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消息傳到黛玉屋里時,林黛玉剛用完了補身子的湯藥,正歪在床頭比量幾張剪紙。
聽紫鵑說是大太太的侄女抵京,寶玉特地召集眾姐妹過去認一認,黛玉當下便冷哼一聲,將剪紙撇在針線簸箕里,嗤道:“偏哪里都有他什么阿貓阿狗的也要我過去認!”
“姑娘悄聲些!”
紫鵑唬的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小聲提醒:“再怎么說也是大太太的侄女,這要讓人聽了去…”
說完,見林黛玉沒什么反應,于是又試探著道:“那我去打發了傳話的,就說姑娘吃完藥剛睡下,暫時不便打擾?”
“不!”
林黛玉卻蠻腰一挺,踩著繡鞋道:“既然特地差人來請,那咱們過去瞧瞧左右這見不得人的又不是咱們!”
因為先入為主的關系,林黛玉對邢岫煙頗為排斥尤其寶玉還莫名其妙摻和其中但她又怕賈迎春孤掌難鳴,被大舅母和那什么邢姑娘聯手欺辱。
故此還是帶著紫鵑匆匆趕到了東跨院里。
彼時三春并寶釵也都到了,正聚在偏廳里說話。
林黛玉在丫鬟的指引下走進廳內,就見寶釵、探春、惜春連同寶玉一起,正眾心捧月似的將邢岫煙圍在當中,獨獨迎春零零站在圈外,垂目望著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黛玉見狀,既怒氣不爭又哀其不幸,趨前兩步挽住她的胳膊,朗聲道:“說是姐姐又多了位表妹,卻怎么不見人影?”
賈迎春下意識往旁邊瞥了眼,再看看明知故問的林黛玉,忍不住露出一臉的莫名其妙。
“妹妹怎么糊涂了?”
賈寶玉見是她來了,立刻舍了邢岫煙湊上來打趣道:“岫煙表姐不就在這兒么?”
“咦?”
林黛玉故作驚訝的看向邢岫煙:“原來這就是二姐姐的表妹啊!放著正牌子表姐孤零零的,偏卻和你們湊在一處,又這般…”
說著,從頭到腳將邢岫煙捋了一遍,掩嘴笑道:“卻是我的不是了,竟將姐姐誤認成了旁人。”
這旁人二字,配上她方才那表情動作,實與下人丫鬟等同。
故而話音剛落,偏廳里的氣氛就為之一僵,寶玉扎著膀子不明白林妹妹為何如此針對邢岫煙;而邢岫煙自己更是尷尬的無以復加,又一腦門子的莫名其妙。
原本與這幾個品貌出眾,性格各異的兄弟姐妹在一處閑話,邢岫煙才剛平復了心頭的忐忑,誰成想莫名其妙竟就又遭了針對!
即便素來是個聰慧的,她一時間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噗嗤”
這時薛寶釵突然用笑聲打破了沉默,指著林黛玉道:“好叫妹妹知道,這林丫頭是府上第一等的牙尖嘴利,慣愛讓人下不來臺等以后處久了你就知道了,她這不是刻意針對你,只是素日里跟姐妹們鬧慣了。”
等她說完,探春立刻在旁邊湊趣的哄笑起來。
惜春雖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但看寶姐姐和三姐姐都笑了,也忙笑的合不攏嘴。
寶玉略松了口氣,卻怕林黛玉因此惱了,又鬧出什么不和諧來,忙攔在當中為二人做起了介紹。
邢岫煙雖對林黛玉的敵意與針對,只覺得莫名其妙又十分委屈,但畢竟初來乍到更兼寄人籬下,故此也就順勢上前見禮道:“原來是林妹妹,方才因一時見了這么多仙女下凡似的姐妹,我一時瞧的眼花繚亂,連身處何方都忘了,卻不想竟就輕慢了二姐姐。”
說著,又對賈迎春微微一福:“小妹一時失態,還請二姐姐見諒。”
賈迎春略一猶豫,便也還禮道:“妹妹多禮了,是我自己在一旁發呆,如何能怪妹妹。”
這一句話,更顯得林黛玉方才是在無理取鬧。
莫名遭了隊友的背刺,黛玉恨鐵不成鋼的瞪了賈迎春一眼,再看看身前落落大方的邢岫煙,心下又忍不住替賈迎春捏了把汗若換了她是焦順,只怕也不會選呆頭鵝般的二姐姐。
而隨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圍著邢岫煙問東問西,這種擔心也是愈發的深了。
林黛玉甚至從邢岫煙身上,看出了薛寶釵的影子!
倒不是相貌有什么相似之處,而是為人處世落落大方的態度。
但意外的是…
薛寶釵的舉止言談知會令她生厭,但對這邢岫煙,她心下的厭煩卻反倒被一點點的消磨掉了。
不能被她給迷惑了!
這邢姐姐便再怎么和藹可親,這次進京也是來橫刀奪愛的,自己斷不能讓她毀了二姐姐的婚姻大事!
只是…
在林黛玉努力鼓起斗志的同時,旁邊賈迎春卻又再次發起呆來,絲毫看不出是什么態度。
眾人正說說笑笑,就見司棋拎著兩個粗布包袱從外面進來,沖著當中的邢岫煙揚手道:“邢姑娘,這些可是你的行李?”
邢岫煙點頭應是。
司棋便又道:“太太讓您住到我們院里,這包裹我們就先讓人送過去了。”
不等邢岫煙再答應,她又刻意笑道:“我們二爺出游江南時,足足帶了幾十口大箱子,姑娘這千里迢迢的,卻怎么只帶了這兩個包袱?可是還有旁的行李放在別處,姑娘不妨告訴我,我讓人一并取了來。”
這哪是問行李?
分明就是取笑邢家窮困來投。
其實方才司棋就在外面偷聽,林黛玉開頭那一番冷嘲熱諷,聽的她心下十分暢快,不想后面二姑娘就拉了胯,眼見眾人與那狐貍精越聊越投機,司棋便故意尋了個由頭,要給邢岫煙添些下馬威。
這前有黛玉后有司棋,一個個都當面揭短,便再好的脾性也要惱了。
但邢岫煙十根指甲掐進掌心七根,卻還是竭力維持住了體面,再次點頭道:“勞煩姑娘惦念了,我身邊確實只有這些行李。”
司棋細瞧她的臉色,竟就沒能瞧出什么起伏破綻,不由暗道這狐貍精好深的城府,足見果然是來者不善!
默默收回了目光,她沖眾人微微一禮,這才又拎著包袱退了出去。
經這一打岔,偏廳里的氣氛明顯又冷了下來。
這回沒等薛寶釵圓場,邢岫煙就主動笑問:“方才這姐姐好生高挑,我在南邊兒可不曾見過,瞧她方才言語爽利,多半是姑母身邊得力之人吧?”
眾人都下意識看向了賈迎春。
賈迎春愣怔了片刻,這才溫吞道:“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司棋。”
“原來如此。”
邢岫煙點點頭,心下卻大為警惕。
那林黛玉倒還罷了,司棋作為賈迎春的大丫鬟,相當程度上代表著她本人的態度,如此推算,豈不是說這日后要朝夕相處的表姐,竟對自己懷有敵意?
想到這里,邢岫煙不由得暗暗叫苦,姑姑是不顧顏面體統的,偏又攤上這么個莫名懷有敵意表姐,自己在這榮國府里只怕是萬難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