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賈環上午撲了個空,回去稟給趙姨娘之后,趙姨娘原想著既然陰差陽錯的,不如就此作罷。
誰知心頭那股邪火卻是遲遲消不掉,坐立難安的熬到了下午,便忍不住又找了賈環來,慫恿他再去焦家走一遭。
聽趙姨娘還想讓自己去焦家,賈環心下是一百個不樂意,于是隨口質問道:“平時母親都催著我讀書用功,怎么今兒倒三番五次旳讓我去討玩物,難道就不怕我玩物喪志嗎?”
起初他只是想找個理由不去,可這話說出口,賈環倒真有些疑惑起來。
趙姨娘一時被兒子給問住了,面對他疑惑的目光支吾了好半天,這才勉強搪塞道:“我這不是瞧他如今得勢,想著要是能跟他親近些,你多少也能沾點兒光嗎!”
賈環聽了直撇嘴:“我要沾光,也是沾老爺和大老爺的光,我又不是他兒子,就有好處也輪不上我。”
“你!”
意外被戳破了陰私,趙姨娘心下惱羞成怒,忍不住脫下繡鞋罵道:“你哪那么多廢話,讓你去你就去,非要老娘拾掇你才肯聽話不成?!”
賈環見母親又要動粗,也只好怏怏的應了,噘著嘴吊著眉往外走。
趙姨娘見自己做母親的威嚴得到了伸張,一肚子悶氣也就散了大半,這才把繡鞋重新套到腳上。
等送走了賈環,她先是對著鏡子描眉畫眼了一番,后來一想那黑洞洞也看不真切,就有些敗興的丟開了妝奩,轉而到打開衣櫥開始尋找合適的小衣。
先前聽說王氏從薛姨媽那里得了些新奇貨色,她也跟風托人買了幾件回來,這還曾經一度成為了她在賈政面前獻媚的不二法寶。
然而自打鬧出中邪風波之后,趙姨娘生怕賈政睹物思人,所以忙不迭都銷毀掉了。
結果賈政因此大病了一場,竟就少了世俗的欲望…
錯非如此,趙姨娘也沒那么快對就‘蕉’某人食髓知味,念茲在茲了。
扯遠了,總之趙姨娘翻找了一陣子,也沒能找到稱心如意的,便又琢磨著就算穿的再怎么新奇,總還是免不了要脫掉的。
與其在這些事情上浪費時間,還不如直接泡個香薰浴來的實惠——正好也能順帶抑制一下心頭的邪火。
于是她又喊丫鬟去灶上討來熱水、搬出浴桶。
因兩個丫鬟有些吃力,趙姨娘還被迫搭了把手,由是愈發懷念住在堂屋里的日子,那時候借著賈政的名頭狐假虎威,使喚的奴婢可比現在多了幾倍不止!
卻說等丫鬟們撒好花瓣,她剛小心翼翼的往里倒了小半杯高檔香精,賈環就繃著小臉推門進來,二話不說就往床上重重一坐。
“怎么了?”
趙姨娘見狀忙揮退了丫鬟,上前關切的問:“難道那焦順還沒回來?”
“回來是回來了。”
賈環陰郁的抬起三角眼,埋怨道:“可他說最近沒往家捎玩具,讓我等些日子再說——哼我看他分明就是在敷衍我,跟我說話的時候還走神了呢!”
說著,又抓起枕頭憤憤往地上一摔:“我早就說了,自打母親從堂屋里搬出來,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就瞧不上咱們了,偏母親非逼著我去!”
“不能吧?!”
趙姨娘聞言吃了一驚,有些不敢相信的追問:“你是不是看錯了?他除了這些,還說旁的沒?”
“還能有什么,就隨口敷衍了兩句,讓我等著——呸怕是等明年他搬出去住,我也等不見一根毛!”
賈環越說越氣,突然起身悶頭就往外走。
趙姨娘忙追著問道:“哎,你這是干什么去?”
就聽賈環頭也不回的道:“我去把那些玩具全都砸了扔了,誰稀罕他送的破東西!”
眼瞧著兒子怒氣沖沖的走了,趙姨娘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心道莫非焦順也覺得自己失勢了,所以打算吃干抹凈不認賬?
若果真是如此,前陣子真該讓三丫頭一箭射他個透心涼!
