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一,辰時剛過。
薛、焦兩家的馬車緩緩停在了牟尼院門前,首先從馬車上下來的是寶釵、寶琴兩姐妹,緊接著史湘云才在平兒、司棋的攙扶下,小心翼翼的邁下了臺階。
眼見兩人哼哈二將也似的護著,后面又有翠縷、香菱幾個伸手虛托,隨時防止湘云打滑摔倒,薛寶釵不由掩嘴打趣道:“早聽我們太太說,你在家比眼珠子還眼珠子,今兒我總算是見識了。”
史湘云無奈的嘆了口氣,撫摸著顯懷的小腹苦惱道:“我也不想的,可…唉,也就我們爺在身邊的時候,還能輕松自在一些。”
倒不是說焦順不寶貝她,而是這些過度照顧的做法,基本都是徐氏鋪排下來的,妾室丫鬟們一來不敢違拗,二來也怕出了差池擔責任,自然是要加量不加價的完成任務。
“你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多少人求還求不來呢。”
兩人正說笑間,里面李紈、探春、惜春連同妙玉一齊迎了出來,見了史湘云這陣仗,自不免也要調侃幾句。
最后還是平兒主動問起王熙鳳的動向,妙玉才忙引著她們進去拜見大太太邢氏。
等到了大雄寶殿前,邢氏也領著王熙鳳來迎。
史湘云略略見了一禮,旋即便好奇大看向王熙鳳:“聽說姐姐也懷上了?”
“唉”
王熙鳳半真半假的嘆了口氣:“這孩子來的著實不是時候,我也只好跟著在廟里避一避風頭了。”
孝期懷孕確實不是什么值得稱道的事兒,史湘云一時也不知該怎么寬慰。
這時李紈從側面挽住了王熙鳳的胳膊,故意詼諧道:“她前腳揣上,你后腳也有了,足見這兩個孩子是有緣的,要不干脆來個指腹為婚…哎幼!”
沒等她把話說完,就挨了王熙鳳一肘子。
“這…”
史湘云還真有些心動了,可又瞧王熙鳳似乎并不認可的樣子,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茬了。
王熙鳳又狠狠瞪了李紈一眼,自家這妯里平素里瞧著最是正經,偏時不時就要跳出來作一回妖,可見骨子里就是反叛的,怪不得頭一個爬上了焦順的床。
不對,頭一個好像是珍大嫂…
那她也是榮國府里的頭一個!
轉過頭,她沖史湘云笑道:“別聽她胡咧咧,自古只聽說男人指腹為婚的,哪有咱們婦道人家隨口定下來的道理?”
說著又左顧右盼的岔開了話題:“對了,順哥兒呢?是沒跟你一起來?還是被我們家二爺和寶玉攔下了?”
“湊巧趕上陛下召他進宮商量詹事府的事兒。”
史湘云忙解釋道:“約好了等從宮里出來,就直接來這邊兒接我們回去的。”
聽說焦順果然沒來,在場倒有不少人暗暗失望。
尤其是邢夫人,她忍不住抱怨道:“怎么這么不湊巧?我還想試試那什么互動劇是怎么個意思呢。”
“這好說!”
史湘云聞言,立刻沖著后面招了招手,然后便見兩個仆婦抬來個大盒子,穩穩當當放在了正當中。
史湘云摸著那盒子笑道:“這里邊裝的就是那互動劇的臺本,香菱、紅玉已經事先演練過了,到時候讓她給咱們主持就好。”
之所以只有香菱紅玉演練過,那自然是因為丫鬟里只有她們兩個正經識字。
邢夫人聞言大失所望,她原以為焦順召集這些個知根知底的婦人,是想要玩兒些新鮮花樣呢——賈赦生前就擅長搞這個,偶爾也要編些y詞艷語讓人演練。
為了不被李紈、探春比下去,她還特意在裙子里裹了一身騷情裝扮,但現在劇本既然是交給史湘云帶來的,肯定不會有那種不正經的東西,那她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她這里悶悶不樂,自然就忘了接茬。
好在這時候賈璉和賈寶玉也趕了過來,又是一通寒暄之后,眾人便簇擁著史湘云到了后院禪房。
等忙而不亂的排定了座次,史湘云想起自己的來意,于是提議想要先去見一見迎春。
旁邊寶釵也隨聲附和。
探春卻哪敢讓她們與迎春碰面?
