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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0章 禮物

第二天早上。穰  襲人剛在院兒里倒掉了洗臉水,還沒等轉過身來,就見賈寶玉腳步匆匆的往外走。

  “二爺!”

  襲人連忙喊住了他,趕上去追問:“你這一大早連飯都不吃,是又有什么急事兒要辦?”

  賈寶玉一甩袖子,愁眉不展的道:“掐指一算,派人去蘇州找林妹妹也有小二十天了,也不知南邊兒有沒有消息傳回來,我正打算去找老太太問問呢。”

  說著,又扼腕嘆道:“只恨那電報鋪的太慢,不然若能得林妹妹千里傳書,便是一字千金也值了!”

  “這話可不敢胡說!”

襲人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著嗓子道:“因今年老太太過壽的事兒,老爺太太連同三姑娘在內,都在為銀子發愁呢,你這時候再說什么一字千金的,豈不是自找沒趣?”穰  頓了頓,又道:“再說了,若真有林姑娘的消息傳回來,老太太又怎么可能瞞著你?”

  賈寶玉一想也是個道理,不由愈發沮喪起來,垂著頭轉過身緩緩往堂屋里走,眼見就要進門,忽又改了方向,把胳膊往廊柱上一橫,將半張臉埋上去,悶聲道:“你說,會不會、會不會當初那個夢…”

  “二爺怎么又提起這事兒來了?”

  襲人正準備寬慰他,忽就掃見一個婆子在門外探頭探腦張望。

  襲人眉頭一挑,去前幾步問:“嬸子是有事情找我們爺,還是…”

  那婆子忙點頭哈腰的進門,陪笑道:“適才有人給二爺送了一箱禮物,因見二爺正跟姑娘說話,我們就沒敢貿然進來打攪。”

說著,沖身后招了招手,便有兩個健仆抬了口箱子進來。穰  因見箱子不似等閑俗物,外面甚至還包著不少赤銅作為點綴,襲人不由奇道:“這是哪家送的?”

  “來人沒說,只說是主家姓林,還說二爺見了就知道…”

  “姓林?!”

  原本還趴在柱子上的賈寶玉,聽到這個‘林’字登時來了精神,圓瞪著著淚痕點點的眼睛,三步并作兩步搶到近前,先圍著轉了一圈,然后奇道:“這東西怎么打開?”

  “說是有個什么卡扣。”

  那婆子說著,正要上前幫著找機關,卻被賈寶玉橫臂攔住,嫌棄的道:“好了、好了,東西放在這里就成,沒你們的事兒了,都退下去吧。”

等那婆子悻悻而去,賈寶玉忙將麝月碧痕等人喊了出來,眾人七手八腳的在那箱子上摸索。穰  不一會兒,碧痕便叫道:“應該是這里了!”

  說著,伸手用力一按,那箱子果然‘咔噠’一聲彈開了。

  賈寶玉大喜,想也不想便掀開了箱蓋,然后就看到一條血淋淋的大黑狗正蜷縮在箱子里,四肢扭曲反轉,軀干開膛破肚,五臟六腑盡皆暴露在外,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脖子被砍斷了五分之四,只留頸后一層皮囊相連,須肉模糊的正中間,一根乳白色喉管兒正顫巍巍的搖曳,似是在跟他打招呼。

  那死不瞑目的狗頭微微翹起,向著賈寶玉張開滿是血污的嘴,更像是在控訴自己的悲慘遭遇一般。

  見到此情此景,怡紅院內一片尖叫之聲,原本簇擁在箱子旁的丫鬟們,瞬時做了鳥獸散,只余下賈寶玉圓睜著雙眼與那狗頭對視。

有新來的見此一幕,還忍不住感嘆寶二爺畢竟是男兒身,這膽子就是比女人大。穰  但熟悉他的,諸如襲人、麝月、碧痕幾個見狀,卻都暗叫不妙,急忙又四面合圍上去,這個呼喊、哪個攙扶的,卻果不其然沒有得到寶玉半點回應。

  畢竟經歷的多了,襲人雖慌不亂,一面指揮著眾人將寶玉抬進屋里,一面急命麝月碧痕去稟給老爺太太知曉。

  卻說麝月得了差遣,正急吼吼往清堂茅舍趕,不想半路上正與彩云撞了個對面。

  “太太可在家…”

  “二爺可在家…”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嘴。

因麝月到底是心急如焚,很快又道:“好叫姐姐知道,方才也不知什么喪盡天良的歹人,竟用箱子裝著一條被虐殺的黑狗,當成禮物送了進來,二爺一時不察被嚇的犯了癔癥!”穰  “竟有此事?!”

