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檔頭幾乎已經不能動彈了。
甚至張靜一渾然不知……
邊上的打斗已經停止了。
無論是方才在地上翻滾的番子。
還是怒氣沖天的校尉們。
此刻竟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驚駭的,齊刷刷的目光朝張靜一方向看去。
此時…沒有人發出聲息。
無論是番子還是校尉,此時看著張靜一的目光,竟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這種恐懼彌漫了全身。
猶如一場默劇。
地上的趙檔頭已昏死于血泊中。
而張靜一的口里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只是一次次揮舞著手臂,手里抓著的茶盞已經稀碎。
于是,索性變成了拳頭,繼續朝著顱骨的方向狠狠捶打。
直到張靜一筋疲力盡。
他開始大口喘著粗氣。
再不看地上的趙檔頭一眼。
他氣喘吁吁的起身,卻發現在這里,所有人異常的安靜。
于是,他張望著每一個人的面孔。
這些面孔的主人,竟都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張靜一走了幾步。
除了他的腳步聲,依舊還是異常的安靜。
他看著這里的一片狼藉,這才意識到…方才發生了什么。
張靜一漸漸恢復了神智,穿越之后所有憤怒的積壓,在這一刻統統都發泄了出來。
張靜一走到哪里,無數的目光便隨他到哪里。
此時人們只看到,張靜一一步步的走到了墻角,撿起了一張被人撕下來的畫像。
這畫像正是東廠們最敬仰的岳飛像。
東廠自開創以來,一直視岳飛為自己的祖師爺,任何東廠的衙堂,都會張掛。
張靜一畢恭畢敬的將畫像重新張掛,抬頭凝望著畫像中岳飛,禁不住低聲道:“這地方最干凈的就是這幅畫了。”
說著,沾滿了鮮血的的手,此時才傳來了一陣劇痛,自己的手心和手指,竟是被割傷了七八處,血流不止。
于是血手按刀,鮮血順著刀鞘淋淋而下,張靜一深吸一口氣,忍住疼痛。
轉身!
轉身的剎那,身后的番子和校尉們下意識的打了個激靈。
個個垂頭,眼睛抵著腳尖。
張靜一厲聲喝道:“收隊!”
校尉們這時居然毫不猶豫的開始順從起來,個個恢復了冷靜,居然像著了魔似的,迅速的向門檻處集結。
張靜一大步流星,走到了門口,校尉們自覺地分出一條道路,張靜一一面疾步走出大堂,一面拋下一席話:“從今日起,東廠清平坊理清司不得旨意,但敢隨意在清平坊出沒,我見一次,便打一次!今日之內,倘若不放了前日所拿的‘欽犯’,人不放,理清司上下,你們便全家陪葬吧。”
人已遠去。
只有聲音還在繞梁。
沙沙沙…校尉們急促且凌亂的腳步,也隨張靜一的話音而去。
趙檔頭倒在血泊里,顯然是聽不到張靜一的話了。
番子們一個個僵直的站在原地,腦海里,張靜一的身影依舊揮之不去。
甚至許多人依舊還在寒顫不止,似乎是因為方才痛打之后的后遺癥,以至于連門窗外的樹杈隨風搖曳,也讓他有一種下意識的想要抱頭的緊張。
沉默…
只有這個時候,從隔壁的耳室里,一個書吏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
這書吏是讀書人,頭戴綸巾和儒衫,弱不禁風,所以也沒有校尉打他。
起先的時候,他一看打起來,還扯著嗓子大叫:“你們不要再打啦。”
而現在,這書吏失魂落魄的樣子,老半晌,還在沉默。
可在沉默之后,理清司里,突然傳出了這書吏破鑼一樣的嘶喊:“叫人…叫人…立即稟報,立即向掌刑千戶與理刑百戶稟報,向督主、向九千歲稟報!”
出了理清司,張靜一略顯疲憊,他回頭吩咐鄧健:“帶人回去,不得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出入百戶所,記住,嚴防死守。”
鄧健已漸漸冷靜了,他看著一身是血的張靜一,不無擔心的道:“三…百戶…”
他本想脫口而出的喊張靜一三弟,可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面如羅剎的少年郎,已不是自己認識的三弟了,竟鬼使神差的,脫口說出百戶,在喊百戶的同時,身子下意識的微微前傾,示意行禮:“百戶去哪里?”
“入宮!”張靜一斬釘截鐵道。
鄧健卻愣在原地,腦海已是空白。
這事…太大了,要出事了!
此時必須立即入宮。
而且決不能耽擱。
張靜一說著,讓人牽來了一匹馬,已是飛馬去了。
東城千戶所。
千戶劉文此時正翹著腳,口里哼唱著曲兒:“血濺白綾三年旱,何時借得屠龍劍,斬盡不平天地寬…”
他坐在案牘后,心情似乎不錯。
其實這也怪不得他有此雅興,實在是他給兒子尋了一門不錯的親事,想到兒子即將成婚生子,將來還會生孫,生曾孫…若是不出意外,人丁不興的劉家,在連綿數十代之后,可能要創造出一個人口巨萬的大族,劉文便樂不可支。
哪怕是撿起公文看時,都忍不住咧嘴…想笑。
就在這時,有書吏心急火燎進來,驚慌失措地道:“千戶,千戶,不得了,不得了啦。”
劉文停了唱腔,抬頭,露出些許不悅之色:“什么事這么慌張。”
“清平坊百戶所出事了…出事啦。”
一聽到清平坊…劉文打了個激靈:“誰出了事?”
“張百戶…張百戶惹出事了。”
劉文聽到這里,便下意識的道:“可他向我保證,他絕不招惹是非的。”
話音落下,劉文頓時開始悔恨自己有些白癡,張靜一那家伙的話能信?
于是劉文板起臉來:“怎么,此子又滋生了什么事端?他賣鋪子和人發生爭執了?這臭小子…不是給老夫添亂嗎?”
在劉文看來,張靜一賣鋪子,實在有些不務正業,錦衣衛嘛,有手不會搶嗎?
書吏則是哭喪著臉道:“一炷香之前,百戶所的人,被張靜一帶去,將那邊的東廠理清司砸了…”
劉文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的虛空。
竟是發不出聲音。
“千戶,千戶…”
“…”
書吏見劉文癡呆的樣子,紋絲不動,嚇了一跳,忙是上前,正要高叫:“來人,快來人啊…千戶他…”
終于…
劉文緩緩動了,他伸出手,很無力地擺了擺:“別喊,先讓老夫緩一緩…老夫大受震驚。”
“千戶,平日里不也罵那東廠…”
“那是私底下。”這個時候,劉文終于打了個激靈,這時才意識到了什么,整個人突然暴起,發出咆哮:“私底下罵娘,和侵門踏戶一樣嗎?東廠那邊,沒有人受傷吧?”
“有的,那理清司的趙檔頭…聽說…聽說…生死難料,還有…”
劉文瞬間兩腿一軟,直挺挺的倒下,嚎叫:“造孽啊,這下完了。”
“千戶…千戶…來人…”
劉文這時有氣無力地癱坐在地道:“來人,來什么人…你我性命都已孤懸一線了啊,快…快…備車,趕緊備車,去午門,去午門外跪下請罪,但愿…但愿…能留個性命吧。咱們東城千戶所,大難…大難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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