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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局

  又晚歸,明兒三更補上。

  是夜。

  雨后的空氣分外濕潤清冷,偏張華懷里卻似揣了團炭火似的,燒的他坐立難安心神不定。

  數日前那句‘奴才的奴才’,著實戳了他的肺管子,這幾日每每回想起來,仍覺著臉上火燒火燎的。

  張華如今一恨那伶牙俐齒不留情面的尤三姐;二恨那明明是低賤家奴出身,偏爬到自家頭上作威作福的焦順——若細究,對焦順的恨意還在前者之上。

  其實起初得了焦順的雇傭,他還是蠻開心的,畢竟當時家里都已經快揭不開鍋了。

  但這人心總是得隴望蜀,這半年來在雜工所里,守著數以萬計的流水,偏被焦順約束著不能閃動分毫。

  若別處也是如此倒還罷了,然而根據張華這半年來的所見所聞,事情卻絕非如此——真指著月例過日子的師爺,反而是少之又少。

  這一來二去,他便開始心生怨懟,先前的感恩戴德也早都拋諸腦后了——畢竟在他看來,給的不夠多,就相當于沒有給,而沒有給就相當于是在虧欠自己,里外里一合計,這姓焦的分明就是欠了自己上千兩銀子!

  現如今更因這姓焦的,被未來小姨子當面鄙視貶損,張華又怎能不恨?

  尤其是打探到,自己那未過門的媳婦,論相貌身段比小姨子也不差分毫,張華就愈發恨那姓焦的牽連了自己。

  越想越氣,他忽的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聽到動靜,張誠忙追出來問道:“華子,這么晚了你出去做什么?”

  “沒什么。”

  張華頭也不回的敷衍道:“我去二太爺家轉轉,也沒準兒就宿在他家了。”

  聽到這糊弄事兒的敷衍,張誠老臉一沉,就想把兒子追回來呵斥幾句,可想到兒子最近的心情,猶豫半晌終究還是放棄了。

  卻說張華出了家門,便踩著那濕滑石板路,深一腳淺一腳尋到處燈火通明的賭坊前。

  摸摸錢袋里那二十幾兩碎銀子,他臉上終于露出些許快意——這都是先前出賣雜工所內部消息換來的。

  雄赳赳跨入賭坊,密集人潮所造成的熱浪,以及各種味道糅雜在一起的氣息,登時撲面而來。

  這對普通人而言,絕對算不得什么美妙體驗,但張華卻是甘之如飴。

  左右張望了幾眼,瞧見幾個半生不熟的賭友正在推牌九,他立刻大步流星的走了過去,揚聲道:“快騰一門出來,張爺我大殺四方來了!”

  眾人嬉笑怒罵之余,倒真騰出了位置給他。

  張華也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坐了,抓了幾塊碎銀子丟到了正中的銅稱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情場失意的緣故,他今兒手氣極佳,小半個時辰就竟就把五十兩打底的莊家贏塌了鍋,于是便順勢起了新莊。

  起初輸贏倒也不大,張華還因此嫌棄閑家下注太小,冷嘲熱諷了幾句。

  誰知竟一下惱了三門,呼啦啦百十兩銀子拍在桌上,更在周遭一片‘大大小小’的呼喊聲中,愣是開出了三家上道莊家通賠的場面!

  張華原本還滿心想著要通殺呢,這一亮牌面卻是徹底傻眼了。

  按規矩上道雙倍,他這一局竟是輸了小兩百兩銀子!

  當時臉上先紅后白,緩緩起身又重重坐了回去,直愣愣的瞧著桌上,沒多大功夫就出了一腦門子白毛汗。

  “怎么著了這是?”

  對門得意的挑釁道:“莫不是身上銀子不夠?張爺要是腿軟走不動道,咱們哥幾個扶著你回去那錢也成!”

  “你…”

  張華猛地抬頭看向對門,隨即又掃視四周,咬牙道:你們合起伙來設套坑老子?!”

  他畢竟不是傻子,三家同時上道本就少見,更何況對方還同時下了重注!

  這若不是做局出千,他把桌子當場吃下去!

  “什么意思?!”

  旁邊立刻攢起個人來,揪著張華衣領道:“張爺這是不想認賬嘍?方才你贏錢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對,賠錢,快賠錢!”

  “你那只眼瞧見爺爺們出千了?!”

  其余兩門也起身鼓噪,再加上幫閑的拉偏架的,一時鬧的雞飛狗跳。

  張華被圍在當中卻也沒慫,反而跳腳嚷道:“特娘的,老子還不信沒處說理了——賭坊的人呢?封臺,老子要封臺!”

  這一聲喊,賭坊的打手立刻潮水般圍了上來。

  又有領頭主動提醒道:“道上規矩,封臺查到老千,三刀六洞抽兩成利;查不到出千的,加倍賠錢抽一成利!”

  意思是一旦請賭坊的人出面封臺,如果查到有人出千,就由出千的賠付賭坊總利潤的兩成;而如果查不到出千的人,提出進行封臺的輸家就要加倍賠付賭債,再由賭坊抽走一成的利潤。

  這所謂的兩成利和一成利,其實數目是一樣的。

  而這個規矩既保證了賭坊的人不做白工,又考量到了雙方的利益,更能有效防止賭客們胡亂要求封臺查證。

  張華是賭坊常客,自然知道這個規矩,但他一來是在氣頭上,二來也篤定對方必定是耍了老千,故此不等那領頭的說完,就嚷道:“規矩老子都懂,趕緊把這幾個孫子仔細查一查!”

  頓了頓,又補充道:“旁邊這些人的也不能放過!”

  這話惹得那些看客紛紛叫罵,但最終卻并沒有抵觸賭坊打手的搜身。

  眼見這些人乖乖就范,張華一開始是咬牙切齒又得意洋洋,可隨著那一個個都被證明是清白的,他的牙齒就再也合不緊了,上牙膛直磕下牙膛,發出了咯咯咯的寒顫聲。

  良久,他又軟軟癱回了椅子上,恍然又絕望的指著那些打手道:“你們賭坊竟然、竟然…”

  為首的打手不等把話說全,突然將拔出牛耳尖刀,把一張白紙釘在了賭桌上,一腳踩著長凳,居高臨下的威逼道:“張爺,規矩你懂,方才您輸了一百八十六兩,翻一番就是三百七十二兩——眼下能賠出多少,余下的還欠多少,立個字據吧。”

  “你們這分明沆瀣…”

  張華看看那牛耳尖刀,再看看身前目露兇光打手,畏畏縮縮的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竭力擠出笑容道:“沒、沒必要這樣吧?我前前后后在你們這兒,也輸了不少銀子,你們這么做不…怕是不大合適吧?”

  “規矩就是規矩,有什么不合適的?”

  那頭領嗤鼻道:“張爺自己要封臺,難道還怪我們不成?”

  頓了頓,他又把臉往前湊了湊,冷笑道:“張爺要是想寫血契,我倒也不是不能成全。“

  說著,作勢欲拔那牛耳尖刀。

  “不不不!”

  張華縮著身子,連連擺手道:“我不寫血契、不寫血契!”

  那頭領重重一拍桌子:“那特娘還不趕緊立字據!”

  也不等張華作答,早有人把沾了墨的毛筆塞到了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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