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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湘云綠玉

十五分鐘改錯字  等繞過一處山石,估摸著后面史湘云看不見了,焦順就把方才還視若珍寶的金麒麟,胡亂塞進了懷里,順勢又把夾襖的扣子解了兩個,任憑寒風往襟擺里灌。

  方才他那滿頭大汗的焦急樣子,可不全都是裝出來的。

  因怕耽誤了難得的機會,這一路風風火火的往返不說,頭回丟下那金麒麟作餌,竟還被史湘云主仆給錯過了,沒奈何,焦順只好重新撿起來,又狼奔豬突的繞到前面扔了一回。

  這一番折騰下來,渾身上下都起了潮,黏膩膩的別提多難受了。

  他敞開領子甩開步子,正要趕緊回家更衣洗漱,不想迎面卻又撞見個熟人。

  這回卻不是焦順要躲了,而是那人遠遠見著焦順,就尷尬的掩面而走。

  焦順見狀,也忙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嘴里喊道:“寶兄弟留步!”

  卻原來賈寶玉被襲人哄了幾句,重又振作起來之后,才驚覺自己方才得罪了云妹妹,于是一路尋了過來,想要當面給史湘云賠個不是。

  誰知剛追到別院里,迎頭就遇到了焦順。

  自從攪黃了焦順的婚姻大事,賈寶玉心知理虧,這一個多月都刻意躲著焦順,如今驟然撞見,下意識就要抱頭鼠竄。

  被焦順趕上來呼喊,他這才不得不停下腳步,回頭訕訕的見禮道:“焦大哥,你、你也逛園子啊。”

  邊說著,眼神就飄忽不定的四下亂瞄,看天看地看山看樹,唯獨不敢正眼去看焦順。

  虧這廝也知道理屈詞窮!

  焦順直恨不能生撕了他,可這到底不是殺人入草芥的亂世,國公府的公子哥兒更不是任人宰割之輩。

  遂強壓著怒氣,故作豪爽的笑道:“寶兄弟近來怎么與我生分了?哥哥我雖稱不上君子,卻也有成人之美的心胸,等你跟薛姑娘百年好合的時候,記得請我吃一杯喜酒就是了。”

  “這、我…寶姐姐…我們…”

  見焦順如此大度,賈寶玉一時又羞又愧;而聽焦順也誤會自己和寶姐姐是一對,他心下更是后悔不迭。

  暗道這焦大哥雖是個不通詩文的須眉濁物,可心胸才智都是上品,把寶姐姐許給他,其實勉強也算般配。

  偏自己那天夜里一時沖動之下,竟就壞了他的姻緣,又平白惹來這許多麻煩!

  見賈寶玉五味雜陳七情上臉,焦順居高臨下的正色道:“莫做這小兒女的樣子!薛姑娘雖是天仙下凡一般的女子,但大丈夫又何患無妻?錯過了也就錯過了——只有一樁,你既是從我手上搶的人,往后若三心二意的辜負了人家,我可不依!”

  說著,半真半假的目露兇光,又在寶玉肩頭重重拍了拍。

  “不說了,我家里還有些事情,兄弟自己逛去吧。”

  不等賈寶玉做出反應,焦順便頭也不回的去了——主要是怕再這么相處下去,忍不住就要一拳砸在這小白臉鼻梁上,搗他個萬朵桃花開!

  目送焦順魁梧的身影漸行漸遠,賈寶玉心下的羞愧也跟著消退了不少,剩下的就都是后悔了。

  當初不過是‘打抱不平’罷了,卻怎么上到林妹妹下到焦大哥,全都認定自己是為了兒女私情?

  想著想著,那后悔里就又添了沮喪,氣悶悲苦順著心肝直往上返,一時都恨不能把這煩惱的鬢毛剃了,再不理會塵世間的紛紛擾擾。

  “愛哥哥!”

  就在這時,卻聽身后有人嗔怪道:“人家不理你,你就在雪地里糟踐自己?聽說你上個月才病了一場,這大年下的要是再病了,豈不是給大家找麻煩?”

  聽這獨有的稱呼,自然是史湘云到了。

  她原是想在這別院里閑逛解悶,不曾想反被那金麒麟弄的心神難安,一時也就沒了逛園子的興頭。

  折返途中,恰又撞見了寶玉在雪地里發呆。

  賈寶玉回頭見是湘云,忙堆了笑道:“妹妹來逛園子,怎也不叫上我,這里面有什么好玩兒的,我是最清楚不過了!”

