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里出來的時候,焦順懷里就多了套皇城平面圖,這玩意兒本是高度機密,可架不住東西太后都是內應,莫說平面圖,就再機密的東西也照樣手到擒來。
焦順看了一路的圖,漸漸倒也有了思路,可要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這條暗道鋪出來,卻遠不似賈元春想的那般簡單。
好在已有‘憑證’在手,倒不懼李皇后反復,多花些時間早晚能做到。
眼下更要緊的,反而是給他自己找一個常駐宮中的理由——不是后六宮,和內閣輔臣們一樣,在東華門左近找個地方辦公就好。
本來這事兒幾乎絕無可能,別說你一個九卿里面排倒數第二的,即便六部尚書都還沒資格常駐宮中呢。
但朝臣們一都直希望,能將乾清宮里的電報撤掉,最起碼從內廷挪到外朝來,以便就近接受輔臣們的監督,免得皇帝總是越過內閣與外面聯系。
不過因為這事兒有‘蒙蔽圣聽’之嫌,隆源帝又一直極力堅持,所以大臣們始終未能如愿。
如今新君初立,倒正好舊事重提,一來借此展現出與隆源帝不一樣的態度,寬一寬大臣們的心;二來么,他焦某人正好趁機在宮里謀個‘安身之所’——皇帝和太后主動讓步,那你內閣是不是也應該妥協一下,將這套電報機交由通政司打理?
到時候他焦某人再大張旗鼓,宣揚一下這套電報的重要性,提出由他和左右通政輪流入宮值守,想必也不會有人跳出來反對。
先在外朝待上幾個月做做鋪墊,等日后暗道全線貫通,再去后宮偷香竊玉,也就沒那么容易被人察覺了。
焦順捋順了這其中的關系,心里頭頓時就踏實了不少——其實不踏實又能如何?上了這賊船就絕無中途跳船的可能,既然反抗不了,還不如嘗試著盡情享受。
再說,他焦某人本就好這一口。
就這樣,焦順回到將那三條建議整理成冊奏報上去,中午用過飯之后,又去了趟大理寺,同柳芳等人探討了一番‘報刊雜志管理法修訂案’的具體細節。
離開時柳芳極力邀約,但他考量到晚上還要去赴薛姨媽的約會,便堅詞拒絕了。
柳芳無奈,只好親自將他送到了衙門口。
臨別前,柳芳忽然想起一事,遂道:“江南甄家后日就要被押抵京城了,聽聞他家與尊夫人府上有舊,不知可需要下官看顧一二?”
甄家和史家也是親戚?
焦順倒還是頭一回聽說,不過雙方祖籍都在江浙一帶,有些老親再正常不過了。
他正想敷衍兩句,等回去問問史湘云的意思再做定奪,忽的腦中靈光一現,忙道:“聽說甄家有個甄寶玉,不知是否也在解送進京的隊伍當中?”
“甄寶玉?”
柳芳回憶了一下,搖頭道:“我倒未曾留意,不過甄家老少七十余口盡皆榜上有名,這甄寶玉若不是旁支遠親,多半也在其中。”
“若確有此子,焦某這邊兒倒真有個不情之請。”
焦順針對寶玉制定的計劃,是循循善誘徐徐圖之,效果肯定差不了,但卻缺乏一錘定音的爆點,而這甄寶玉身世背景與賈寶玉相仿,拿來做個催化劑再合適不過了。
與柳芳大致計議了一番——具體步驟,他還要另外托付給穩妥之人——焦順這才打道回府。
到了家中先把甄家的事情說了,史湘云便感嘆道:“我二太爺——也就是首任忠靖侯,確曾娶妻甄氏,不過后來忠靖侯府絕嗣,由我三叔繼承了世襲爵位,和甄家走動的漸漸就少了。”
頓了頓,她又道:“雖則如此,若是不為難的話,老爺能幫襯些就幫襯些吧,畢竟人生在世誰能不遇見難處呢?”