當下忙苦笑道:“二姐姐因驟然換了地方,方才又發作起來了,如今實在不方便見人——不信你們問妙玉師太。”
史湘云的目光轉向妙玉,就見妙玉仙風道骨的合十,口誦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雖沒肯定,但也沒否定。
湘云正遲疑要不要問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個不方便法,王熙鳳又跳出來表示不如先試試那互動劇,若果然好,就盡快操持起來。
在座眾人紛紛響應,史湘云見事不可為,自然也只好作罷——但對迎春被送到廟里的原因,卻是忍不住暗生疑竇。
于是史湘云喚來紅玉、香菱,由她們將為各人量身定做的臺本一一發了下去,然后又找妙玉要了兩間廂房,開始緊鑼密鼓的布置起來。
在此期間,眾人則是各自分開熟悉自己的劇本。
賈寶玉也不例外,但他翻了兩頁實在看不進去,想到先前襲人的提議,便起身出了門,打聽著尋到了薛寶釵那屋。
按規矩,即將成親的兩人這時候是不能見面的。
但榮國府的規矩自來就不嚴謹,況他們兩人也是自小在一處長大的,因此守門的鶯兒也沒攔著,直接將他放了進去,還貼心的帶著丫鬟們退出了門外。
薛寶釵放下手里的劇本,抬頭看著寶玉問:“二爺是有什么要吩咐的不成?”
寶玉被她一句‘二爺’弄的渾身不自在,但又挑不出這話的毛病來——再過半個多月,她可不就得叫自己二爺了?
略一猶豫,他還是放棄了矯正寶釵的想法,直接開門見山的道:“我來找姐姐是有一事相求——等、等咱們成親之后,你能不能陪我去蘇州找林妹妹?我聽說你們家在蘇州也有不少產業,找起人來自然更加方便!”
他開始還說的有些結巴,后來卻是越說越亢奮。
薛寶釵微微蹙眉,但凡是個有些城府的,都能聽出自己那天在王家說的是場面話,可聽寶玉這意思卻明顯是當真了。
面對如此無禮的要求,她略略沉默了片刻,迎著賈寶玉滿是希冀的目光反問道:“我可以陪你去找林妹妹…”
“太好了、太好了!多謝姐姐成全、多謝姐姐成全!”
賈寶玉一聽這話,頓時喜出望外,趨前兩步抓住薛寶釵藕白似的皓腕,拼命的搖晃著。
薛寶釵猝不及防被他搖的身子前傾,忙用手撐住了炕桌,前傾是止住了,胸前卻好大的動靜,直從領子里搖曳出大片白膩。
賈寶玉不自覺被吸引了目光,直到寶釵拿手掩住,嗔怪的看過來,他才連忙訕訕的退回了原位。
薛寶釵重新坐正,板著俏臉道:“你且聽我把話說完,我可以陪你去找林妹妹,也可以動用薛家在蘇州的財力人脈,但怎么找、找多久、找不到怎么辦,你總該有個提前擬個章程吧?”
賈寶玉很想說找不到就繼續找,找一輩子也要找,但他終究不是個完全沒腦子的,知道這樣做根本不現實,且寶釵也不可能會支持他這樣胡來。
但要說給自己限定一個期限,他又滿心的不情不愿。
見他如此,薛寶釵又繼續施壓道:“就算我沒意見,但你真就忍心把姨媽姨夫,還有老太太扔在京城不管不問?”
賈寶玉愈發動搖了,半晌囁嚅道:“哪、那就先找一年?”
“一年之后呢?若是還找不到怎么辦?”
“那、那就…”
賈寶玉嘴唇動了幾動,卻實在說不出到時候就徹底放棄的話來。
薛寶釵見狀無奈的嘆了口氣,道:“你回去再好生想想吧,等拿定了主意,咱們就立字為據!不過到時候,你也要答應我一些事情作為交換才行。”
林黛玉如今就在京城隱居,去南邊兒找她注定是徒勞的,如果能憑此能換來寶玉乖乖聽話,配合自己的‘馴夫計劃’,即便是浪費上一年時間又如何?
