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順趕奔東府的同時,那壽宴也終于到了尾聲。
眾人面上不顯,回到家中卻難免議論午間種種。
且不提旁人。
卻說賈迎春和邢岫煙這對表姐妹回到家中,邢岫煙的情緒還好些,迎春卻是躲進里間垂淚不已,任憑司棋和繡橘如何勸說,甚至拿出《太上感應經》也不濟事。
司棋那火烈脾氣,那受得了這般夾纏不清?
想到白日里的情景,當下一咬牙尋至西間邢岫煙屋里,夾槍帶棒的逼問究竟。
可無論司棋怎么逼問,邢岫煙卻是咬死了不肯說出實情。
她先前之所以把這事兒告知賈迎春,一是不忍她被瞞在鼓里,二來也是希望賈迎春能把消息傳給焦順,但卻絕沒有廣而告之的想法。
否則這事兒若傳到姑母耳中,只怕…
“邢姑娘、邢姑娘!”
正想到這里,外面突然就有人呼喚,邢岫煙出門一瞧,卻正是邢氏差人來請。
邢岫煙臉上登時就少了血色,還以為是東窗事發了。
結果到了東跨院里,被邢氏揪住劈頭蓋臉罵了幾句,才發現不過是遷怒而已。
除此之外…
“自今兒起,你給我離那焦順遠遠的,萬不能再跟他有任何來往!”邢氏咬牙切齒道:“先前我被這背主刁奴給騙了,如今才發現這廝不是個好東西!”
明明是意圖坑人被反擊了,虧她還好意思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如果放在以前,聽到這番說辭邢岫煙說不得還會暗自慶幸,可現如今卻知道姑母這番話,不過是因為賈赦想把自己作價‘賣’到商賈家中。
這凡事就怕比較。
有了焦順這個參照物,肯花大價錢攀附賈赦的商賈之子,就顯得上不得臺面。
何況若是成器的年輕才俊,也無需這般攀附,需要花銀子走門路的,多半是些…
想到這里,邢岫煙心下自然抵觸,卻又不敢在明面上表露出來,只好先模棱兩可的應了。
正琢磨著究竟該如何脫身,卻忽聽管事過來稟報,說是忠順王家的下人求見大老爺,聞聽大老爺在佛堂里閉關,丟下一封書信就走了。
聽是忠順王差人前來,邢氏自然不敢怠慢,忙命人取了來,連同晚上的飯菜親自送去了佛堂里。
進了佛堂,就見一地的墨跡、白紙,幾個婆子正苦著臉擦拭,賈赦卻是四腳朝天躺在佛像前,一只腳甚至翹到了蓮臺上,不住撩撥觀音菩薩的小腿。
“大太太。”
為首的婆子見邢氏來送飯,忙起身招呼眾人回避,同時向邢氏交代道:“老太太有吩咐,探視不能超過一刻鐘,到了時辰老奴自會來知會您。”
說著就準備離開。
不過走出兩步又想起了什么,回頭悄聲道:“對了,老太太還交代了,如果抄寫誦念不足,便百日之后也不能離開此處,太太還是勸一勸,讓大老爺好歹寫一寫、念一念吧。”
邢氏滿口應了,等婆子們都離開之后,這才裊裊到了近前,把那食盒放在了書桌上。
還不等邢氏開口,賈赦就竄將起來,張牙舞爪的罵道:“好個蠢婦,才剛告訴你,你就在人前露了底,老爺我冥思苦想出來的好法子,全都讓你這蠢婦給毀了!”
說著,扯住邢氏半邊衣領,掄起拳頭就要往那狐兒媚的臉上搗去。
邢氏急忙以手掩面,嘴里慌急道:“老爺饒命、老爺饒命,這事兒和我無關啊!我剛和璉兒媳婦起了個頭,老太太就召集一家子過去,哪里就來得及泄底?!”
“嗯?”
賈赦拳頭一緩,狐疑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不是你,又會是誰走漏了風聲?你這蠢婦莫不是想哄我?!”
說著,又狠狠一扯邢氏的衣領,撕出半邊白膩。
“我怎么敢欺瞞老爺?!定是、定是…”
邢氏下意識想要推脫,可想起這事兒只有自己和賈赦知道,若要推諉豈不是只能往賈赦身上推?
