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果首映如期而至。
主辦方分給葉秦他們的只是一個容納幾十人的小放映廳。
顯然，也不是很看好。
“人不多啊。”
臨近影片放映，葉秦掃了一圈，座位寥寥十幾人，連前兩排都湊不齊。
“這還是幾天跑前跑后到處推薦的結果，不然根本沒人知道。”
章一白無奈道：“那幾張破海報內錘子用！”
“章導，有人看就行。”
葉秦安慰著，頻頻地回頭，看向門口。
章一白搖頭嘆氣，似乎默認這種尷尬的境遇。“是啊，有人看就是賺的，至少不是孤芳自賞。”
葉秦無奈，章一白屬實比九十年代的賈樟柯一批人慘。
那會兒影院、電影廠等計劃制度下的電影體系崩塌，趕上電視狂潮，渴望、三國演義、西游記，還有大量TVB港劇，上海灘等，有的是逃避審查，有的是被逼無奈，出走海外。
雖然票房不行，視角不對，但在千禧年左右以西方獎項為榮的年代，等于去海外鍍個金身。
像他這種，純屬哪頭都不沾，錢沒有，名聲也沒有，獎也沒有。
忽然間，門口傳來動靜。
葉秦聽到聲音，才松一口氣，她果然還是來捧場。
雖然李美其在美利堅排不上號，可至少是一個介于二流三流的明星，可還有一定的粉絲基本盤。
他從后排站起，“快，快到門口迎接。”
“誰啊？”章一白迷糊道。
“maggie q。”
章一白興奮得滿面潮紅道：“秦子，你在好萊塢都有人脈，你怎么不早說啊！”
葉秦翻翻白眼，悄聲道：“想什么，偶遇見的，費了好大力氣才睡服的！”
“睡服？”章一白瞪大眼睛。
“口誤，是說服。”
葉秦心里一突，急忙解釋是一時口快，娘的，看完驢得水養出的口頭禪，老把“說服”說成“睡服”。
章一白滿臉感動，“我懂，我都懂，難怪你每天大一早還在睡覺，養精蓄銳啊。秦子，如果這部電影獲獎，軍功章有你的一半。”
葉秦：0.0。
瞧我這張破嘴！
………
因為有明星出席，效果拔群，冷冷清清的放映廳，總算湊到五分之三的及格線。
最前排，影評人、記者，甚至還有片商。
“你的導演很奇怪。”
李美其不是來蹭紅毯，卻也穿的豪放性感，黑色V字開叉禮服，長發披肩。
坐在葉秦的身邊，毫不在意胸前二兩肉暴露在他的視線里，附耳抵語道：“一直往我們身上看。”
“咳咳。”
葉秦清清嗓子，遞了個眼神，只見章一白知趣地別過頭，找另一邊的片商攀談起來。
“他只是意外maggie q會到場。其實我也很意外，我只是提了一嘴，想不到，謝謝大明星賞光。”
“我在好萊塢只是一個小角色，反倒我還沒有謝謝你的消息。”
李美其笑盈盈道，“我的經紀人說，尼基塔的制片、導演，在看過我在赤裸特工的表現，覺得跟女一形象很契合，試鏡成功率很大。”
“對，還沒有問你，你是怎么知道這個消息的？”
耳旁不斷有熱氣襲來，葉秦一個激靈：“開演了。”
話音剛落，燈光暗去，屏幕亮起。
迷果的成片，全場估計只有章一白看過，葉秦收斂心神，專注地投入到電影。
開頭就是葉秦飾演的小川，跟追兇者也演黃毛的段伯文，從蒼蠅飯館里出現。
一開始，他熱血澎湃，在異國的電影節，第一次放映自己主演的電影。
然而，一股熱血瞬間被冷水澆滅。
放映了二十分鐘，他猶在冰窖，立馬明白，為什么發行方放棄治療，因為真的沒得治。
一部電影，剪輯得連他這個主演都看不懂。
E神飾演的小易，為什么會有人來催債，為什么給蔣娘娘的兩萬塊全是硬幣，他開的可是高級轎車，可是港商！
類似的問題層出不窮，像一根根亂發莫名地卷成一團謎球。
一部懸念電影，講究伏筆，鋪墊，展開，轉折，爆發，終尾。
然而看到現在，他只感覺整部電影，都是支離破碎的畫面，滿滿都是故事橋段。
每一段不是斷頭，沒尾，便是中間的過程含糊不清。
葉秦看看不見的客人，會頭皮發麻，nm，看迷果，一樣頭皮發麻。
你拍的啥！
“章導，我好像沒看懂。”
章一白扶扶眼鏡，露出神秘的笑容：
“拍攝秘岸之前，我在燕京看了一出戲劇，讓·克勞德·卡里埃爾的備忘錄，我覺得可以把敘事走得更極致。”
“可以讓影片有更多的不確定性，一切都不可能，一切又皆有可能。”
嘚，這么問，那什么謎團都解不開。
葉秦撇撇嘴，實在是受不了這幫六代文藝導演是怎么想的，或許是他的境界，目前只配拍拍商業片。
人文修養跟不上，特別是那個讓什么卡里的備忘錄。
“那小川的父親到底死沒死？”葉秦突然懷疑自己沒看懂劇本。
“死，還是沒死，是一個謎。”
張一白文縐縐說，“我也不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么，在結尾，我把前面的一切都解構了。”
葉秦嘆口氣，這電影，他算徹底不抱任何的指望。
只要自己的演技對得起角色，就成！
現場格外的沉悶，老外們一個個都不發聲，放映廳里只有畫面的聲音：
“和大志吧，為了青青？”
葉秦悶聲不吭，靜靜地坐在衛生間的馬桶蓋上。
