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經綸再不多說了,還能說啥?給他的路就只有一條!
事實上,推廣紅薯,本就是他的夙愿,畢竟他的父親為了栽培這紅薯,花費了一生的心血。
他如今唯一的顧慮,終究還是張靜一這個衛百戶不太靠譜。
可現在,一把無形的刀架在了他的頭上,大抵是你想吃肉還是想吃刀片。
“學生知道了。”行了個禮,像避瘟神一樣,陳經綸趕緊告辭。
可很明顯,張靜一好不容易找到了人,這么重大的事,就這么寄托在了陳經綸的身上,他還是不放心的。
這事兒實在太大了,關系到了萬千人的福祉啊!
于是陳經綸前腳剛走,張靜一便立即招手,叫來了一個書吏,慎重地吩咐道:“找個力士,全天十二個時辰盯著他,想辦法…在福建布政使司長樂縣那邊,也要布置好人手。”
書吏頓然的精神一震:“學生懂了。”
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張靜一恨不得一巴掌拍死這個家伙,深吸一口氣,終究耐著性子解釋道:“不是叫你們動手,是讓你們好生保護陳家人,不要讓陳家人有什么閃失,這陳經綸就算是掉了一根毛,我便將你身上的毛發一根根的拔出來。”
書吏打了個寒顫,表示自己這一下真的懂了,而后才匆匆而去。
此時,天啟皇帝正坐在勤政殿中,雙眉緊皺,顯得頗為苦惱。
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卻依舊不見哪個后妃有身孕。
為此,客氏和魏忠賢都很熱心,他們又提出繼續選秀,多挑一些好‘生養’的女子入宮。
天啟皇帝其實對于客氏和魏忠賢所選的嬪妃都很不滿意,可這宮外的女子,總不能他自己去選吧,而這二人擇人的標準,大多相貌只是姣好而已。
當然,從私心上,其中為數較多的,還是那些和客氏與魏忠賢有關系的女子。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與他們有關的女子能生下皇子,那么客氏以及魏忠賢的侄子們未來的前途也就可以保障了。
天氣越來越寒冷,可惜西苑里沒有暖閣,天啟皇帝穿著厚重的裘衣,他招了魏忠賢到殿中來,禁不住道:“張靜一近來為何沒有來見駕?”
關于這一點,其實正合魏忠賢的心意,他非常的不希望張靜一時常來宮。
哪怕皇帝有時起心動念,想召張靜一入宮,他也會說幾句,聽聞張百戶很忙,家事和公務都不少,這樣一來,便打消掉天啟皇帝的念頭。
在魏忠賢看來,只要再有一些日子,張靜一都不能來見駕,陛下也就漸漸將此人淡忘了。
于是這一次,魏忠賢便如往常一樣道:“聽聞張百戶忙的很。”
“忙?”天啟皇帝顯出不悅的樣子:“就算再忙碌,也缺這一會兒工夫嗎?”
魏忠賢便笑瞇瞇地道:“奴婢這就不曉得了,張百戶畢竟年輕,正是最貪玩的時候。”
貪玩二字,值得咀嚼。
天啟皇帝奇怪地看了一眼魏忠賢:“你與他不是密友嗎?”
魏忠賢頓時意識到了什么,連忙道:“是,是,奴婢與…與張百戶…相交莫逆,是忘年之交。”
天啟皇帝便撫案,他顯然意識到,這個忘年交有點不簡單,于是咳嗽一聲:“他那百戶所,現在如何了?”
“這…奴婢說不好。”
“說不好?”天啟皇帝一愣:“怎么會說不好呢?”
“聽聞那百戶所,明火執仗的向商戶們要錢,兇得不得了。”魏忠賢道:“當然,或許張百戶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要錢?
這一點,倒是很符合張靜一的性子,天啟皇帝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來:“就是不知道這百戶所治理得怎么樣了,他是個有辦法的人。”
“要不…”魏忠賢笑吟吟地道:“想要看看這百戶所如何,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要不…奴婢針對這百戶所,也來一場演習,看一看這百戶所的成色如何?”
天啟皇帝一愣,凝視著魏忠賢道:“你想收拾張靜一?”
魏忠賢忙道:“陛下,奴婢冤枉哪,奴婢這不是為了張百戶好嗎?”
天啟皇帝托著下巴,瞇著眼,用狐疑不定的目光打量著魏忠賢。
不過魏忠賢的提議,倒是讓他有些動心:“那就搞他一下試試看?”
