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在半夜,大家先睡吧,明兒再看不遲。
當初囫圇吞棗的看電視劇時,焦順還蠻欣賞尤三姐那火炭脾氣的。
但這種混不吝的性格,在現實中卻并不討喜。
明明說了要徐徐圖之,她偏不依不饒的催促,還質疑焦順是不是想敷衍了事,直惱的尤氏都恨不能干脆丟開了,不再管這破事兒。
也就是焦順一貫的精蟲上腦,惦念著要一床三好,再加上本來就想要調查張家父子,這才容忍了她的胡鬧。
連著幾日明察暗訪下來,倒也查出了些蛛絲馬跡,那張華近來確實得了筆橫財,非但還清了賭賬,素日里吃喝玩樂也十分闊綽。
不過…
單憑這些疑點,辭退他們父子二人倒還說的過去,若想憑此論罪又或是當成把柄,就遠遠不夠了。
偏查來查去的,也不見張家父子在賬目、公文上,曾經做過什么手腳。
看來必須得用點兒釣魚執法的手段了。
這倒也不難,畢竟那張華是個賭棍,而焦順手底下正好就有設局的行家,只消設套讓他重新欠下一屁股賭債,然后再加倍的催促威逼,不怕他不鋌而走險。
當然,這設套的事情也沒法一蹴而就。
故此焦順將事情托付給醉金剛倪二之后,就在衙門里擺出了外緊內松的架勢,只等著愿者上鉤。
轉眼到了七月初四。
這日焦順難得又在家睡了個懶覺,直到日上三竿方之后,才驅車出了榮府后門。
不過他并未去工部當值,而是兜兜轉轉繞到了榮寧街上。
他今兒倒不是休沐,而是專程請了一天假,蓋因邢氏昨兒特意讓人傳話,說是想托焦順去大通鋪碼頭迎一迎自己的兄長。
原本這事兒合該派賈璉去才對,不過這幾日賈璉并不在京中,而是伙同自家老子一起去巡秋了——每年立秋之后,榮寧二府都要派人去莊子里巡視一番,以預測當年的收成進項,并會同各地莊頭祭天祈福,求老天爺保佑秋收前后風調雨順。
故此改派焦順這出身大房,又有官職在身的出面迎接,倒也說得過去。
可因為先前賈迎春那番話,焦順卻總覺著這番安排別有深意。
但事情尚未明朗,他自不會主動與邢氏撕破臉皮,故此不動聲色的應了下來,這日上午又依約尋到了東跨院里。
馬車剛停在門前,就見秦顯自里面迎了出來,小跑著到了近前,斜肩諂媚的道:“焦大爺,太太吩咐了,說是讓小的跟著您去城外走一遭,先把舅老爺接回來再說。”
焦順是什么人,當下會意道:“那我就先不進去了,你收拾收拾,咱們盡快動身吧。”
“好咧!”
秦顯應了一聲,就待回院里把備好的馬車趕出來。
“等等。”
這時焦順心下忽然一動,覺得這倒是提前鋪墊的好機會,于是招呼道:“路上無趣,咱們正好閑聊幾句解悶,你跟我同乘一車就是。”
秦顯忙又恭聲應了。
等招呼出邢夫人派的馬車,他小心翼翼上了焦順的座駕,偏著屁股在焦順對面坐了,滿面堆笑的恭維道:“大爺這匹馬著實威風,小人踮著腳剛能夠著它的下巴。”
你家里那兩匹也不錯。
“威風是威風,可也比別的馬廢料呢。”
焦順隨口敷衍了句,隨后主動說起了舊事:“當初我在后宅被你媳婦拿住,這一晃也快兩年了吧?”
“這…”
正是因為有這舊怨,所以秦顯每次見了焦順,才會加倍的恭敬謹慎。
此時聽焦順主動提起這事兒來,他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忐忑不已,擰著身子起身,彎腰駝背的訕笑道:“都是賤內不識好歹,沖撞了…”
“坐下說話、坐下說話。”
焦順截住他的話茬,示意他重新坐了回去,這才繼續道:“我又沒怪她,你這么慌里慌張的做什么?說實在的,當初若不經歷這一劫,我只怕未必能遇到義父,更不會有如今的風光——這么算起來,你媳婦倒還是我命里的貴人呢。”
秦顯這才松了一口氣,卻也并不敢應下這話,佝僂著身子道:“大爺說笑了,您這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和她又有什么相干?”
“不然。”
焦順把手一搖,神神叨叨的道:“我近來常去清虛觀聽那些道士講道,說這種事兒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她若真是我命里的貴人,我自也不能輕慢了她——這樣吧,等那院子修好了,我替她謀個肥缺便是。”
“哎呦”
秦顯一聽這話,臉上登時見了笑模樣:“這怎么話說的,我…小的這里替她給您磕頭了!”