  彩云聞言也是吃驚不小,顧不得自己的差事,忙引著麝月往回走。

  到了清堂茅舍,恰逢彩霞端著茶壺出來續杯,見她二人慌里慌張的樣子,不由蹙眉道:“怎么,寶玉不肯來?你難道沒告訴他,是舅太太來了?”

  “不是這么一回事!”

  彩云也沒空跟她多解釋,直接領著麝月進到了堂屋里。

  進門就見正當中的主位旁,還有個清瘦的貴婦人正與王夫人并肩而坐。

麝月認出那貴婦人正是王子騰王太尉的妻子,忙跟著彩云一起見禮。穰  王夫人探頭往外面張望了幾眼,見確實沒有兒子的蹤影,不由奇道:“怎么只有麝月來了?”

  “太太,出事了!”

  麝月忙屈膝跪倒,將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王夫人大驚失色,沖嫂子告一聲罪,便要去怡紅院里探視寶玉。

  “我與你同去、同去。”

  王子騰之妻也忙跟著站起來,擺出副關心無比的架勢。

  等她二人趕到怡紅院的時候,住處較近的李紈、探春早已經到了,正圍在寶玉床前連聲呼喚,卻不聞寶玉回應半句。

“我的兒!”穰  王夫人搶上前仔細觀瞧,卻見賈寶玉仰躺在床上,兩眼圓睜嘴巴大張,依舊維持著目瞪狗呆的樣子。

  “我的兒,我苦命的兒啊!”

  王夫人不由撲到他身上失聲痛哭起來。

  李紈、探春見狀急忙解勸,連王子騰之妻也在一旁開解,好容易王夫人才控制住情緒,恰又趕上大夫被請了來,于是三人便匯同剛剛趕到的惜春、王熙鳳,將她勸到了外間等候。

  王夫人在外間落座后,穩了穩心神,忽然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茶幾上,怒道:“這是什么人做的?!什么人敢如此大膽?!”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還是襲人戰戰兢兢出來答道:“我方才也曾讓人追查,但送箱子來的都是生面孔,且早就已經走的無影無蹤…”

“哼!”穰  王夫人咬牙切齒:“這事兒絕不能就這么算了,一定要…”

  正說著呢,賈政也聞訊趕了來,進門便追問賈寶玉的狀況,待聽說里面正在問診,又沖王子騰之妻苦笑道:“讓嫂夫人見笑了,這孩子全無半點乃祖遺風,竟被一具犬尸嚇的如此。”

  王夫人立刻搶白:“又不只是他一個嚇到了,襲人、麝月…還有許多丫鬟也都被嚇到了!”

  這倒不假,但被嚇丟了魂兒的卻只寶玉一個。

  因有王子騰之妻在場,賈政不想與她爭執,便岔開話題問起了那死狗的來歷。

  等聽完襲人的復述,他不由捻須道:“如此一來,要想查清楚只怕就難了。”

王夫人聽了益發不喜,再次搶白:“難查也要查,還要一查到底!”穰  聽到這話,斜下里探春便欲言又止。

  卻說經名醫施救,到了午后賈寶玉總算是恢復了神志,不過因為驚悸過度,還要好生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恢復過來。

  王夫人千恩萬謝送走了大夫,轉回身掃見亦步亦趨的嫂子,遂無奈道:“這事兒指望我們府上只怕不易,不過嫂子放心,我過會兒便去紫金街走一遭,說什么也要托請焦暢卿出面通融通融。”

  卻原來王子騰之妻今日登門,乃是因為王子騰不日便將被押送抵京——事到如今,王家也不指望王子騰能脫罪了,只想著托關系見他一面。

  如今得了承諾,王子騰之妻自然大喜,忙不迭向小姑子連連道謝。

  憶起她以往高高在上的態度,王夫人也不知是該得意,還是該嘆息。

等送走王子騰之妻,又重新折回堂屋里,王夫人連看都沒看賈政一眼,便徑自進到了里間。穰  見兒子雖然醒轉過來,但目光依舊透著茫然呆滯,且臉上毫無血色,王夫人忍不住又落下淚來,上前拉起寶玉的手,咬牙道:“我的兒,你安心在家將養,這事兒我必要查個水落石出,好給你報這一箭之仇!”

  “啊!”

  也不知王夫人這話觸動了寶玉那根神經,他忽然大叫一聲,蜷縮著身子抱頭哭喊道:“林妹妹、林妹妹她、她…嗚嗚嗚…”

  怎么又是林丫頭?!

