尤其是你們這些導演,首先要做的應該是擺正自己態度才對。
有些事情不能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沒必要將商業片和藝術片,像是楚河漢界一樣搞得涇渭分明。
電影界的評論家有幾個是真正熱愛電影的?
聽他們的話,你這輩子注定坎坷。
因為你們自己給自己設置了根本就無法逾越的障礙。
如果你說你這輩子只拍藝術片,那我只能祝福你在你自己不給自己跪下的同時,還能把錢賺了。”
話都給這些人說到了這般地步,許大茂自覺已經夠了,要真有那種油鹽不進的煞筆,那他也沒辦法。
“今天這番話我已經足夠清晰的表達出我的意思了,現在你們這些導演當中,有沒有不想粘上你們所謂的商業片的,如果有請你站出來我會給你調動到其他電影制片廠。”
沒有一個人有動靜,就連在食堂吵架的張漢都老老實實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許大茂滿意一笑:“既然沒有的話,從我們北影廠這兩部電影之后,會讓你們這些曾立志于拍攝藝術片的導演拍攝,到時候如果有人拒絕那就不是給你調動的事情了。”
再次聲明之后,臺下依舊沒任何人起身。
“好了,今天的會議就到這里,食堂的所有工作人員留一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大會議室內立刻變得鬧哄哄的,所有人都在討論著許大茂給他們灌輸的這一番話。
他們還不知道,許大茂不僅僅要給他們灌輸,而且還要給整個國內灌輸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