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劇不是說教,說教的作品是最累的,也是最難演的!
相當于站在道德制高點,強加于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像小品是給觀眾帶去笑容,現在呢,演的出戲,尬到摳腳,笑不出聲,強行煽情。
《奧運火炬手》,本山大叔直呼本子太弱,回到后臺痛哭。
因為說教,發揮空間太有限,再加上命題作文,規定不準使用刀槍棍棒,再好的演員,哪怕臨場發揮能力再強,百般的武藝也施展不開。
葉秦現在也是這種情況,從影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上限這么窄的角色。
以往能給觀眾留下印象的正面形象,身上都有性格瑕疵。
《亮劍》里,“把他娘的意大利炮拉上來”的李云龍、“聽說你小子又發財”的旅長,都帶著一股桀驁不馴的痞氣,能放開了演。
人無完人,都有缺點嘛。
可吹口哨可以嗎?不行!
說俏皮話行嗎?不正經!
《人民的名義》可是最高檢、國家反貪局聯合攝制,邊上影視中心的人就在監督。
以致于導演編劇另辟蹊徑,大放“小官巨貪”的負面形象,正面人物始終要保持負面角色的正臉給觀眾。
等于朱是茂這個濃眉大眼給陳佩思演配角!
此時,葉秦甘當綠葉喂戲,配合侯永演出“教科書級別”的吃炸醬面。
“搜查,我這有什么好搜查的?”
侯永一口吃面,一口吃蒜,“你們是哪個單位的,你們不能欺負到我這個平頭老百姓的頭上。”
瞧瞧,什么是演員的基本功。
咀嚼著面,照樣把臺詞說的字正腔圓!
葉秦穿著黑色西裝內搭白襯衫,系著一條紅色的領帶,標準的檢察官造型。
目光逡巡,打量著這間筒子樓小屋,他已經掌握著不少的情報證據,這個趙德漢,可是一只巨腐的蒼蠅。
拉了張椅子坐下,雙臂交叉抵在桌子上,把證件推到侯永的眼皮子底下,“我們是最高檢反貪總局的。”
“反貪總局的啊。”侯永面色一僵,瞬間恢復正常,好似后知后覺。
“對,平頭老百姓我們不能欺負。”
葉秦拿起一個蒜,慢悠悠地剝了起來:“我們只能欺負貪官,所以你得配合我們。”
“配合?我不是貪官我配合什么。”
侯永憤憤不平道:“如果貪官住在這種地方,那說實話,老百姓啊,非得放炮仗慶祝不可。”
“你是夠清貧的。”
葉秦把剝好的蒜遞給侯永,“一碗炸醬面就把晚飯給對付過去了。”
侯永一愣神,排戲的時候可沒這一出。
但好在臨場發揮,像極了下意識忌憚,不敢拿蒜,又向前一伸,拿起就啃:“老百姓不都這么過日子的嘛!”