“我也是這么想的。”
焦順一邊說著,一邊任憑翠縷、晴雯幫自己褪去官服,眼見香菱取了一身居家的來,他擺擺手道:“我晚上還要和大理寺的柳少卿吃酒,換套出門的來。”
等香菱重新取來一套常服,他邊穿戴邊對史湘云道:“老的只怕脫不了身,有那年輕未入官場的,或許能救下一兩個也說不定——等我吃酒時再跟柳芳打聽打聽吧。”
史湘云聽他這么說,不由心下感動,上前幫著理了理衣領,道:“老爺千萬量力而行,別為了我們家這一點香火情,耽誤了正事。”
“我省得。”
焦順探頭在她腮上啄了一口,嬉笑道:“你和岫煙都要帶孩子,晚上我回來就在平兒那邊兒過夜,或者干脆在客院里將就一晚上——你們早些睡,不用等我。”
將家里安頓好,趁著天色尚早,焦順先輕車簡從去了趟尤家,把備孕的事情跟尤二姐一說,直把她激動的涕淚橫流,若不是焦順晚上另有安排,高低得給他整一出全本的長坂坡。
等她好容易恢復平靜,焦順坐到了梳妝臺前,讓她盡量把自己往憔悴了畫。
尤二姐給自己扮美慣了,這種要求倒還是頭一次遇到,即便竭盡全力,畫出來的效果也只是差強人意。
好在焦順也沒全指著她,找來洋蔥之類的物件,當場做了套眼保健操,等做完眼淚嘩嘩的,眼皮也漸漸紅腫了。
畫龍點睛之后,他照照鏡子確認破綻不大,便辭別尤二姐重又踏上歸途。
入夜后。
焦順悄默聲的摸到了薛家后院暗門處,兩短兩長敲了幾下,便被王夫人迎了進去。
見只有王夫人獨自一人,焦順沖著屋內揚了揚下巴,悄聲問:“她怎么樣了?”
“舍不得你唄。”
王夫人努嘴道:“方才還哭的梨花帶雨,聽說你來又躲在里面不敢出來。”
焦順點點頭,邁步推門走進客廳,就見混黃的燈光下,薛姨媽正背對著房門抹眼淚,聽到開門聲,她淚眼婆娑的回頭掃了一眼,旋即又垂首啜泣。
“唉”
焦順輕嘆一聲,口中徐徐吟誦:“美人卷珠簾,深坐 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余音未落,他已然將手搭在了薛姨媽的肩膀上。
薛姨媽身子一顫,有心掙脫退避,但又受那詩中蘊含的情義所惑,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沒有掙扎,只嚶嚶道:“以后、以后咱們還是…還是不要、不要再見了。”
短短一句話,倒雜了四五聲啜泣,足見她心中的不舍。
這時焦順卻猛一發力,迫使她轉過身直面自己,然后激動道:“你怎么可以這么殘忍?!難道我們之間的海誓山盟都是假的,是可以隨意拋棄、隨意推給別人的玩笑?!你為了成全別人,就可以傷害我的一顆真心,是你自己成了鐵石心腸,還是覺得我的心不是人生肉長的?!”
這一手瓊氏咆哮,雖然火候功力有所欠缺,但拿來應付薛姨媽這樣的懵懂婦人,依舊稱得上是殺傷力十足。
薛姨媽頓時淚水磅礴,忍不住張開雙臂抱住焦順,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是我…可我也沒辦法,寶釵如今…”
“我不管什么寶釵!”
焦順也將她懶腰抱起,臉對臉的咬牙道:“我只要你、只要你!”
薛姨媽這時候也終于看到了他那腫脹的眼睛、蒼白的面孔,心疼道:“你、你這是…”
“打從聽說你要和我一刀兩斷,我就吃不下睡不著,若不是推說公務太忙,險些就被湘云識破!”焦順捉住她想要撫摸自己面孔的手,引導到自己心臟處,復又道:“真正被你傷到的地方在這里,這顆心你攪碎了也好、揉爛了也罷,都別想讓我再刻上別人的名字!”
“你、我…”
薛姨媽除了哽咽,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焦順順勢低頭吻來,她也下意識仰頭去迎,四唇相接,就仿佛天雷地火一發不可收拾。
王夫人在一旁看的牙酸無比,她原以為自己最近經歷了許多,也成長了許多,但現在看來,至少在厚顏無恥這方面,自己還差了焦老爺十萬八千里!