  “你方才魂兒都不在身子里,我哪里叫的動?”

  史湘云白了他一眼,又搖頭道:“這冰天雪地的,我可不敢拉著你胡逛,倘若再病…呀!”

  說到半截,她下意識伸手去摸頸間的麒麟,不想竟摸了個空。

  史湘云驚呼一聲,忙背過身仔細監察了一番,卻見那紅繩不知何時竟已經松脫了,虛搭在頸間,全不見金麒麟的蹤影。

  “怎么了?”

  賈寶玉見她的動作,大致也才猜出了些緣故,忙問:“是不是丟了貼身的物件?”

  “姑娘的金麒麟丟了?!”

  翠縷這時候也反應了過來,直急的團團亂轉:“必是姑娘方才一路心不在焉的把玩,不小心就給扯脫了!可別被哪個給撿了去,咱們快回去找找吧!”

  史湘云先是點頭,可腳步輕抬卻又收了回來,略帶點兒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猶疑之色。

  “姑娘?”

  翠縷納悶的招呼了一聲。

  史湘云便堅決的搖起頭來:“不找了,咱們不找了。”

  “不找了?這…”

  “這或許便是天意吧。”

  史湘云說著,身心都松快了不少,竟還有閑工夫開起了玩笑:“也說不定誰撿了去,就是一樁天定緣分呢。”

  翠縷懵懵懂懂,隱約猜出姑娘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那‘公母麒麟’、‘定情信物’的說辭,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勸。

  “妹妹說笑了!”

  偏賈寶玉在一旁不明就里,卻反倒替湘云急了,跺腳道:“這是你自小帶在身上的,就如同我身上的通靈寶玉一般,怎能說丟就丟了?何況真要被個須眉濁物撿了去,你難道…”

  說大半截,他滿臉嫌棄的住了嘴,斷然道:“我幫著你找,要是找不到,我再把襲人她們叫來一起找!”

  見他如此堅決,史湘云也不好拒絕。

  三人遂順著來路,仔細的搜尋起來。

  約莫也就搜出三四十步遠,就在個雪窩里找到了那小巧的金麒麟。

  賈寶玉歡天喜地的撿起來,不由分說的塞給了湘云,隨口胡扯道:“妹妹快收好了,這天定的緣分是你的只是你的,旁人可奪不走。”

  他這話只是順著史湘云方才的言語隨口胡謅。

  卻不想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史湘云苦了小臉,嘴里念念有詞:“難道真是天定的緣分?可怎么偏就是他,又偏不是他…”

  說到后半句時,忍不住偷眼去瞧寶玉。

  見寶玉正滿臉得意,沖翠縷吹噓自己的眼力,史湘云暗地里又是一嘆。

  不過她畢竟不是個愛鉆牛角尖的,何況到如今,早年間朝夕相處萌生的情愫也淡去了不少,對賈寶玉更多只是兄妹之情,所以很快也便釋然了。

  一面把那金麒麟用紅線重新串起來戴好,一面笑道:“什么天定不天定的,快別說了,若讓人聽了去,還以為是什么巫婆神漢在做法呢。”

  “那就不說了。”

  賈寶玉原也沒太當回事兒,聽湘云這話便慫恿道:“這邊兒離紅香綠玉不遠,我帶你過去瞧瞧——那院子極精致,門前繞水,又毗鄰一片桃林,若等到春暖花開,必是美不勝收!”

  聽他說的言之鑿鑿,史湘云也來了興致,于是一行三人便奔著怡紅院去了。

  只是到了大門前,看著門環上的鐵將軍,賈寶玉卻犯起難來,撓頭到:“上回我來這邊兒,明明是開著門的…”

  想了想,他交代湘云道:“妹妹在這里等一會兒,我找守門的婆子討鑰匙去!”

  說著就要拔腿就走。

  “你回來!”

  史湘云忙叫住了他,指著周遭道:“該瞧的景兒都瞧了,空屋子還有什么好瞧的?咱們何不學一學古人,也來個‘乘興而來興盡而歸’。”

  賈寶玉聽了,也覺得在理,于是拍手大笑:“果然還是妹妹灑脫,我不如也!”

  說著,卻又戀棧的探頭往院子里張望,嘴里道:“不過這院子確實修的極好。”

  見他如此,史湘云忍不住噗嗤一笑,用手背掩了道:“你要真喜歡,干脆稟明太太,搬來這院子里住。”

  賈寶玉連連點頭:“我倒巴不得如此,屆時大家只叫我綠玉公子,豈不比什么寶玉好聽十倍百倍?”

