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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9章 物歸原主

  大觀園,稻香村。

  探春倦怠的倚在個南瓜型靠墊上,沖正心不在焉撥弄針線盒的李紈道:“嫂子,你說太太怎么就這么著急?雖說事情要緊,可也沒必要連夜跑去紫金街見焦大哥吧?”

  李紈手上動作頓了頓,旋即沒事兒人似的笑道:“依我看,太太多半也是想借機去瞧瞧姨媽她老人家,你沒見自打姨媽走后,這幾日太太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她嘴上這么說,心里頭其實想的截然不同。

  因為王夫人的表現,總讓李紈想起自己當初食髓知味、饑渴難耐時的情景。

  不過…

  這應該不太可能吧?

  “是這樣嗎?”

  探春微微頷首,這個推測相當合理,但她也覺得似乎有那里不太對勁兒。

  不過比起李紈來,她對王夫人更為敬畏仰慕,甚至曾一度將之視為奮斗目標,所以就更不敢往那上面揣度了。

  兩人正各自想著心事,忽就聽門口有人問道:“太太怎么突然就要去薛家?這大晚上的,聽說連人都沒帶幾個!”

  隨著這聲音一道進來的,還有快人快語的王熙鳳。

  她因猜到外面的消息傳進府里,必然要引起一場風波,干脆找借口要在前院處置家務,并不曾參與賈母屋里的議論,但也時時刻刻關注著這邊兒的動向。

  因此王夫人前腳剛輕車簡從的出了家門,她后腳就得了消息,于是才急匆匆找上門來,想要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

  李紈放下手里的針線盒,刪繁就簡的把由來始末解釋了一遍,最后自然還是用思念薛姨媽為由,給王夫人的‘夜奔’找了個合適的借口。

  至于心下的懷疑,那自是半點都不肯透露。

  即便妯娌兩個已經統一陣線了,那也看要針對的人是誰——至少在涉及焦順的時候,李紈是肯定不會隨便捅給王熙鳳知道的。

  王熙鳳聽完略一沉吟,便又給王夫人補了個理由:“也或許,還有向老爺示威的意思吧。”

  在坐三人,也就她對賈政王夫人之間的恩怨情仇最是熟悉,故此立刻就腦補出了這一條理由。

  李紈點點頭表示附議。

  這時早已經坐正了身子的探春,看著王熙鳳頭上那珠光寶氣恍似孔雀開屏一般的金玉首飾,嘖嘖嘆道:“嫂子什么時候又打了這么一套?生生把人的眼睛都給晃花了。”

  “是嗎?”

  王熙鳳抬手摸了摸發髻上斜插著的金鳳展翅掛珠釵,那鑲滿了碎寶石的金鳳凰立刻煽動起了雙翅,五條彩帶似的尾巴更是上下搖曳,恍似就要振翅高飛一般。

  眼見李紈的目光也被吸引了過來,王熙鳳面帶得色的掩嘴笑道:“白天戴著還好,誰知道晚上這般扎眼,若早知道,說什么我也不會戴它出來招搖。”

  不說還好,這一說,刻意炫耀的心思簡直溢于言表。

  李紈橫了她一眼,打趣道:“可說是呢,瞧這锃明瓦亮的,只怕蒼蠅落上去都得崴了腿。”

  “呸”

  王熙鳳啐了一口,笑罵道:“你才招蒼蠅呢!這東西瞧著金貴,其實是托順哥兒的門路,請工部匠人打的,攏共也沒花太多銀子。”

  這話就更是炫耀了。

  連探春也忍不住暗暗無語,心道這回再不用懷疑了,那天夜里和自己雙排的,十成十就是王熙鳳無疑。

  王熙鳳還待炫耀幾句,忽就見平兒風風火火的尋了來,將一疊請帖遞給王熙鳳,又趴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

王熙鳳訝然的看了看手里的請帖,又笑著遞給了李紈:“你們這  詩社真是越來越生發了,連南安郡主都特地下了帖子請你們赴會。”

  “這么快?”