  王夫人手忙腳亂的安撫著兒子,心頭對林黛玉卻是愈發忌恨。

  襲人見她安撫了一會兒不見效果,顧不得尊卑,忙上前抱住寶玉的胳膊道:“二爺、二爺!你忘了,那夢里正是有條惡狼在欺辱林姑娘,如今這惡狼死無全尸,林姑娘豈不就能高枕無憂了?”

將這話連說了兩遍,賈寶玉果然停了哭嚎,喃喃道:“對對對,是那惡狼死了,對林妹妹只會有好處、只會有好處…”穰  探春見狀,趁勢勸道:“太太,還是先讓二哥哥好生歇息歇息吧。”

  王夫人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到了外間,結果卻發現賈政已經不告而別了,當下愈發遷怒到了他頭上。

  生了一會兒悶氣,想起方才答應嫂子的事情,便吩咐道:“傳話讓人備好馬車,一刻鐘后我便要動身去紫金街。”

  探春答應一聲,正待下去傳話,臨出門卻又站住了腳,回頭問:“太太,您見了焦大哥,是不是還要請他幫著查問此事?”

  “那是自然!”

  王夫人理所當然的道:“暢卿素來足智多謀,若是他出面追查,那惡賊定然無所遁形!”

探春微微頷首,旋即又建議道:“那太太不妨將家里派人去蘇州接林姐姐的事兒,也一并告訴焦大哥,也或許他能從中分析出什么線索也說不定。”穰  “這…”

  王夫人沉吟片刻,想到自己與焦順的關系,便泄露了賈母和寶玉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語,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問題,遂點頭應允下來。

  探春這才放心的出去傳話。

  她雖無十足把握,但心中其實早有懷疑的對象了,畢竟那人不打別人的名頭,偏自稱姓‘林’,若說這其中沒有林黛玉的因素,那她是決計不信的。

  而打著林黛玉的名頭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多半又與林黛玉是敵非友。

  分析到這里,再將最近賈母和賈寶玉的所作所為作為參考項,那這個送死狗上門的歹人是誰,也便呼之欲出了。

但若是沒有平起平坐的言語做參考,卻怕未必能想通這其中的關鍵,所以探春方才才會建議王夫人別忘了提及此事。穰  一路無話。

  王夫人趕到焦家時,焦順還未曾回轉。

  這倒也在王夫人的預料當中,畢竟焦順是朝廷命官,又不是寶玉那樣成天在家游手好閑的主兒,這時候理應是在衙門里辦公。

  然而她卻那里想得到,焦順今兒一整天都守在林黛玉身邊,將九分小意殷勤放在林妹妹身上,尚留一分給了雪雁,雖是天差地別,卻依舊將那剛破身的小丫鬟感動的涕淚橫流。

  這且不提,卻說王夫人因早有準備,故此也并未急切,只拉著史湘云閑話家常,等到入夜后見了焦順,這才屏退左右道明了來意。

  而聽完她說完事情的經過——尤其是賈母與賈寶玉那些出格言語,焦順心下登時就有了答案。

能做出這等事,又有強烈動機的,只怕非薛大腦袋莫屬了!穰  雖然不知道消息究竟是怎么走漏的,但多半應該是薛蟠聽說了平起平坐的言語,氣不過,所以才打著姓林的名義,送了這樣一箱特別的‘禮物’。

  他張了張嘴,正待公布自己的猜想,但轉念一琢磨,卻又隱忍了下來。

  且不說自己還沒有十足的把握,就算能確定是薛蟠所為又如何?

  兩家會因此反目成仇嗎?

  兩家敢將此事宣揚出去嗎?

  此事能夠影響兩家的婚事嗎?

答案顯然都是否定的,畢竟是御賜的婚事,壓根不是兩家能輕易左右的——除非將賈母和賈寶玉那些言語宣揚出來,可王家和薛家又顯然都沒有這個意思。穰  既然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什么,那自己又何必枉做小人?

  還不如趁機再買個人情給薛姨媽呢。

  想到此處,焦順便只裝作義憤填膺的,表示一定會設法查清楚此事,半點沒提薛蟠的嫌疑。

  王夫人不知就里,對他的態度倒是十分滿意,眼波流轉間,悄聲道:“我今兒就不回去了,直接宿在薛家那邊兒。”

  這不巧了么!

  焦順也正準備去薛家賣人情呢。

弄得好,說不得今兒又能重溫姐妹情了。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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