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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是夜

  是夜。

  在焦順的刻意逢迎下,賈政先是道出了多年積郁,繼而又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直乘興喝的酩酊大醉這才罷休。

  因見他突然伏在桌上鼾聲四起,焦順正琢磨著要不要去外面喊人,便有七八個丫鬟、仆婦,簇擁著王夫人走了進來。

  沒等王夫人開口吩咐,兩個身強力壯的仆婦攙起賈政,又有兩個小丫鬟挑著前后照應,四個人輕車熟路的將賈政送到了東間安歇。

  王夫人則是邁著端莊的步子,來到了焦順面前,慈眉善目的笑道:“你是我娘家出來的,又是在咱們府上得的爵位官職,我心下實拿你當子侄一般看待,如今既又和老爺投了脾氣,往后在家中常來常往,在衙門里也要互相照應才是。”

  因年紀差著不少,且焦順又是王家的家生子出身,故此她也就沒有避諱男女之別。

  “是我多承老爺關照。”

  焦順急忙謙辭了一句,隨即又露出些尷尬情態,訕訕道:“我也巴不得能如此,可因為今兒在衙門里壞了名聲,倒不好再牽連政老爺,完后怕也只能在家中聆聽些訓示了。”

  王夫人聽他說剛在衙門里壞了名聲,心下不由的大為詫異,蓋因賈政素來最重名節,先前還為此恥于和焦順同衙為官。

  現如今焦順既在衙門里壞了名聲,卻怎么丈夫竟還特地設宴請他,且又能推杯換盞其樂融融?

  越想越覺得奇怪,于是急忙細問究竟。

  焦順便將自己逢迎圣意、借力打力的事情,簡略的說了一遍——主要說的還是前者。

  蓋因他刻意引逗王夫人追問,就是篤定她必然會對皇家的事情格外關心。

  不出所料,王夫人果然也是對前者加倍的關注。

  聽完之后她臉上笑容更勝,又一疊聲的道:“這算什么壞了名聲?似咱們這樣的人家,可不就該以陛下為重么!”

  她如今最看重的是兒子,最倚重的是女兒,偏這兩者的前程,全都維系在皇帝身上。

  故此凡是和自家有關,又能讓皇帝龍心大悅的事情,她都喜聞樂見心心向往。

  歡欣之余,王夫人便命人取了副頭面首飾,拿盒子裝了遞給焦順:“把這給你娘捎回去,不拘是她自個用,還是拿來賞人都成。”

  “這…”

  因那明晃晃亮閃閃的,怕沒個三五百兩銀子置備不齊,焦順略一遲疑,王夫人便不悅道:“怎么,難道還嫌是我用過的?”

  “怎么會!”

  焦順這才雙手接過,笑道:“那我就替我娘謝太太的賞了。”

  王夫人這才滿意。

  又交代了幾句持家過日子的言語,便由著焦順告辭離開。

  卻說等出了客廳,玉釧兒因見大爺捧著盒子,忙上前接在手里,又忍不住好奇的掀開蓋子掃了一眼。

  只這一掃,她兩只眼睛就拔不出來了,竟是被那珠光寶氣的迷了心竅。

  先前她雖也在這院子里伺候過,可梳妝打扮的差事,卻哪里輪的到她?

  故此這還是頭一遭,見到這些首飾擺在盒子里的模樣。

  焦順在一旁見狀,不由得啞然失笑,又暗生警覺。

  要說這通房丫鬟貪財,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往后卻是斷然不敢交托給她什么權柄了。

  可香菱雖在這方面品性極好,可那萬事不爭隨遇而安的性子,怕也不是能管家的材料。

  說到底,自己身邊就缺個如平兒一般的人物。

  可惜…

  焦順嘆了口氣,扯著玉釧兒出了院門,見她仍是魂不附體的樣子,便順勢攬了她入懷,嘴里笑罵道:“這沒眼界的!爺既是在工部為官,身邊還能少得了巧匠?你若乖巧懂事些,湊一副好頭面又有什么難的?”

