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
清晨。
今天是整個五一長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是日本的兒童節。
椎名伊織照例晨跑。
日本應該是世界上兒童節最多的國家,一年有三輪,分別是三月三的女孩節,五月五的男孩節,和十一月十五的七五三節。
而女孩節和男孩節的原身,實際上就是從唐朝傳過去的上巳節和端午節。
因為古時沖國有在端午節往門上插菖蒲的傳統,在流傳到日本之后,也同樣為日本貴族所沿用。
又因為在日語中‘菖蒲’與‘尚武’同音,再加上日本武士之風盛行,所以端午節也漸漸有了武士和勇敢男孩子的節日之意。
后來在文化上又因主張全面西化、國際合流,這才將這兩個節日和日本原有的習俗雜糅,最后成了相應的兒童節日。
日期倒是沒變。
掛鯉魚旗,就是這一天的傳統。
在文乃希公寓周圍,因為一戶建稍微少一些,大多是高級公寓,所以看上去倒是沒幾家豎旗。
但是如果往商業街的方向走,就能看見不少大小街口都掛著布制或是綢制的鯉魚旗。
這些旗子的價格還算實惠,普通些、個子小的三四千円到七八千円,貴的也不會超過五萬。
正好做旅游地點裝飾品。
日本街道大多為一車道或兩車道,道路狹窄,一條橫桿上掛個幾面鯉魚旗就夠用。
不過,椎名伊織倒是對這鯉魚旗沒什么感覺。
那旗子畫得太丑。
一邊想著,他一邊往一處上坡跑。
結果剛跑了沒兩步,就見坡頂出現一輛小電驢,突突突的往下面踹。
“讓一下!讓一下——!!!”
騎著小電驢的男人凄厲的大喊著,穿著大拖鞋的腳掌摩擦地面發出一陣哧啦哧啦的響,上半身拽著車把手奮力往后仰,像是拼命想要用精湛御術駕馭一匹烈馬的騎手。
可惜,車把上沒有韁繩。
小電驢也不會聽話。
只嗖的一下,大叔就從椎名身邊一落到底,速度越來越快。
椎名伊織看著從坡頂一直摩擦到底下去的兩道漆黑大鞋印。
真就腳剎制動。
椎名這回反應倒是很快,一個側步轉身就是閃,貼在墻邊上眼睜睜看著那輛小電驢一個拐彎把前輪軋進路沿的陷坑里。
整輛車都翻倒過去。
“咣當——”
車上戴著頭盔的大叔也跟著小電驢翻倒在地,被沉重的小電驢壓在地上,上半身扒拉著地面,掙扎半天都沒起來。
電驢大叔用雙手把頭盔往上捋起來一點,喘著粗氣、不太好意思的訕笑著看椎名。
“呼、呼......”
“哦嘶...那位小哥!”
“能不能、能不能扶我一把?”
椎名伊織走到她身邊,看著那輛看上去只有骨架,但各種引擎、鏈條、油箱改裝得還挺全面的小電驢。
最關鍵的是,車尾燈底下居然還掛著特殊牌照。
這么明顯的車輛改造狀態,又是沒出臺相應牌照法規的小電驢......
這牌照別是個假的吧?
椎名伊織有些猶疑的看著面前這個穿著一身花襯衫大褲衩子,腳踩涼拖鞋,頭頂還戴著個大頭盔的邋遢男人。
因為花襯衫系得還算死,看不見里面有沒有紋身,而且手指頭也還全齊,所以椎名也不敢確定這人是不是極道。
不過,這年頭和車輛改造生意有關的商家因為常常在法規底線左右游走,大多都能和極道聯絡上幾分。
有點麻煩。
“大叔。”
“你把手讓一下。”
“好嘞!”
那大叔隔著頭盔玻璃還樂呵呵的,自來熟得讓人感覺不像日本人:“麻煩你啊,小哥!”
椎名伊織蹲下來,雙手撐著電驢抬起來,讓開那大叔被壓住的大腿,毫不費力的停到一邊,駐車。
轉身就要走。
“喂,小伙子。”
“你是要去買早飯吧?”
那大叔坐在地上叫他,椎名伊織腳步不停的往上坡繼續慢跑。
“我請你一頓飯的錢,一千円的。”
腳步猶豫一下,又繼續往前。
不為所動。
“五千円!”
椎名伊織的腳步瞬間剎住,又很快走回來:“你要去哪?”