趙姨娘一時又怨又惱,恨不能跑去焦家當場質問。
可她到底還沒失去理智,于是左思右想之后,便決定去找探春討個對策——倘若焦某人真打算翻臉無情,母女兩個總不能讓他就這么白嫖…
白玩兒…
反正不能就這么算了!
拿定了主意,趙姨娘也忙匆匆往外走,結果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卻正與個丫鬟撞了個對頭。
那丫鬟詫異道:“姨娘不洗澡了?”
“洗你娘的x!”
趙姨娘丟下一句粗鄙之言,提著裙角急驚風似的去了。
那丫鬟莫名挨了罵,卻也并不覺得如何,畢竟早就已經被罵慣了,只是忍不住暗暗感慨,這如同從畫里走出來的美貌婦人,怎么就生了一副臟心爛腸潑婦嘴?
一路無話。
趙姨娘趕到秋爽齋時,見探春正捧著本《宋詞畫譜》在屋里看的津津有味,便上前劈手奪過,狠狠拍在桌上呵斥道:“虧你還有心看這些閑書,你知不知道,那姓焦的要跟咱們翻臉了!”
探春秀眉微蹙,抬頭看了她一眼,先不急不慌的把畫譜歸攏到書架上,然后才問:“姨娘這話沒頭沒尾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且細說說。”
趙姨娘正要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原委道出,可話到嘴邊突然又卡了殼。
總不好告訴探春,自己是從她嘴里得知焦順休沐,回去就心癢難耐,上趕著要聯絡那賊漢子偷歡吧?
尤其這居中傳信的還是兒子賈環…
而賈探春看她如此,心下就隱約猜到了五六分,無奈的嘆了口氣:“事到如今,母親還有什么好瞞著我的?”
這越是得不到的越就珍惜——賈環天天喊母親,趙姨娘也不覺得如何,近來探春極少如此稱呼,這一喊母親她便覺歡喜,于是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把由來始末娓娓道出。
賈探春聽說她竟先后兩次派賈環去焦家,與焦順暗通款曲,心下自然惱怒非常。
但卻知道現下不是追究的時候,于是勉力壓住心頭怒火,細思這件事的真偽、好壞。
環哥兒性子本就偏激,他說的話未必可信。
但若假定真是如此的話,對自己來說反倒是個好消息,至少不用擔心焦順和趙姨娘戀奸情熱,早晚被人撞破了。
不過這話卻不好對趙姨娘講。
賈探春正想著該怎么敷衍一番,安撫住趙姨娘不要妄動干戈時,忽就聽外面亂了起來,有人嘰嘰渣渣嚷著什么。
她秀眉一挑,推開房門呵斥道:“姨娘還在這兒呢,怎么如此沒規矩?!”
正跟侍書比手畫腳的小丫鬟聽了呵斥,連忙把頭垂到了鎖骨上,一個字也不敢再往外蹦。
侍書則是上前小聲解釋:“姑娘,園子里出事了,東府的珍大奶奶來做客,也不知怎么跟太太說的,竟就要趕那妙玉出府呢。”
“趕妙玉出府?”
探春倒是知道尤氏和妙玉之間的嫌隙。
月初東府舉辦滿月酒的時候,因芎哥兒八字輕,尤氏便想著找個女修做寄名干娘,壓鎮壓鎮。
當時賈寶玉第就想到了妙玉頭上,拍著胸脯說要牽線搭橋,結果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最終在櫳翠庵里碰了一鼻子灰,事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
東府那邊兒不是已經另外找了個女冠做寄名干娘嗎?隔了這么些日子,怎么突然又追究起來了?
再說單憑這事兒,也不好直接把人趕出去吧?
“這些閑事你理它作甚!”
這時趙姨娘在一旁不耐道:“不過是個沒相干的假尼姑罷了,趕出去就趕出去唄,能礙著咱們哪根兒筋疼?”
她要不說這話,探春還真未必理睬這事兒,但聽趙姨娘這么說,她便忍不住反駁:“那妙玉最是孤高桀驁的一個人,當初是咱們好容易請來的,如今稀里糊涂就要把人趕出去,她如何受得了?”
說到這里,便對趙姨娘交代道:“我先去清堂茅舍瞧瞧——姨娘不要疑神疑鬼,等過幾日再試探試探不遲。”
說著,也不理會趙姨娘的呼喚阻攔,領著侍書匆匆出了秋爽齋。
趙姨娘氣的直跺腳,兒子丟下她就跑,女兒也是這般,她怎么就生出這么一對兒白眼狼來?!