  玉釧兒頗有些小心思,性格也未必有多討喜,但素日里伺候自己卻堪稱盡心竭力。

  單只為這一條,也當哄她幾句。

  卻說被那威嚴滿滿的官袍裹住,玉釧兒先就暈了七分,又聽焦順許下空頭支票,當下早把什么奧援不奧援的忘了個干凈。

  幾乎沒有猶豫,就把王夫人囑咐自己‘風聞奏事’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講給了焦順聽,

  這也是王夫人小覷了焦順,沒料到焦順短短月余功夫,就已經深深扎根在她心下。

  但王夫人意圖在自己身邊布置眼線,卻倒早在焦順的預料之中。

  聽玉釧兒這般坦承,他也就順水推舟的道:“咱家有什么好瞞著她的?往后再有什么好消息,你盡管報給她就是。”

  這句話的重點,自然是在‘好消息’三字上。

  這倒與玉釧兒最初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口中乖巧的應了,因又想起姐姐的說辭,便忍著心下醋意,曲意逢迎道:“我瞧香菱姐姐今兒大好了呢,回去要不要再備了浴桶,讓她再幫爺松快松快。”

  但她畢竟不是個大度的,說完之后又忍不住補了句:“其實我也大好了呢。”

  焦順聽的心下一動,刻意貶損道:“她雖比你大些,實則卻是個豆腐捏的,遠不如你筋道堪嚼用,偏她又理會不了爺的意思,著實敗興的緊。”

  玉釧兒聽得正自歡喜,卻不料焦順忽然低頭耳語兩兩句,她一臉喜意登時僵在了臉上。

  好半天才紅頭脹臉的擠出句:“她要肯依,我也、我也全聽爺的!”

  …日后可能會變成福利的省略號…

  與此同時。

  滿面疲態的隆源帝,也興沖沖的尋到了賈元春面前,將個卷了毛邊兒的小冊子,遞到她面前:“愛妃這幾日抽空將上面的批注、評語刪去,再選那涉及百工民生的,重新抄錄裝訂成冊!”

  元春見是隆源帝在潛邸時,悄悄收集編撰的太祖語錄,不由奇道:“陛下上回不是說朝中阻力甚大,要暫緩推行太祖的革新之政嗎?”

  隆源帝順勢在她嫩如凝脂的臉上掐了一把,嘿笑道:“這還要多承虧了你家那下熱門——原本只是隨手下了步閑棋,誰成想他一個奴籍出身的,倒和朕想到一處去了!”

  說著,又略略道出了由來始末。

  元春聞言也是心下暗喜,先前因賈政胡亂上本,惹得皇帝大為不滿,她只當這輩子都指望不上家里幫襯了,不想竟又冒出焦順這員福將!

  不過欣喜之余,她也怕焦順貪功冒進,鬧出什么亂子來,再牽扯榮國府頭上。

  于是忙道:“雖是好事,卻怕太過刻意了些,且他才剛剛上任就急于行事…”

  “刻意怕安徽省那么?這更證明他是個心里有數的!”

  隆源帝不耐煩的一揮手,打斷了元春這‘自謙’的言辭,又道:“且西夷都打到家門口了,卻那還容得朝廷按部就班慢條斯理?正要急些才好!”

  切實有些話,他也不方便在元春面前說的太透。

  世宗皇帝因得位不正,急于收買朝中權貴,結果導致勛貴勢大難制。

  正因如此,文景皇帝與太上皇在位時,便刻意抬舉文官集團,結果卻重又走上了文貴武賤的老路。

  在隆源帝看來,此二者皆不足取。

  唯有沿著太祖設想的道路另辟蹊徑,才能重現開國時威加海內的盛景!

  想到心中那些籌劃,他來回踱了幾步,口中嘟囔道:“且看他借力打力的手段,似也略通權謀之道,往后…”

  不過說到半截,隆源帝又收住了話頭,搖頭輕笑道:“再瞧瞧吧,且看這步閑棋,還能給朕帶來多少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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