  史湘云卻有些不解了,納悶道:“這綠字哪里就強過寶字了?如今有才學的,都嫌‘冰玉晶銀彩光明素’八字華而不實、堆砌字眼,要換也該先換掉玉字才對。”

  賈寶玉原只是隨口一說,聽她說‘寶’字比‘玉’字好,卻不禁觸動了心事,當下一張臉漲的豬肝仿佛,咬牙切齒的道:“誰說寶比玉好?我偏不喜這個寶字!”

  說著,又拉下臉道:“我乏了,咱們回去吧。”

  不等史湘云搭話,便氣咻咻的徑自去了。

  “這是怎么了?”

  翠縷一頭的霧水:“怎么好端端的,二爺就又惱了?”

  史湘云望著賈寶玉的背影,隨口答道:“還能為了什么,自然是為了寶和玉。”

  “寶和玉?寶玉?二爺難道真想改名不成?”

  翠縷愈發的不明所以,史湘云卻也懶得解釋,拉了她一把道:“快走吧,咱們找寶姐姐去,她那院里一向最是暖和。”

  返回頭再說焦順。

  他自大觀園里出來,順著內子墻回到家中,見母親徐氏正指揮著丫鬟們貼窗花,不由笑道:“離著三十還有半個多月呢,娘今年怎么這么心急?”

  “這不是沒事兒閑的么。”

  徐氏迎出來,見兒子敞著懷,忙上前把扣子喜好,沒好氣的道:“你又不是那沒籠頭的馬,好容易休沐不在家里待著,偏要去那園子里挨冷受凍,也不知圖什么!”

  焦順也笑:“我這身子娘還不知道,就再冷些也不怕的。”

  “你就會吹噓,前年冬天不就凍出病了?”

  徐氏隨口數落著,一旁正往高處貼窗花的司棋,卻突然漲的面紅耳赤,險些從桌子上摔下來。

  焦順瞧著司棋直樂,直到被她恨剜了兩眼,這才叫過正捧著窗花,給徐氏打下手的邢岫煙,吩咐道:“這衣服不透氣,生生捂了一身汗出來,漚的渾身不自在,你趕緊讓灶上送些熱水過來,我好洗個澡換上干凈衣裳。”

  邢岫煙撇下窗花,從袖子里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見果然又潮又黏,忙招呼香菱、玉釧,打水的打水、準備浴桶的準備浴桶。

  因怕著了涼,又特地在屋里點了兩盆銀霜炭,這才服侍著焦順寬衣解帶。

  雖不是老夫老妻,但幾個月下來也已經伺候慣了,自然沒有什么好避諱的。

  但等赤誠相見,邢岫煙卻有些愣怔,給焦順搓洗時也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見此情景,焦順這才想起自己設餌釣湘云之前,還同楊氏在那怡紅院里肉搏了兩場,當時的痕跡只怕還未徹底褪去,難免被邢岫煙瞧出了破綻。

  他不覺就有些忐忑。

  一開始設計納邢岫煙為妾,除了貪戀美色之外,也只是圖她的心性能力,可以幫著自己料理家務。

  但這幾個月相處下來,倒真有些日久生情的意思。

  甚至隱隱都有些后悔,當初不該芥于門第,而是該娶她做正妻才是。

  這既然因愛生愧,對她自然就不像面對香菱、玉釧幾個時,那般隨心所欲無所顧忌了。

  當下正猶豫要不要透露些口風,然后再哄一哄她,卻忽聽邢岫煙道:“爺今兒受了風,晚上我和司棋去南屋里,讓爺好生歇一歇吧。”

  說著,揚聲招呼司棋拿毛巾和換洗的衣服來,自己則默默避到了南屋里。

  這是懲罰,還是不相信他焦某人的體力?

  焦順跨出浴桶,一面任憑司棋從頭到腳的擦拭,一面囑咐道:“你等姨娘在南屋睡下,就來我屋里睡。”

  司棋手上一僵,半跪在地上抬眼看著吊兒郎當的焦順,紅著臉齜著牙,像是要咬下什么似的。

  這時卻又聽焦順道:“倒是我再偷偷去南屋陪她。”

  司棋手上又是一僵,這回卻當真惱了,狠狠在焦順大腿上搓了幾下,生生扯下幾根腿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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