賈寶玉卻壓根沒問是什么事情,直接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了下來。
此后史上第一次劇本殺正式展開,因參與者多是女子婦人,所以焦順準備的本子主打情感互動狗血劇情,懸疑只起到了將故事串聯起來的效果。
這種做法果不其然對了大多數人的胃口,甚至玩的廢寢忘食,直到下午還回味無窮。
期間真正執著于查明真相的也就是探春了。
傍晚時焦順才終于趕到,當著這許多人的面,他自然也不好做什么,于是只是和史湘云你農我農的,又抽空和王熙鳳幾個探討了開劇本殺店的事情,便各自告辭離了牟尼院。
至于迎春…
反正都已經是盤中餐了,也不用急于一時。
翌日。
襲人邊整理桌上亂七八糟的草稿,邊忍不住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
昨兒從廟里回來之后,寶玉就拉著她討論南下蘇州的事兒,期間也不知反復了多少回,雖然到現在也沒個準主意,但卻鬧到后半夜才肯睡下。
如今寶玉仍在床上呼呼大睡,但襲人卻必須爬起來收拾殘局。
等大致收拾妥當,捧著已經整理好的草稿,她卻又開始犯起難來。
二爺和二奶奶成親后就要一起南下蘇州,這事兒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按理說自己應該提前稟給太太知道才對。
但若是稟給了太太,壞了寶玉南下的大計,他會如何反應且不說,自己肯定是頭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到時候連寶姑娘怕也容不得自己。
“襲人姐姐、襲人姐姐!”
正想到這里,外面忽然有小丫頭呼喚她,襲人忙放下草稿迎出去,這才知道是李紈派人來借一件冬天要用的物件。
襲人忙領著來人去庫里翻找。
等找到那物件把人打發走,重新回到屋里,她便將那些草稿塞到了道理禪機下面——左右這事兒爆出來的時候二奶奶早就已經過門了,這板子怎么也打不到自己頭上,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就此,她便將此事拋在了腦后。
然而襲人萬萬沒想到,臨近中午的時候她突然就得了王夫人召喚。
等再清堂茅舍見了面,又不等她躬身行禮,就將一份草稿直接丟到了她面前,冷笑道:“你就是這么伺候寶玉的?”
襲人掃了一眼,雖認不全上面的文字,卻清楚記得這是其中一份作廢的草稿,當時就給嚇的魂兒都飛了,心知這必是有人趁自己去庫里,偷偷拿了一份呈給王夫人。
她一面暗恨那不知名的賤蹄子,一面急忙跪下討饒喊冤,聲稱這事兒是寶姑娘應允了的,所以自己一時才沒敢報上來。
“寶丫頭素是個穩重的,這回怎么也陪他胡鬧?!”
王夫人頓時連寶釵也遷怒上了,起身來回轉了幾圈,憤然道:“這還了得,這還了得!如今沒過門,都敢不問我就定下這樣的大事,以后…”
“太太息怒!”
襲人聞言,忙膝行兩步扯著王夫人的腿道:“寶姑娘也是沒辦法,二爺對林姑娘始終念念不忘,若是不順著二爺些,只怕他自己偷偷跑去南邊兒也說不定!”
“他敢!”
王夫人縱使再嬌慣兒子,也容不得這樣荒唐的事情,于是咬牙道:“看來必須得請老爺動一動家法了!”
說是這么說,卻又遲遲沒有派人知會賈政。
此時襲人生怕會就此丟了姨娘的位置,絞盡腦汁的提議道:“太太,以奴婢愚見,與其請老爺如此東家法,倒不如設法斷了二爺的念想。”
“怎么說?”
“咱們大可以偽造一封林姑娘的信,說是林姑娘半路翻了船,被一位老尼姑給救了,自此大徹大悟,決意要遁入空門…”
“不妥!”
王夫人聽到一半便斷然否決:“他如今整日里癡迷那些道理禪機,若說是林丫頭也出了家,他還不定要作什么妖呢!”
襲人聽了,忙給了自己一記耳光,又道:“那就說是林姑娘到了蘇州之后,發現咱們派人在找她,于是毅然決定離開蘇州,去游歷各地的名山大川——如此一來,二爺自然無處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