“好像哪里不對勁?”周梅森盯著監視器,低聲道。
“節奏沒斷,侯老師接住了,繼續。”李路萌生好奇心,想看看葉秦到底怎么個演法。
侯永語氣里帶著委屈無奈,“跟你說實話,我在的這個位置,嫉妒的人吶,很多,想看我出洋相的人,那也很正常。”
“依我看,但凡出洋相的,全是自找的。”
葉秦又開始剝一個蒜,笑瞇瞇道:“為了不讓你孩子看你出洋相,我們今天在你樓下等了兩個多小時。”
侯永驚得目光一凝,顯然,反貪總局已經鎖定他,而且悄無聲息地觀察調查很久。
氣氛陷入一種無聲的沉悶與凝重。
鏡頭中,兩個人面對面地對視,“警惕”對“審視”,”心虛”對“敞亮”,“慌的一批”對“胸有成竹”…
“這個站位相當講究。”李路嘖嘖稱奇。
前世,陸翼圍著侯永又是站,又是坐,搭上輕浮的語氣,顯得毛毛躁躁,不夠穩重。
對面排列的位置調度,直接暗示葉秦跟侯永是敵對的關系。
他自巋然不動,我自穩如泰山。
“不要驚訝,我們就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你。”
葉秦又把一個蒜遞到侯永面前,“我說你們今天可不一樣,你家老婆在家磨嘰什么呢,平時周六不是早帶孩子就上補習班了。”
“怎么把臺詞都顛倒了?”周梅森皺了皺眉。
“再看看,再看看。”
拍戲節奏被打破,侯永看了眼導演組,偏巧在鏡頭里仿佛心虛地別過頭,表情中帶著些許的愣怔,恰當好處,并不唐突。
卻見可是李路沒有喊停,只得硬著頭皮,隨機應變地繼續演。
他小聲道:“你們連這個都知道啊。”
畫面中,葉秦又把蒜往前推了推,推到侯永的面前,侯永不接不拿。
于是又幾次三番做出同樣的小動作,侯永不厭其煩地推三阻四,最后不得不吃了這口蒜。
簡直是在明目張膽地調戲!
李路隱約品出一絲絲的味兒,這不就對應著開頭侯亮平說的:
“我只欺負貪官嘛!”
侯亮平他哥哥侯貴平,可是讓貪官害死的,骨子里對貪官深惡痛絕。
對趙德漢這種當面一套,背面一套,嘴上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女昌,就是挑逗,像逗蛐蛐一樣。
“這就對了,人物關系一下子變成平等的對立,你吃面我剝蒜,有來有回,這才叫對戲。”
李路的話,讓周梅森突然意識到,本來是葉秦給侯勇喂戲,換一般人,注定要給侯永的演技給碾壓成配角。
偏偏,大蒜喂著喂著,兩個人在無形的交鋒,勢均力敵。
葉秦,幾個動作,改個臺詞,就扭轉啦!
真不愧是六味帝皇丸!
“集合。”
侯永松了口氣,“諸位啊,慢走,不送啊。”
葉秦又剝著一口蒜,“趙處長,就不送送我們?”
“我這面條還沒吃完呢,湯都冷了。”
“講究,原湯化原食,來,再吃口蒜。”
葉秦笑瞇瞇道:“我們可以等你把面湯都吃完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侯永強忍住不發怒,憋著火氣道:“你干嘛非讓我送你!干嘛非讓我吃蒜!”
“呵呵,我就想看看你這個人到底能裝多少蒜?”
“裝蒜?”
侯永完全進入狀態,梗著脖子:“我裝什么蒜,嘿,你這個小同志…”
葉秦把大蒜又一次推了過去,“記得穿個外套,外邊的天可很冷。”
妙啊!
好一個葉秦,好一個裝蒜!
就像包袱響了,什么是裝蒜,裝糊涂唄,而眼前的侯永,就是一個裝糊涂的天才!
把貪官說成清官。
周梅森喜出望外,李路更是驚喜。
明明是趙德漢主導的重頭戲份,變成了侯亮平、趙德漢的初次對決。
過癮吶,過癮!
“咔,這段過,接下來轉點趙德漢的別墅戲。”
李路搓搓手,分外期待后邊的戲。
“臨場發揮了下,侯老師,真不好意思啊。”
“沒事沒事,你剛才演的挺好的,我對的舒服。”
葉秦、侯永幾人步行在藍灣假日酒店的大堂,兩個都是久經沙場的實力派,ng個三四次簡直不應該。
侯永猛灌了一口礦泉水:“就是蒜吃得有點多,回去得刷幾遍牙。”
葉秦摸了摸鼻子,怪難為情。
突然間,一行人走向酒店頂樓的會議廳。
劇組分AB兩組,A組拍葉秦侯永的外景戲,B組拍內景戲。
酒店老板一聽是葉秦的劇,二話不說,全力配合,整個酒店的會議廳,直接給布置成sheng委機關大樓的會議室。
因為李達康、高育良、沙瑞金百分之八十的對戲,都是開會。
而領導的學問之一,就是開會。
不是那種文山會海的大會,而是頭頭腦腦的班子會。
116大風廠事件、丁義珍賄賂潛逃,再加上是趙立春的秘書,李達康的處境危如累卵,疑似漢大幫的幕后黑手。
又正趕上沙瑞金在地方考察一個多月,召開第一次班子會議。
就算沒親身經歷,《官道無疆》、《弄潮》、《二號首長》、《官神》,葉秦也讀過一堆的官文爽文,這一次會是沙瑞金的立威會!