“超過半小時我就不管了。”
那大叔嘶嘶的揉著腿,卻還是笑著道: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太現實!”
“還真有點我當年的風范。”
“不過要換我當年,一千円就干了。”
椎名伊織看了眼表:“二十九分四十秒。”
“你還計時?!”
“這小子!你幫我推著車到路邊隨便哪個小飯店里就行,我順帶請你吃頓飯。”
“能折算成現金嗎?”
“最好幫我折成五千円等額度的沖國幣,最近他們升值最快。”
“那不行!你一頓飯還不一定能吃五千円呢!”
“想得挺美。”
那大叔笑著把頭盔摘下來,一瘸一拐的扶著街道墻壁站起來。
令人椎名有些意外的是,這個穿著邋遢的大叔,長相居然十分硬朗帥氣,兩撇小胡子修理得整整齊齊,笑容溫潤和善。
如果換算成魅力值的話,沒準能有十四五點,算是普通人類的巔峰級別。
只是那雙不知道被誰打了兩圈的黑眼圈比較敗壞氣質,讓他顯得有點頹。
不過,也就還行。
椎名伊織心中對比的念頭一閃而過,沒再多想,轉頭看了眼面前的這輛車。
“大叔,你這小電驢明顯是違法改裝的吧?”
“上路不會被逮嗎?”
椎名伊織斜了他一眼,保持著明顯的距離感:“進局子可是很費時間的。”
“你這小子可真沒眼光!”那大叔笑罵他,“這不是都掛著特殊牌照了么!這可是我自制的豪車!為了讓它上路,可費了我不少力氣!”
“和極道無關?”
椎名伊織依舊保持警惕。
不是他謹慎,而是極道這個名詞雖然在一段時期內風靡全國各地,但自從《暴力團管理法》頒布、進入低欲望社會時期之后,就在日本各地臭了大街,沾上一點都說不清楚。
“無關無關!”
“誰會和那幫傻子扯上關系”
“想在用科技、槍炮和金錢攻城略地的時代,用刀劍和拳頭闖出天下?”
“誰跟了誰傻!”
那大叔說話的姿態倒是很瀟灑,隨意的擺擺手,就一瘸一拐的率先往前走。
椎名伊織皺眉,有點不信他,又看了眼表,推著改裝小電驢就跟他往前走。
一言不發。
明顯是只為收錢,不為其他。
沒有絲毫過多交流的欲望。
反倒是那大叔從頭至尾滔滔不絕,一副嘴閑出個鳥的模樣。
這種現象,一直到兩人進了一家不遠處的小飯店才將將停下。
大叔在服務員小姐姐那一臉猶疑不定的模樣里拿了一桶水過來,先給自己盛上一杯放到面前,笑呵呵的向椎名道:
“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的話,我的腿腳摔成這樣,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把我的寶貝車推過來。”
“沒事,我們之間是真金白銀,大叔不用說太多感謝的話。”
“記得付錢就行。”
椎名對此看得倒是很淡。
“哈哈哈!你這小子,倒是真有我年輕時的風范。”大叔豪邁的拍著大腿笑,“連長相都快趕上我年輕時的一半水準了!”
“不錯,真不錯。”
“你叫什么?看你的裝扮,應該還在上學吧?回頭有機會我給你介紹我女兒認識!不跟你吹牛,我女兒可是真的超級美人,不過就是因為長得太漂亮,才會被什么奇怪的小白臉和騙子惦記上。”
“那狗東西可千萬別被我遇上,否則,哼......”
“要我看,還是你這樣喜歡實打實用錢說話的理性家伙比較合我胃口!”
椎名伊織看著菜單,隨意擺擺手:“不用,我現在就已經很頭疼了。”
轉過頭,又對旁邊湊過來的女服務員道:“就先來這幾份吧。”
等放下菜單,他才像想起來什么。
“哦,對了。”
“我的名字是椎名伊織。”
聞言,大叔拿起水杯的動作陡然僵住。
玻璃杯是哪個嘎巴一聲裂開絲絲細微痕跡。
那大叔臉上始終帶著的溫和笑容收斂,轉而扭曲成鬼背似的怒目金剛吊眼顏藝臉,原本英俊硬朗的五官扭曲得幾近馬賽克。
水杯咚的一聲落在桌上。
眼珠里幾乎要冒出火。
他歪著腦袋,扭曲的顏藝臉差點和椎名伊織貼上,聲音那叫一個咬牙切齒。
“就你他媽是椎名伊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