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傍晚。
鶯兒挑簾子進了門,脆生道:“太太、姨太太,快瞧瞧是誰來了!”
就聽外面有人笑道:“我難道還是什么稀客不成?”
話音未落,史湘云便與薛寶釵攜手并肩走了進來,后面還跟著薛寶琴和邢岫煙。
看到史湘云的時候,薛姨媽明顯有些不自在,因此反倒是一旁的王夫人率先笑問:“云丫頭怎么來了?”
史湘云上前一禮:“聽說舅媽來了這邊兒,我想著有日子沒見您了,索性跟過來給您老請安。”
說著,上上下下打量著王夫人,品評道:“舅媽雖瞧著清減了些,但也顯得年輕了幾歲,連皺紋都少了呢——嘻嘻,方才那個‘老’字,只當我沒說過罷。”
王夫人下意識抬手輕撫眼角,雖知道她這話里多有恭維之意,但還是忍不住歡喜——當然,歡喜之余也有些別扭,畢竟那些細紋是誰給夯平的,她心里再清楚不過了。
“這丫頭。”
她順勢在史湘云眉心一點:“都嫁了人還這么跳脫,也不怕公婆挑你?”
“公公婆婆對我可好了!”
史湘云涎著笑挽住她的胳膊,一臉得意的顯擺道:“再說我們家早有分工,大事上有我們爺做主,家事上有邢姐姐操心,我只負責每日里玩玩鬧鬧彩衣娛親就好。”
聽了這話,眾人都笑。
這時薛寶琴才上前尊稱干娘。
王夫人拉著她說了幾句體己話,又尋邢岫煙搭訕了兩句。
正自雨露均沾之際,外面忽然稟報,說是后街焦大爺來了。
因有史湘云和邢岫煙在場,寶釵、寶琴也便沒有刻意回避。
可眾人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焦順進來。
史湘云納悶的挑開簾子往外張望,見院子里靜悄悄的,不由奇道:“不是說我們爺來了嗎?人呢?難道是去了前院客廳?”
薛姨媽也覺得納悶,暗里且不說,明面上兩家也極親近的關系,何況史湘云也在,焦順有什么道理去客廳等候?
于是忙派人去外面查探究竟。
不多時那仆婦小跑著回到后院,卻是在門外探頭探腦的不肯進屋。
薛姨媽越發奇怪,正想喊她進來詢問,薛寶釵卻搶先步出門外,悄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少奶奶不知因為什么又撒潑了。”
那仆婦愁眉苦臉的道:“原本鬧著要回娘家,結果在二門夾道撞見焦大爺,非纏著讓焦大爺主持公道,所以焦大爺才在二門夾道絆住了。”
薛寶釵聽說嫂子又在生事,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她夫妻兩個的事兒,和人家焦大哥有什么關系,嫂子也太胡攪蠻纏了!”
“可說是呢!”
那仆婦無奈道:“焦大爺原也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偏少奶奶非說焦大爺是中人,不是外人,還…”
“還怎得?”
“還扯著焦大爺的胳膊不撒手呢!”
“這、這成何體統!”
薛寶釵一跺腳,回頭沖里間笑道:“原來是被哥哥絆住了,我過去瞧瞧,免得哥哥又拉焦大哥去吃酒。”
若真是被薛蟠絆住了,也沒有她這待嫁新娘出面勸說的道理,眾人都覺察出其中另有隱情,只是既然薛寶釵不肯明言,眾人也便默契的沒有揭穿。
薛寶釵領著鶯兒并幾個仆婦,匆匆趕到二門夾道,才知那仆婦竟還有所隱瞞——這那里是扯住焦順的胳膊,分明就是緊緊抱住,連半邊豐腴都緊緊的壓迫了上去。
更讓人側目的是,夏金桂的領口還豁開了個口子,橫著瞧倒還罷了,若是居高臨下,怕是什么景致都能一覽無遺。
也難怪焦順一副無語問蒼天的架勢。
饒是薛寶釵素來穩重,這時也禁不住氣往上撞,變聲變色的厲聲呵斥道:“嫂子,大庭廣眾之下,你這是做什么?!還不快放開焦大哥!”
然而夏金桂見小姑子到了,非但沒有收斂半分,反而發起了人來瘋,只聽她跳腳反駁道:“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問你那好哥哥做了什么?!我這般人品相貌,帶著萬貫家財嫁到你家,若換個人,只怕早把姑奶奶當菩薩供著了!”
“他倒好,外面偷完了里面偷,大姑娘小媳婦見縫就鉆,我好容易讓他身邊清凈些,他又跟那幾個小廝…呸,我說出來都怕臟了嘴!”
這個劇情…
總覺得似曾相識。
對面的薛蟠聞言怒發沖冠,再一次撲上來想要與夏金桂撕扯。
夏金桂卻是怡然不懼,抱著焦順將胸脯一拔,挑釁道:“來來來,你在金陵不就打死過人嗎?索性連我一并打死,兩樁桉子…”
“好了!”
眼見夏金桂又翻起了陳年舊桉,薛寶釵怒斥一聲,不由分說的下令道:“來人,把少奶奶送回家里去!”
在這家里,她說話實比薛姨媽還管用三分,原本只敢圍觀的仆婦登時一擁而上,將哭天喊地,說要去告發薛蟠的夏金桂半抗半抱的弄走了。
薛寶釵又怒其不爭的瞪了自家哥哥一眼:“哥哥杵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回去哄她!”
說實話,她是真不知道自家哥哥這腦子是怎么長的,才把夏金桂娶過門沒幾天,就把那些陳年舊事捅了出來,連自己是‘活死人’的事兒也沒瞞著。
若非如此,夏金桂一個婦道人家,又豈敢如此有恃無恐?
薛蟠訕訕的沖妹妹一笑,又對焦順抱拳道:“焦大哥別急著走,過會兒我找你吃酒去!”
“哥哥!”
“我走了、我走了。”
薛蟠一轉身撒丫子便跑。
薛寶釵目送他遠去,這才轉回身沖焦順一福道:“家門不幸,讓焦大哥見笑了。”
焦順搖頭道:“這夏家小姐也實在…我先前在東華門外,被上千舉子圍攻時,都不曾這般進退兩難。”
說著,又展顏一笑:“不說她,聽說二太太也在?勞妹妹領我前去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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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寶釵樂得略過方才的事情不提,于是親自頭前引路,將焦順帶回了后院。
史湘云、邢岫煙聞訊,早迎出了門外。
望見焦順,史湘云立刻小跑著上前笑問:“爺怎么也來了?”
因見她跑的發髻有些散亂,焦順便伸手替她理了理兩鬢青絲,做悲苦狀道:“我在家苦等了許久,就想著第一時間聆聽夫人的大作,后來聽說是來了這邊兒,便等不及找過來了。”
頓了頓,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再說了,薛太太最是熱情好客,萬一把你們都留在這邊兒,我一個人孤枕難眠可如何是好?”
“爺!”
史湘云羊裝羞惱,卻不自覺扯住焦順的衣帶,滿臉依賴卷戀的俏模樣。
此等情景,薛寶釵也不是頭回得見,但還是忍不住心下微微泛酸,尤其有了薛蟠與夏金桂這一對兒冤家做對比,就更顯得焦順難得了。
也不知寶玉日后…
話說這回在詩社上,姐妹們提起他時都閃爍其詞,也不知他到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