  李紈吃了一驚,忙接過來拆開自己那份細瞧,卻見南安郡主在帖子里表示,今天下午,王府已經買到了一座合適的園子,她原想著明天一早再下帖子,可翻來覆去實在按捺不住,便連夜差人送了帖子來,還請姐妹們千萬不要見怪。

  字跡雖娟秀,興奮的情緒卻是躍然紙上。

  “到底是王府,在城里買個花園跟買個玩物似的。”

  李紈感嘆著,將拆開的請帖遞給探春觀瞧,又道:“倒也巧了,我正愁怎么開解二妹妹呢,有這個機會正好帶她去外面散散心。”

  “不止。”

  探春接茬笑道:“林姐姐和湘云一個整日念叨琴妹妹,一個天天念叨寶姐姐,這回也都能全了念想。”

  王熙鳳對詩社什么的從來不感興趣,但聽說南安郡主為了加入詩社,竟短短幾日就在內城買下了一個小花園,也不禁有些艷羨,搖頭嘆道道:“可惜我是個肚子里沒墨水的,若不然還真想跟你們去瞧瞧稀罕。”

  李紈伸手往她頭上一指:“你若肯摘了這些東西,扮成個婆子跟著去,我倒也可以幫你遮掩遮掩。”

  “呸你自己怎么不扮?也對,不用扮就已經是黃臉婆了!”

  兩人斗了幾句嘴,眼見平兒因有事要告辭,李紈忙拉住她道:“先別急著走,若前面沒有急事兒,我這里倒有樁事情找你們商量。”

  “什么事兒?”

  “就是外面…”

  李紈將盜版梅花扇的事情說了,王熙鳳雖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但想到這詩社里還有位小郡主在,當下又動力滿滿起來。

  于是連同平兒在內,四人群策群力,很快就制定出了一個引蛇出洞的陷阱。

  等商量完,探春又提議把帖子送去綴錦樓,順帶陪二姐姐說說話、解解悶兒。

  李紈和王熙鳳自然沒有異議。

  于是打發了平兒去前院里盯著,三人帶著丫鬟婆子風塵仆仆的到了綴錦樓。

  結果那樓里除了賈迎春這個地主之外,林黛玉、史湘云、賈惜春、乃至賈寶玉也都在場。

  而眼見這烏泱泱又來了一伙人,賈迎春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自打記事以來算起,她就從來沒被這么多人關心過,這讓她愈發確認了,自己以前一味退讓的軟弱做法是何等的可笑!

  只是現在才領悟這一點,卻是早已經悔之晚矣。

  她手里捧著南安郡主的請帖,心里頭卻滿是對婚姻的不滿與悔恨,以至于那帖子都被她無意識的捏皺了一角。

  焦順說的話雖不盡不實,但也不全然是在扯謊。

  就譬如…

  他的確是來了新宅,只不過并非焦家新宅,而是尤家新宅罷了。

  雖說如今處處都有焦某人的溫柔鄉,但無疑還是千依百順的尤二姐這里,最是舒心自在——尤其是尤三姐被送去廟里之后。

  此刻他正無脊椎動物似的癱在床上,任由春衫單薄的尤二姐忙前忙后的伺候。

  這頭剛放下美人錘,焦順閉著眼睛微微翹了翹腳指頭,她便忙把焦順的兩毛腿搭在自己膝上,輕車熟路的揉捏起來。

  才捏了一會兒,焦某人又微微張嘴‘啊’了一聲,她便忙趿著鞋到了果盤前,因不敢用幫捏過腳的手去碰,便低頭咬下一顆,小心翼翼喂進了焦順嘴里。

  焦順閉著眼睛咀嚼了幾下,微微皺起了眉頭,然后再次張開了嘴。

尤二姐忙  又把帕子擺在他嘴邊兒。

  焦順偏頭吐出果皮和葡萄籽,不滿的道:“怎么沒去皮去籽兒?”

  面對這骨頭里挑刺兒,尤二姐卻是誠惶誠恐道:“那請爺稍候片刻,我先去凈凈手,然后再幫爺剝。”

  見焦順沒有反對,她這才去了外間洗漱。

  等尤二姐走后,焦順自顧自扯了兩個葡萄,囫圇個的塞進嘴里,也不嫌沒去皮去籽兒了。

  要不說人都喜歡養外室呢。..

  在家他可不好這么使喚邢岫煙。

  玉釧倒是也有這份殷勤,可論顏值身段卻又不及尤二姐。

  香菱論忠心是夠的,但指望這‘呆丫頭’無微不至,那就是強人所難了。

  司棋…

  e,不提也罷。

  紅玉倒是能培養培養,不過那丫頭心思太雜,演出來的恭順到底少了三分天然之趣。

  “咦?!”

  焦順正一邊吃葡萄一邊想些有的沒的,忽就聽外間尤二姐驚呼道:“銀蝶?你怎么來了?莫不是我姐姐也來了?!”