說著,搶在焦順身前碰碰連磕了幾個響頭。
等重新坐回去,秦顯忍不住暗自揣摩起來。
先前自家百般不順,他只落了個閑差不說,家里的婆娘更是屢次想要換崗,都求而不得。
然而這一年來,夫妻兩個竟先后時來運轉。
必是兒子降生帶來的好運!
看來這孩子命里大有不凡之處。
如此琢磨著,他此后愈發寶愛兒子。
這且不提。
卻說到了午時前后,東便門外大通橋碼頭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貨船緩緩靠岸。
早將大包袱小包袱背在身上的邢忠,急不可待喊出了老婆孩子,就往內側的甲板奔去。
邢家數年前就已經敗落了,故此邢忠早就有心北上依附國公府,只是一來知道妹妹是個冷面冷心的,怕未必肯盡力周濟自家;二來也實在沒有北上的盤纏,所以才一直未能成行。
直到今年初夏得了邢夫人傳信,主動邀請他們一家來京城定居,還表示已經為侄女相中了一門極好的親事,邢忠這才下定了北上的決心。
不過因為邢夫人只是差人送信,卻沒有奉上川資路費,故此邢忠只能又花了兩個月變賣家產,這才在六月中旬得以成行。
因路上盤纏不夠,他甚至租不起一艘正經的客船,只能寄身在半空的貨船上。
既是貨船臨時改的客艙,環境之差自然可想而知。
也難怪抵達目的地之后,他一刻也不愿意耽擱,急著想要下船了。
“他爹,你慢著點兒。”
邢妻見丈夫提著包袱,大步流星走上了跳板,急的忙在后面喊道:“就那么幾件衣裳了,小心掉到水里頭!”
邢岫煙則是乖巧的攙扶著母親,一步步的挪到了碼頭上。
等母女二人下了船,見邢忠正在碼頭上左右眺望,邢妻忙道:“當家的,莫非姑太太沒派人來接咱們?”
“應該有派人來吧?”
邢忠沒什么底氣的嘟囔道:“明明動身前,已經差人送了信來,咱們路上也不曾耽擱…”
正說著,邢岫煙扯了扯父親的袖子,指著不遠處一串盞燈籠道:“那上面寫著榮國府三字,莫非就是來接咱們的?”
她這一說,邢忠也忙手搭涼棚望去。
這時那燈籠底下的人,也瞧見了這邊的一家三口,當下就有個魁梧的漢子率眾迎了過來,隔著丈許遠拱手問道:“敢問可是邢老爺當面?”
邢忠見來人生的豪橫,氣度也不是尋常可比,一時鬧不清楚對方究竟是什么身份,更不知該用什么禮數回應。
于是先訕訕的問了句:“正是邢某,敢問尊駕是?”
那人忙道:“小侄焦順,迎接來遲還望見諒。”
“你就是焦順?”
邢家人聞言都是一愣,邢岫煙更是下意識的低垂了臻首,卻又忍不住偷眼打量焦順的五官身段。
因見他生的豪橫,并不是想象中的翩翩公子形象,邢岫煙心下略有些失望,但她畢竟不是以貌取人的膚淺性子,很快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察言觀色上,想要通過焦順的舉止言談,略略對其了解一二。
而見邢家人都聽說過自己,焦順心下卻是不由暗嘆一聲,看來還真就被賈迎春林黛玉猜中了,這邢氏果然存了別的心思。
當然,他面上仍是堆笑道:“說來也慚愧,到了碼頭我才曉得見過舅老爺的人,竟是一個都沒跟來,沒奈何只好臨時弄了幾盞燈籠,還好沒有錯過,不然我可就沒法交差了。”
聽焦順說完這番話,邢忠卻只是局促的訕笑著。
他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焦順,按說這極有可能是自己未來的女婿,應該擺出長輩的姿態才對;可焦順那一身氣度卻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有官職在身,在這官威面前,他一個破落戶如何硬氣的起來。
好在焦順看出了他的尷尬,忙又笑道:“怪我、怪我,舅老爺舟車勞頓,我卻只顧在這里說些有的沒的——快快快,伺候舅老爺和太太、姑娘上車,有什么都等打道回府再說!”
說著把手一招,丫鬟仆役們這才一擁而上,拿行李的拿行李、扶人的扶人,眾星捧月似的將邢家三口,分別送到了兩輛馬車上。
但等他們上車之后,焦順卻并沒有急著下令啟程,而是命栓柱奉上半溫的酸梅湯和清涼油等物,免得這大熱天才下船又上車的,一路顛簸壞了胃口中了暑毒。
邢岫煙喝了半碗酸梅湯,又不著痕跡的打探出,這些東西與自家姑母無關,都是焦順主動預備的,不由暗暗點頭,心道這人生的粗豪,實則倒是個底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