莫文味拄著拐杖，伸手想摘下潛泳面鏡，結果葉秦耍小孩子脾氣地別過頭，像在負氣。
“最不喜歡男人為女人打架。”
“你到底是年紀小，你爸沒教過你追女孩子嗎？”
畫面里的自己，沉默不言，拳頭微微攥緊，積攢的火焰越來越旺，幾乎填滿胸口，胸膛上下起伏著。
“他們是什么關系？”李美其眨眨眼。“姐弟？”
“不是，看似是姐弟，實際上嘛，父親的情人，跟父親的兒子。”
臥虎藏龍之所以在西方風靡，只是包裝的是武俠的皮，內核是李慕白、俞秀蓮、玉嬌龍的感情錯綜復雜。
李岸很懂西方的審美，酷愛各類男女間“三角”畸形朦朧的關系，斷背山玩得最溜。
“原來是這層關系！”
李美其欣賞道：“接下來應該男女主角感情爆發吧，PG級，還是PG-13嗎？”
呵呵，G級，清湯寡水。
葉秦不知該怎么說，從章一白嘴里突然冒出一句粵語：“靈與肉的交融，肉體只是下乘，必須意識上的曖昧、沖動、野性。”
“…”
葉秦扶額，我讀書少，你少騙我！
甭扯什么現代社會家庭解構，老外的“審美高”一樣看不懂，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走人，播到一半，觀眾差不多走光，只剩下被李美其誆騙來的記者、影評人堅持。
倒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章一白跟一個來自北歐的片商聊得火熱。
嘰里呱啦，隱約聽到一串數字。
好像非要證明一把，他拍的片子能賣得更高。
文藝電影前談生意，很魔幻現實，葉秦似乎對文藝片多一層認識。
當銀幕畫面中的葉秦，因為跟綠自己的哥們掐架，打得鼻青臉腫，此時正被莫文味溫柔地用毛巾熱敷小臉。
熱毛巾每碰一下淤青腫脹的嘴唇，觀眾的心弦都微微被撥動。
影評人們眼里有火，總算來重頭戲，而飽受委屈的小川，眼里同樣有火。
終于，滿腔的怒火爆發，驟然起身，粗暴地一把將她按倒在地。
“啊，我的腿！”
葉秦像一頭剛長大剛出籠的野獸，雙手直挺按在莫文味的左右兩側，地咚！
把她圈住無處可逃，眼睛閃爍著攻擊性的目光，曖昧的氛圍極速上升。
影迷們雙眼撲閃，正等下一步小川跟蘇丹是什么進展的時候，定格4秒，然后畫面一切，沒了。
“噓！”
期待值拉滿，結果就這？
伴隨著陣陣噓聲，剩下的觀眾紛紛離場，影評人也有一兩個撐不住毒點，中途退場。
葉秦心里哇涼哇涼的，這可是他真正的處女作，理應獲得一種成就感，就像十月懷胎，希望是一個健康的寶寶，誰也沒料到，接生的醫生各種騷操作——
殘啦？
果不其然，葉秦的第一部男主電影，在一片慘淡中落幕。
頒獎禮參加個寂寞，20部入圍“世界劇情片”的電影里，迷果的評分是倒數的。
評選獎項也沒有最佳新人獎，葉秦這些天，最大的收獲，竟是結識李美其。
除此之外，在滿堂電影人的盛宴里，幾乎無人理睬，連一張霓虹人的臉也找不到。
顯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倒是章一白，歡快得很，在閉幕式的夜宴，在棕櫚樹的酒會上，開懷暢飲。
因為，迷果，賣出個比在香江國際電影節更高的價錢，星皓電影公司又主動聯系上他。
“秦子，我要謝謝你。”他醉眼朦朧，含著熱淚。“沒有你請來的援兵，我的電影不可能有現在！”
“章導，您別這么說。”
葉秦很想遷怒章一白，第一次北美刷獎之旅，刷的莫名憋屈。
但見他那幾天在酒店里的痛苦，如果自個像哭泣孩子畸形長歪，他干脆大哭“孩子沒了”。
“秦子，如果還有下一部，我一定要找你合作。”
葉秦安慰道：“章導，會有機會。”
心里腹誹，可拉倒吧，經歷這一遭，我現在對文藝片有陰影！
我這樣的俗人，還是拍商業片吧。
章一白打個酒嗝道：“我想明白了，電影，不是導那么簡單，還要運作，我計劃讀個EMBA。”
“什么emba？”葉秦呆住。
“我拍一部電影一、兩年就沒了，把這么多心血交給一群完全不負責、不懂你作品的人，不行！”
章一白雙眼里充滿怒火：“自己作品的命運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我的電影，由我自己營銷！”
這一天，葉秦親眼見證一個心向文藝的第六代折戟，親眼目睹一個心向資本的第六代崛起。
一只營銷狗從此，在影壇吞食天地。
這就有了后來，由王妃演唱的匆匆那年同名主題曲，刷爆社交網絡，“主題曲冷啟動法”，一度被業內營銷公司奉為經典。
土法炮制香江監制的套路，自學給京圈徐才女等青年導演做監制。
徐才女的杜拉拉升職記營銷以后，票房過億，劉若盈的后來的我們，更是過10億。
至于葉秦，往后但凡出現，“制片葉秦”、“監制章一白”、“領銜主演葉秦”，三位一體，資本爸爸如同舔狗，揮舞鈔票跪求著投資占份額。
章一白，就此奠定“電影產品營銷經理”頭把交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