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應該是299
正月十六榮寧二府休整了一日。
十七這日,賈珍便代表賈政在寧國府里大排宴宴,慶祝貴妃娘娘省親功德圓滿,直從旭日東升鬧到了月上中天。
焦順也沒閑著,打著赴宴的名頭另在小院里做東道,上午抖擻精神‘款待’了李紈,下午又宜將剩勇將邢氏斬落馬下,期間竟還抽空擺置了銀蝶一回。
雖他這一‘桌’從頭到尾就只有兩三個人參與,論烈度卻實不下于外間百余人觥籌交錯。
待到傍晚時分,焦順辭別了依依不舍的大太太,原想著去尋賈珍告一聲罪,就此回家修身養性。
不想繞至二門夾道左近,卻正與尤氏姐妹撞了正著。
焦順遙遙一禮,就待退避三舍。
不想尤三姐看到他眼前就是一亮,跟姐姐匆匆交代了句什么,便徑直走到了焦順面前,毫不避諱的邀請道:“我有些事情想跟焦大人請教,還請借一步說話。”
焦順瞧她這樣子,就知道必是和柳湘蓮有關,有心拒絕,卻又怕這混不吝的丫頭撒潑,于是只好裝出欣然從命的樣子,準備隨口敷衍一番。
就這般跟著尤三姐到了附近一處涼亭里,她果不其然問起了柳湘蓮的近況,緊接著又追問柳湘蓮準備什么時候出海?從哪里出海?做什么船?走什么路線?
這一連串的問題…
怕不是已經憋在心里許久了吧?
說來她與柳湘蓮也不過就是有個一面之緣,偏就這般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人長得帥果然是不一樣。
焦順心下腹誹,嘴上卻故作為難道:“這我哪里知道,他因還有通緝在身,等閑也不敢在外拋頭露面…”
“那就請姐夫再幫我打探打探!”
尤三姐截斷他的話茬,將個窈窕玲瓏又不失豐腴的身子,挨挨蹭蹭的掛在了焦順胳膊上,鼓蕩著襟懷嬌聲道:“好姐夫,妹妹后半輩子的如何,可就全指著你了。”
邊說著,邊還踮著腳,刻意往焦順耳朵里吐氣如蘭。
這要換在平時,焦順說不定就動搖了,可今兒他久經沙場考驗,早已達到色即是空的境界,非但不曾尤三姐所惑,反而愈發提高了警惕。
暗想著若單只是為了去送一送柳湘蓮,甚或再當面表一表決心,她也不至于問的這般仔細繁瑣。
難道是…
“你該不會是想跟他一起去烏西國吧?!”
焦順頗為驚奇的看著尤三姐,要知道這可不是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進步女青年爭相投奔西方世界的時候,如今在夏國人眼中,烏西國無疑等同于蠻荒險惡之地。
更何況路上又有萬水千山阻隔,別說嬌滴滴的女子,便男子也未必有幾個敢去愿意去的。
偏這尤三姐為了這一面之緣,竟就萌生了跟隨柳湘蓮遠赴萬里的心思。
被焦順一語道破天機,尤三姐初時矢口否認,后來見抵賴不過,干脆又威脅起了焦順:“是又如何?!要做什么是我的事兒,跟你一個外人有什么干系!”
方才一口一個‘姐夫’的,這一轉臉竟就又成了‘外人’。
說實話,焦順壓根懶得理會這些破事兒。
畢竟因為先前尤三姐的放浪形骸刁鉆古怪,他也早放棄了對尤三姐的幻想。
只是若一口拒絕她,這小蹄子失望之下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來。
于是略一猶豫,焦順便道:“我可以幫你打探打探,不過可不敢保證,一定能問出來——畢竟這事兒連他自己都未必定準了。”
尤三姐雖不滿意這個回答,但也不好催逼太甚,只得約定好讓大姐尤氏做中人傳訊,然后放走了焦順。
目送焦順遠去之后,她自己也正要返回垂花門和尤二姐匯合,不想剛走出沒多遠,斜下里突然就跳出個賈蓉來。
“三姨。”
賈蓉也瞧著焦順遠去的方向,嘴里酸溜溜的道:“你可千萬小心些,這焦順心狠手辣最不是個東西!”
方才遠遠的瞧著,雖不知道二人在涼亭里說了些什么,但尤三姐抱住焦順的胳膊撒嬌,他可是看的真真兒的——先前王熙鳳的事情,他都還沒忘懷呢,哪知道焦順竟又跑來啃他的窩邊草。
這誰能忍得了?!