空降的一把手,既無勢力也無根基,要樹立權威,講究個時機,而眼下就是最佳的時機。
沙瑞金請來陳巖石,給大家講課,就是要樹立一面旗幟,來給自己的掌權有一個“法理宣稱”來服眾。
漢東省可是浸染烈士鮮血的革命區,而沙瑞金的“瑞金”二字,不言而喻,立的就是“革命傳統”的旗幟。
而給自己旗幟背書的人,就是喊自己“小金子”的陳巖石,他可是德高望重的老革命!
因此這場戲,可是重中之重。
會議桌的四方架設著固定機位,一個鏡頭對準著演陳巖石的白志帝。
“有啥歉可道的,我當年不就是個背著炸藥包嘛,我現在就應該向組織伸手要官嗎?”
“何況背炸藥包,是我們蕩員那時候才有的特權吶,是我自己爭取到的呀。當我虛報歲數拿到這個特權的時候,我根本沒想過會活著回來…”
咬字斷句,聲情并茂!
葉秦看在眼里,完全感覺不到是在演戲。
余光里,就瞅見林彬、羊超越,還有其他年紀小的工作人員,被白志帝聲淚俱下的表演給感動得隱含熱淚。
“咔!”
李學正一喊停,先是一兩個拍了拍掌,隨后掌聲稀稀拉拉,緊接著掌聲雷動得像要掀翻天花板。
“嘩嘩嘩。”
侯永激動地鼓掌:“說的好,演的好啊!”
白志帝慢悠悠地站起來,拱手晃了晃:“謝謝,謝謝。”
“休息5分鐘再拍下一場。”
李學正話剛出口,吳鋼、章豐毅、章志堅幾個就起身湊到一塊。
侯永也加入摻合其中,驚嘆道:““這位白老先生,講的太神了。”
“何止啊,老人家壓根沒帶劇本,脫稿來的!”
章志堅感慨道:“這是在拿戲說話,一般的演員遇到這樣的老戲骨,都會感到恐怖,沒有做足充足準備的話,心里都感覺發虛。”
“是啊,老人家是把戲看成生命。”
吳鋼又無奈又興奮道:“明天輪到我跟老先生的對戲,回去我得再琢磨琢磨,不能不做足準備。”
“沒錯。”
章豐毅看向侯永,“老侯,秦子演的怎么樣?”
“跟白老先生一樣,拿戲說話,不是那幫小鮮肉,光靠臉。”侯永豎起大拇指。
吳鋼鼻子一動,嗅了嗅說:“咦,老侯,你嘴里怎么一口大蒜味?”
“嗨,這不是因為秦子嘛!”
侯永言簡意賅地描述,嘆道:“這個侯亮平,也非他莫屬,就這么小的發揮空間,愣是給他盤活了,人能有如今的成就,的確該!”
章志堅喃喃道:“生子當如葉秦。”
“嘚,哥幾個,老字輩、小字輩都顯能耐,咱們這幫中年演員可不能掉隊。”
吳鋼的這一句,一眾中生代戲骨無不贊同。
然而,在會場的偏僻處,殷滔、陳樹、胡晶,瑟瑟發抖,亞歷山大。
這就“卷”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