“嗯,試試。”魏忠賢認真地道:“其實也是試一試他的深淺嘛,找出他百戶所的瑕疵,是為了他好。”
“那你去布置便是。”天啟皇帝淡淡地道:“當然,張卿這百戶新任不久,也不要操之過急,等過了年再說。”
魏忠賢頓時大喜,又看著天啟皇帝道:“陛下,既然是演習,就得有演習的規矩,陛下決不可事先透露了風聲。”
天啟皇帝頷首:“朕知道,朕知道的,朕也想看看張靜一每日腳不沾地的忙碌,到底忙出了什么。”
于是魏忠賢喜滋滋地道:“陛下真是圣明啊。”
天啟皇帝斜著看他一眼,本想責備幾句,突然又想起什么:“對了,上一次朕問的盧象升如何了?”
“盧象升…”魏忠賢臉色微微一僵。
陛下又問起了。
這讓魏忠賢突然生出了一些奇怪的感覺,難道他曾經領會錯了陛下的意圖?
天啟皇帝便緩緩道:“張卿在朕面前提及盧象升是個人才,可以委以重任,這個人…你已打聽了嗎?”
魏忠賢:“…”
見魏忠賢不吭聲,天啟皇帝似乎察覺出了什么內情:“怎么啦,這盧象升有問題?”
魏忠賢還能說啥,官都已經罷了。
他只好尷尬道:“奴婢這幾日確實打聽了一下,不過內閣,還有吏部那兒,對他的印象都極壞,都說此人是個酒囊飯袋,在知府的任上,治理得一塌糊涂。”
“這樣糟糕嗎?”天啟皇帝皺眉起來。
魏忠賢便正色道:“奴婢當然不敢偏聽偏信,所以還尋了都察院以及內閣諸公去詢問了一下,大家都說他的官聲很壞,貪婪無能,難堪重任。”
天啟皇帝只好點點頭,嘆道:“看來是張卿說錯了。”
“他小小年紀,懂個什么呢?”魏忠賢正色道:“既是衛百戶,管好自己的事即可,貿然舉薦大臣,稍有不慎,可是要延誤大事的。”
天啟皇帝便淡淡道:“說的有道理,看來張卿確實沒有識人之明。”
魏忠賢頓時眉開眼笑道:“陛下圣明,洞察人心,只憑一個盧象升,便…”
天啟皇帝搖搖頭:“朕不是因為盧象升而覺得張卿沒有識人之明。”
“啊?”魏忠賢驚異地道:“他還舉薦了其他人?”
天啟皇帝看著魏忠賢,目光突的顯出幾分復雜,道:“他不是一直說魏伴伴是他密友嗎?可他這個密友,看來也不怎么仗義,可見他的眼是瞎的。”
魏忠賢這個時候開始懷疑人生了。
這陛下到底黑的是誰啊?
好在他早已習慣了天啟皇帝的性子,這個小祖宗歷來嘴巴毒得很,索性只尷尬一笑,當做沒有聽明白其中的意思。
魏忠賢拜別了天啟皇帝,卻匆匆忙忙地趕到了司禮監,剛進門檻,就立即道:“來人,傳王公公來。”
這王公公,當然是東廠的掌印太監。
只一會兒功夫,王體乾便上氣不接下氣地急匆匆的趕來。
先是給魏忠賢見了禮。
魏忠賢抿著唇,只陰惻惻地盯著他,讓王體乾渾身不自在。
“九千歲喚咱來…”
魏忠賢這才開口道:“這里有一件事,要交你辦…咱們東廠,也得弄一場演習了。”
一聽演習,王體乾已是嚇得面如土色。
上一次因為演習…至今還讓他記憶猶新呢,差一點就陰溝翻船了。
“演習?”
“對!”魏忠賢斬釘截鐵地道:“針對清平坊百戶所的演習,帶著人馬,突襲百戶所…就像當初這群沒規矩的人一樣,好好的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王體乾驟然之間,恍然大悟,這時眼里放光,不由得精神振奮地看向魏忠賢:“九千歲,妙啊,這不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嗎?”
魏忠賢則是背著手,臉色陰沉地道:“多帶些人手,不,要挑選精兵強將,咱要的是讓陛下知道,這百戶所不堪一擊。至于怎么動手,動手到幾分,就看你的了。只有一條…”
說到這里,魏忠賢頓了頓,隨即用嚴厲的目光盯著王體乾道:“其他人的死活,咱不管,張靜一的命必須得留著,死了,拿你是問。”
王體乾已明白了,于是小雞啄米似地點頭:“是是是,不過…可以卸掉他身上的一些玩意嗎?”
魏忠賢沉吟了一會兒,才道:“都留著吧,讓他受點皮肉之苦就好了,至于怎么羞辱他,那是你的事。咱就要這天下人看看,什么是東廠!也要讓人知道,招惹東廠的后果!尤其是…”
魏忠賢用手指磕了磕案牘,表情慎重地強調道:“一定要保住張靜一的命根子,可不能讓他和咱們一樣,到時候進了宮來,這豈不是搶人飯碗嗎?”
王體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