見尤三姐不以為然,賈蓉登時急了,手舞足蹈的比劃著:“當初這焦順剛得了官職,就親手把得罪過他的小管事砸斷了腿,我可是親眼瞧見的,拿著板凳一下一下的砸,直砸的碎骨頭都冒出來了,那血肉橫飛的…”
他一邊描述一邊從腦海中翻出了當時的情景,說著說著突然就卡了殼,甚至生出了悔意,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跳的太歡了?
真要是被那焦順盯上…
“這有什么。”
尤三姐聽了他的描述,卻依舊不以為意:“若誰敢得罪我,等往后得了勢,我也要有仇報仇,狠狠打斷他幾根賤骨頭!”
說著,撮起蔥白玉指在賈蓉胳膊上虛砍了一記,嘴里還配音道:“咔嚓”
賈蓉本就在后怕,冷不丁被她這一嚇,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揉著胳膊訕訕道:“三姨又、又跟小侄玩笑。”
“呸”
尤三姐卻叉著楊柳蠻腰啐道:“那個跟你玩笑了?先前說了讓你往后離我遠些,你偏涎皮賴臉的往我跟前湊,還好意思說別個不是好人!”
她雖是咬著牙發狠,可依舊脫不開風流妖嬈的本質,何況賈蓉又是見慣了王熙鳳的,如何會把這話當真?
反而巴巴的往前湊了一步,兩眼只在尤三姐鼓囊囊的前襟里打轉,舔著嘴唇道:“那廝想的是姐妹雙收,我心里可只有三姨一個,自然要比他純善的多。”
“這么說,倒是我錯怪你了?”
尤三姐見他不退反進,先是柳眉一挑,繼而五官就舒展開來,擺出笑顏如花放浪形骸的架勢,一手摸向自己的發髻,一手翹著蘭花指,緩緩的拉低了襟領。
就在賈蓉色授魂與,恨不能把一雙賊眼睛摳出來,順著那衣領塞進去的當口,尤三姐突然拔下頭上的簪子,照著賈蓉的左眼就刺了上去!
“啊!”
賈蓉猝不及防直嚇的魂飛魄散,壓根也來不及躲閃,只下意識閉緊了雙眼,心下暗道吾命休矣。
誰知想象中的劇痛卻遲遲為至,賈蓉戰戰兢兢睜開眼,才發現那銀簪堪堪停在眼前,并未真個刺上來。
他忙踉蹌后退和尤三姐拉開了距離,直到屁股頂在了墻上,這才兩股顫顫的道:“三姨,這、這…你…”
尤三姐冷笑連連:“你什么你?!往后再敢跟姑奶奶放肆,我可不會留手了!”
說著,不慌不忙的把簪子插回頭上,扶風擺柳的去了。
賈蓉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墻角,這才后知后覺的狠啐了一口,罵道:“瞧那德行,真以為自己是金鑲玉雕的不成?!哼以后我心里只有二姨一個!!”
他是再不敢招惹這瘋瘋癲癲的三姨了,還是性子綿軟的二姨好欺負些。
然而賈蓉卻沒想到,尤三姐轉臉就在姐姐面前,給他父子兩個上起了眼藥。
也是尤二姐看妹妹氣咻咻的,所以問起了緣故。
尤三姐看看左右無人,便不屑道:“方才見著蓉哥兒了,依舊是涎皮賴臉沒大沒小的,我作勢拿簪子嚇唬他,不想他竟就尿了一褲子,當真腌臜死了!”
尤二姐聽的美目圓睜,詫異道:“怎么會,他、他平時瞧著膽大的緊,怎么就…”
“怕也只是在姐姐面前色膽包天!”
見姐姐不信,尤三姐擔心她真被這父子兩個哄了去,遂冷笑道:“他們父子都是一掛的,做老子的眼睜睜瞧著妻子被人強占,做兒子的還恬不知恥給人家做龜公,背地里酸話怪話一大堆,當著那焦順的面連個屁都不敢放!”
說著,便把自己所知的事情,約略的講了一遍。
尤二姐只聽的瞠目結舌,她原被這寧國府的富貴權勢迷了心竅,卻不想賈珍父子表面風光,暗地里竟被焦順鳩占鵲巢,甚至還不敢反抗。
可不是說那焦順是家奴出什么?
到如今也才做官一年有余,怎么就能轄制住寧國府的主人?
見姐姐依舊將信將疑,尤三姐又丟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彈:“你只怕萬萬想不到,大姐肚里的孩子實是那焦順的孽種——偏那兩個沒種的父子不敢揭破,只能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這下尤二姐是徹底懵了。
恍惚著跟妹妹一起出了寧國府,又坐著馬車回到家中,這才大夢初醒的攥緊了妹妹的手,急道:“你方才那些話可萬萬不敢說出去,不然、不然…”
“放心吧,若不是怕姐姐被他們哄了去,我連你都要瞞著!”