不過…
聽探春話里的意思,這事兒說不定還有轉圜?
也對,環哥兒小孩子家家的,或許是會錯了意越說不定。
自己雖比不得那些青春年少的,可這不是還有個三丫頭吊著胃口么?
難道那焦順真舍得就此放手?
這般想著,她的心態倒漸漸放平了,然后猛然一拍大腿,急道:“哎呦我的香精!”
話音未落,也提著裙子沖出了秋爽齋。
卻說探春趕到清堂茅舍時,恰巧李紈也聞訊趕來,正拉著尤氏細問緣由,她便也悄默聲的湊過去豎著耳朵旁聽。
只聽尤氏憤憤道:“我原只當她是年紀輕,不愿意給人做寄名干娘,不想今兒才聽說,她竟是嫌棄莪們府上腌臜,還說了好些個不中聽的陰損話,連芎哥兒這不懂事的娃兒都被她數落了一通!”
“虧她還是個修行中人,如此不積口德到底修的什么佛?念的什么經?!莫說我們府上沒有那些事情,就有,也不是她能隨意貶損的!”
探春這才明白事情為何突然走到了這一步,不過她更奇怪那些話是怎么傳到尤氏耳朵里的——肯定不是寶二哥說的,否則也不會等到今天。
“嫂子怎么知道她、她說了那些話?”
這有些人當真不經念叨,探春剛想到賈寶玉,身后就傳來了寶玉的聲音。
回頭望去,卻見賈寶玉滿頭大汗,顯然是得了消息就一路跑過來的,他邊用袖子抹額頭,邊連聲追問:“是誰告訴你的?”
尤氏見是他來了,又一味的追問是誰告的密,當即便把俏臉一沉,沒好氣的道:“虧寶兄弟還好意思問!她既當著你說了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語,你就算不當面啐她,也不該瞞著我和你哥哥!卻怎么倒幫她遮掩起來了?難道你連親疏遠近都不知道?!還是說…哼!”
賈寶玉吃了她這一通排頭,也知道自己這事兒辦的不地道——畢竟當初就是他主動推薦妙玉,才連累寧國府自取其辱的。
若這事兒沒被揭發出來還好,如今既已然揭開了,他又怎好再明著偏幫妙玉?
可這些日子朝夕相處,他和這亦師亦友不落凡俗的妙玉,也早就成了紅顏知己。
又怎忍看她就這般被攆出去?
當下他一跺腳,咬牙道:“我找太太說去!”
說著,悶頭就要往里闖。
跟來的麝月秋紋見狀,忙老母雞護雛的乍著雙臂攔在前面,連聲勸道:“二爺使不得!使不得啊二爺!太太前兒才說讓你不要跟那妙玉走的太近,免得被道理禪機迷了心竅,如今怎么好…”
“讓開!”
賈寶玉義憤填膺的呵斥道:“這事兒我只在家里念叨過兩回,除了你們再沒別人知道了!如今你們害了人,還要攔著我救人不成?!”
麝月秋紋聽了這話,心下不由暗暗叫苦,眼見賈寶玉還要往里闖,又苦惱襲人去了前院,找管事婦人們核算開銷,否則有她在或許還能勸得住。
她們卻不知道,其實不止是襲人‘恰巧’不在大觀園里,就連薛姨媽和寶釵也‘恰巧’去了紫金街老宅。
就在這當口,奉命前去攆人的彩霞從外面回來,見到賈寶玉在場,連忙舉著一封書信上前道:“二爺,這是那妙玉給你留的信。”
賈寶玉劈手奪過來,撕開信封飛快的掃了一遍,然后整個人就呆愣住了,嘴里喃喃念道:“昨日因今日果…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探春悄悄湊過去看了看,發現這竟是一封絕交信,原因是妙玉認定是賈寶玉把自己那番話傳了出去,不管是故意的還是不經意的,都證明他對自己并沒有那么重視。
所以妙玉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離開,而且留下這封信表示從今往后相忘于江湖,彼此只當陌路就好。
這其實倒是冤枉賈寶玉了,就算是他再怎么珍重愛戴的親朋好友,他也未必能保守的住秘密。
這時賈寶玉突然把那信塞給了探春,然后自顧自失魂落魄的往院門外走去,嘴里喃喃念道:“走了、她走了,果然早晚都是要散的,誰也不會守誰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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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群又沒了?
是全訂的那個,還是非全訂的那個?
我這一個多月沒上,你們到底在里面干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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