  焦順一骨碌爬起來,心道這卻有些打亂計劃了,他原想著用罷晚飯再去廟里轉轉呢。

  尤氏這一來,這行程自然就泡湯了。

  也不對,她比自己還想羞辱妙玉,說不得也能帶去廟里同樂。

  只是這么搞,就怕腎是為難。

  他正猶豫是要勇猛精盡,還是該落袋為安,又聽外面銀蝶笑道:“我們太太沒來,只是差我過來傳信罷了。”

  焦順一聽這話登時顧慮全消,推門到了外面,問道:“什么事?”

  “見過大爺。”

  銀蝶忙道了個萬福,起身時眉眼間就有些幽怨,卻是因為尤氏一心撲在孩子身上,連帶她也少了受寵的機會。

  “自家人用不著多禮。”

  焦順擺擺手,順勢坐到了羅漢床上,再次問道:“說吧,到底是什么事兒,這大半夜的讓你找過來,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吧。”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銀蝶道:“方才司棋去我們府上,打聽爺的下落,又說…”

  “等等?!”

  焦順忍不住又站了起來:“司棋去你們府上找我?”

  “是啊,一開始我們也覺得不自在,后來…”

  聽銀蝶從頭說起,焦順這才漸漸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來徐氏催著來旺去找兒子,來旺卻也是兩眼一抹黑,壓根兒不知道兒子去了何處——反正不在焦家新宅就對了。

  夫妻兩個正大眼瞪小眼,恰巧邢岫煙過來打聽王夫人的來意,聽說是要把消息傳遞給焦順,便遲疑道:“這事兒可是十分要緊?”

  一聽她這話頭,似乎是有能聯系上焦順的門路,夫妻兩個自是異口同聲的表示,這事兒十分的要緊。

  于是邢岫煙便道:“大爺素日里常去寧國府走動,也或許知道大爺身在何處也說不定。”

  這話一出,來旺和徐氏又都有些傻眼,彼此面面相覷半晌,來旺便訕訕道:“倒也、倒也沒這么急…”

  “怎么不急?!”

  徐氏瞪了丈夫一眼,拉著邢岫煙道:“那就照你的意思,派個人過去問問,若有消息自然最好,若沒有,咱們再另想法子。”

  因此,司棋才找到了寧國府里。

當時尤氏頗為尷尬,有一種被苦主捉奸在床的錯覺——若在別處也還罷了,好歹還能搪塞幾句,偏還是去了自己  娘家,連撇清都不好撇清。

  最后只好欲蓋彌彰的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焦順身在何處,但是可以托賈蓉、賈薔去找一找,多半能夠找得到。

  聽了這后一句,司棋心下就有了底。

  她自回焦家稟報,而尤氏也忙派了銀蝶過來傳話。

  銀蝶說到這里,掩著嘴嬌笑道:“太太說了,讓我當面啐爺一口,給她出出惡氣。”

  焦順聞言摟住她的腰肢就親了上去,好一通嘬才撒手,對上氣不接下氣的銀蝶道:“這就算啐過了——你可知道榮國府的二太太找我所為何事?”

  “這卻不知。”

  銀蝶抿了抿嘴,紅暈滿面的搖頭道:“沒聽司棋細說這事兒,估計她也未必知道是為了什么。”

  說著,又問:“爺可要先回家問問?”

  “不必了。”

  焦順示意尤二姐取來自己脫在里間的官服,順勢往胳膊肘上一搭,道:“我直接去紫金街那邊兒,當面問一問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說著,就在尤二姐依依不舍的目送下,離了尤家趕奔紫金街新宅。

  而與此同時。

  王夫人也已經在薛家老宅下了車,她原本面帶猶疑之色,但在瞧見薛姨媽歡天喜地迎上來的時候,忽又變得堅決起來。

  雖說已經失身于焦順了,但那畢竟是上趕著的買賣,王夫人可沒把握就一定能說動焦順,讓他去替寶玉趟這攤渾水。

  故此路上猶豫再三,便動起了借花獻佛的心思。

  只是她不知焦順早就成了公交車,滿腦子魂牽夢縈的竟是一百個舍不得與人分享。

  直到面對薛姨媽那真誠熱切的笑容,她才猛地下定了決心。

  自己本就是搶了妹妹的‘機緣’,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

  至于焦順得償所愿之后,還肯不肯光顧自己這半老徐娘,那就只能聽憑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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