聽尤三姐做出保證,尤二姐這才踏實了些,隨即卻忍不住好奇起來:“你說,那焦大人到底是怎么弄的,竟就把姐夫搓圓捏扁了欺辱?”
“這我如何知道?”
尤三姐兩手一攤,隨即卻嘻嘻笑道:“我連到底那個是咱們親姐夫,都還鬧不清楚呢。”
“呸姐夫還有什么親的后的!”
尤二姐紅著臉啐了一口,自此對焦順卻是另眼相看。
返回頭再說焦順。
他疲不能興的回到家中,強打著精神和邢岫煙說了會兒話,便面條似的趴在床上,嚷著讓司棋給推拿。
邢岫煙因見他實在是無精打采,便起身道:“我去給爺沏一壺參茶來,再叮囑廚房弄些開胃又滋補的。”
焦順哼哼著應了,又示意司棋多往腰上揉搓。
司棋瞧大爺這德行,又隱約嗅到些許女兒香,就知道他多半又是去做什么偷香竊玉的勾當了,不由酸道:“瞧這樣子,只怕在外面又沒干什么好事兒吧?哼守著這一屋子還不夠你禍害的!”
焦順閉著眼睛,一面反手向后摸著,一面懶洋洋的道:“莫急,明兒我就禍害你。”
“呸!”
感受到身后遭襲,司棋臉色一紅,啐道:“你如今都做了大官兒,怎還這么沒個正形!”
“要正經也是在衙門里正經,若回了家還一本正經的,只怕你們又要‘近之不遜遠則怨’了。”
聽他這些歪理,司棋也知道辯不過他,氣的手上加了三分力道,聽焦順‘哎呀’兩聲,又趕忙放輕了手腳。
而焦順一面享受著司棋力道恰好的推拿,一面又盤點起了今兒在小院里得到的消息。
事后溫存時,那邢氏沒口子的抱怨賈赦,說他在佛堂里關了一百天,出來越發的變本加厲,年前好容易收了一萬多兩銀子,還沒出正月就糟蹋完了,如今又迷這門子的要找忠順王借印子錢。
這還不算,他除了吃喝嫖賭之外,竟又迷信起了巫蠱術士,三不五時把些巫婆神漢往家里領,暗地里弄些祭祀詛咒的事情。
再怎么下去,早晚要出大事!
邢氏雖沒明說,但焦順暗暗揣度著,她竟是動了潘金蓮的心思!
不得不說,這變了心的婦人還真就是翻臉無情。
但焦順可不想落得和西門慶一樣的下場,何況當初與邢氏勾搭成奸,也不過是順水推舟報復賈赦罷了,哪里就肯把自己搭進去?
故此當著銀蝶的面,拐彎抹角好一番勸阻,起沒起效果不說,至少出了事兒能借此把自己摘出去——單從對待情人的態度而言,說一句‘焦不如慶’并不為過。
至于李紈則是初戰不利,沒能把‘外援理論’安利給林妹妹,不過從林妹妹事后主動賠禮道歉來看,倒也并未因此著惱,往后多旁敲側擊幾次,總能種下因果。
話說,這元春省親之后,李紈就該和姑娘們一起搬到院子里去了。
屆時她就是那園子里的內務總管,再加上楊氏這個‘侍衛統領’,自己進出大觀園不說是如入無人之境,至少也是探囊取物一般。
只是進出雖方便,卻不好貿然接觸姑娘們,否則只會起到反效果。
偷香竊玉果然也是一門博大精深的手藝啊!
正想些有的沒的,邢岫煙端了參茶進來,一面把茶杯放在床前的方幾上,一面柔聲稟報道:“寶兄弟差了麝月姑娘來,爺是要見一見,還是…”
“麝月?”
焦順琢磨著,寶玉若是有什么要緊事兒,多半就該派襲人來了,何況也沒說一定要見自己,索性就擺手道:“你問問什么事兒,若沒什么要緊的,就打發了吧。”
邢岫煙應了,重又去了外面。
不多時再次轉回里間,表示已經打發麝月走了,又復述道:“寶兄弟想讓爺幫著問問,看工部可有什么罕見,又不難仿造的物件——說是也不拘有沒有用,只消瞧著有趣就成。”
聽這要求就知道,必是皇帝給寶玉布置的‘功課’。
縱有經世之才也敵不過裙帶關系,想想實在令人心有不甘。
不過照這么發展下去,即便賈元春依舊如原著里那般暴斃,也還有賈寶玉和皇帝的關系撐著,屆時榮國府到底還會不會迅速衰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