當下忙訕訕的住了口。
賈赦盯著她看了一會,也覺著她不會有膽子欺瞞自己,于是惡狠狠將她丟開,沒好氣的道:“以后要查出是你泄了底,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說著,大馬金刀的往書案前坐了,不耐煩的把桌上殘存的文房四寶,一股腦都掃到了地上,呵斥道:“愣著干嘛,還不趕緊給爺布菜!”
邢氏如蒙大赦,忙打開食盒往外擺放,同時嘴里小心翼翼的道:“老爺千萬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再有,那佛經您好歹抄…”
“抄什么抄?!”
賈赦不耐煩的吩咐道:“你找人按照老爺我的筆跡,抄錄一百份每天送來就是!”
邢氏忙不迭答應了,隨即忽然想起了正事,忙摸出那封書信送到了賈赦手上:“老爺,這是忠順王剛剛差人送來的。”
“嘶”
聽到忠順王的名字,賈赦臉上的桀驁登時煙消云散,猛吸了一口涼氣,劈手奪過那信來撕開封皮掃了幾眼,神色就變得陰晴不定起來。
“老爺。”
邢氏把飯菜布置好,見狀忍不住小心探聽道:“不知王爺找您有什么事兒?”
“哼!”
賈赦一把將那信摜在了桌上,咬牙道:“還能是什么事,自然是聽說我被關了禁閉,特意來登門討債的!”
“討、討債?”
邢氏先是一愣,隨即想起自家積欠的外債,不由恍然道:“老爺那錢,竟是從忠順王府借的?”
說著,臉上也浮現起惶恐之色。
忠順王畢竟不比別人,那是真能當面撕破臉的主兒,他若是打著討債的由頭鬧上門來…
邢氏打了個寒顫,忍不住脫口問道:“老爺何苦要借他的銀子?”
“你懂什么?!”
賈赦沒好氣的瞪了邢氏一眼,其實他心下也是后悔不迭,暗道當初真應該緩一緩,等銀子湊手了再說——可他那脾氣,瞧見心頭好又怎肯等待?
至于為何偏要借忠順王的錢…
自從孫紹祖堵門叫罵之后,那還有別人敢借錢給他?
也就是忠順王百無禁忌,又篤定他不敢賴賬,這才在廣交會上放了八千兩銀子給他。
約好了一個月九出十三歸,這其實也還有半個月才到期呢,只是王府的賬房聽說賈赦被關了禁閉,生怕他到時候籌不夠銀子,所以才特地修書一封,讓賈赦早做準備。
賈赦先前謀算焦順,也正是為了補上這個窟窿。
可誰成想老太太竟會如此偏袒那焦順,非但當眾給來旺夫婦脫了籍,還把他關進了佛堂里!
如此一來,另想旁的法子籌錢也來不及了。
這若是惹得忠順王翻臉…
想到這里,賈赦再顧不上用飯,起身焦躁的在佛堂里來回亂轉。
過了會兒,突然問道:“到中秋家里能湊出多少銀子來?”
“這…”
邢氏板著指頭算道:“南邊輪胎工坊的孝敬是一季一送,七月里剛收了一萬兩千兩,下回再送要等到十月里,暫時肯定指望不上;公賬上撥的銀子老爺前日里剛…再加上老太太過壽,就沒剩下多少。”
“啰嗦什么,我只問你能湊出多少來!”
“要是不留八月十五的銀子,等秦顯送來修院子的克扣,約莫能湊出六、七千兩來。”
“不夠!”
賈赦又暴躁的踱了幾步,然后霍然轉身,惡狠狠盯著邢氏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到八月十五之前必要籌夠一萬零四百兩銀子,給忠順王府送去!”
“這…”
邢氏苦著臉,哀求道:“老爺,奴一個婦道人家,哪里…”
“不管如何也要湊出這筆銀子!”
賈赦不容置疑的咬牙道:“否則老爺我大禍臨頭,也絕饒不了你這蠢婦!”
“那、那我跟璉兒媳婦商量…”
“不成!”
邢氏剛提出要找王熙鳳幫忙周轉,就被賈赦給否了:“你這是嫌老太太罰的不夠狠?這事兒若傳到老太太耳朵里,老爺我還能有個好?!”
“哪…”
邢氏隨即又想起了焦順頭上,畢竟她也認不得多少外人。
不過想到雙方已經撕破了臉,她很快又否決了這個念頭,轉而想到了賈珍身上,這個族侄素來和老爺相好,又恰好靠著娶媳婦狠狠賺了一筆,大可找他能借個三四千兩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