也不知過去多久,薛姨媽才終于恢復了一些理智,下意識推開焦順,激動道:“可是寶釵…”
“我不管什么寶釵!”
焦順猙獰的一揮手,又撲上來道:“我只要你!”
接下來又是一番迷失與猛然驚醒的再循環。
眼見兩人還要繼續上演第三回,王夫人終于看不下去了,橫臂攔在兩人中間:“好了、好了!這事兒又不是一定要非此即彼,你們就不能想一想兩全之策?”
焦順這才轉向了她,明知故問道:“什么兩全之策,快說來聽聽?”
薛姨媽其實隱隱也覺察出了王夫人的意思,若是一開始王夫人就跳出來說什么‘兩全之策’,大概率會被她給堵回去,但連續經歷了幾次情感爆炸,她原本堅定的決心也已經搖搖欲墜。
所以猶豫了一下,也澀聲附和:“姐姐若有兩全之策,不妨說來聽聽。”
“其實你就是太較真兒了!”
王夫人嘆了口氣,拉著薛姨媽重新坐下,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前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嗎?好,如今當著暢卿的面兒,我就跟你實話實說好了。”
接下來她就開始講述,自己是如何下藥被元春識破,被她暗中調換了酒杯,導致兩人之間的奸情被揭破,甚至還在女兒面前主動上演了一出好戲的。
薛姨媽聽完直震驚的瞠目結舌,她原以為王夫人被逼無奈,不得不親手將女兒推給焦順,就已經夠尷尬的了,誰成想竟還有一出更勁爆的!
她忍不住追問:“那、那娘娘最后是怎么說的?!”
“還能怎么說?”
王夫人苦笑道:“我剛出來,她就主動進去了。”
“怎、怎么會?!”
薛姨媽徹底驚呆了,母女兩個怎么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先后和同一個男人…
“那是因為三丫頭告訴她,我當初是為了救她和寶玉,所以才會主動委身于老爺,希望借此迫使老爺出面求情的。”
薛姨媽這才恍然,原來皇太妃是受了感動,所以才會…
可不對啊!
姐姐分明是作為自己的添頭,稀里糊涂就和暢卿有了夫妻之實!
王夫人聽她小聲提出質疑,立刻將脖子一梗,理直氣壯道:“沒錯,三丫頭是騙了她不假,可你呢?!你把我拉上了這條賊船,現如今我在女兒面前丑態百出,你卻要抽身而退——哈,你清高、你了不起!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和暢卿的感受?!”
薛姨媽被質問懵了,心道讓寶釵有個依靠的事兒,還不是你主動提出來的?怎么這時候又怪我?
“反正我不管!”
王夫人一副情緒上頭的樣子,扯住薛姨媽就要給她解扣子,嘴里道:“我不求你和我一樣出丑,但你別想就這么脫身!”
“對!”
焦順這時候也跟了上來:“我也不要什么兩全其美,我的心里只有你一個,說什么也不會放手!”
“你、你們…”
在兩人聯手之下,薛姨媽是顧此失彼招架無力,再加上感動于焦順對自己的執著,最終還是被完全突破了防線。
這一夜。
王夫人一改往昔的輔助角色,似乎是要發泄心中的悶氣與不甘,硬是強迫薛姨媽擺了十余種花樣,她自己更是大快朵頤放肆發泄。
在這種狂亂的氣氛下,漸漸地薛姨媽也迷失了,到最后連焦順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等清醒時,眼前就只剩下坦誠相對的王夫人了。
而王夫人一見她醒過來,立刻不容置疑的道:“那事情可就這么定了,回頭等寶玉想通了,我就抓緊時間安排。”
薛姨媽張了張嘴,想要詢問這件事情,包不包括自己和焦順的關系——那兩全其美的說辭,她可始終沒認。
可話到了嘴邊,薛姨媽又羞于啟齒,畢竟方才…
再說了,真要論起來王夫人損失的比自己更多,她如今正滿心的怨念,自己真要是說出這話,多半又要惹得她大發雷霆了。
罷了、罷了。
眼下也沒必要再惹姐姐不快,大不了回頭自己悄悄把燈籠撤掉,以后不再來這間小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