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來順吃的腸滿肚肥,又暫時無甚差事可忙,便取了筆墨紙硯,在那桌上細細羅列自家的底牌,以及可以給出的承諾。
一、莊子、鋪子的監管權。
這雖然是最重要的籌碼,可卻不好擺在明面上說,否則就有脅迫之嫌,容易弄巧成拙。
二、來家的感激/怨憤。
同樣是不能擺在明面上的東西,鑒于王熙鳳身邊,暫時沒有能夠取代來家夫婦的人選。
而且來家還掌握了她一些陰私——譬如拿月例銀子放貸,包攬官司害死人命等等。
所以這一條也頗有些分量。
三、未來的官場助力。
這一條是以來順襲爵后,可以補上實缺為前提,所做出的承諾。
雖然榮國府和王家,都不缺少官面助力,但要說能讓王熙鳳這等內宅婦人,如臂指使的官場人物,卻怕是連一個都沒有。
故此這個承諾對王熙鳳來說,應該還是有些吸引力的。
當然,許諾歸許諾,來順可沒想過脫籍之后,還要做她的提線木偶——最多也就是在站穩腳跟之前,先用財貨敷衍她一番。
四、主仆情分。
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的,到底能不能發揮作用,怕是只有天知道。
粗略一算,貌似也沒多少底牌可打。
錯非是為了光宗耀祖,以自家老子那穩重的脾性,怕是絕不會選擇冒著風險。
將這幾條來重新審視了一番,又在心里演練了些配套的說辭,來順正待將其付之一炬,卻聽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稍等!”
來順答應一聲,急忙把那紙條團了,暫且先塞到了袖筒里,然后上前卸了門閂。
還不等他開門,一個身影就撞了進來。
來順下意識的扶住來人,這才發現是已經顯了懷的楊氏。
他心下一驚,忙問:“你怎么這時候跑來了?沒被人瞧見吧?”
楊氏捂著心口,驚魂未定的道:“內儀門那邊兒,有幾個小管事挨了政老爺的板子,大伙兒都跑去看熱鬧了,應該沒人瞧見!”
那幾個小管事還真跑去提議整修鍋爐房了。
來順有些無語的反鎖了門,環住楊氏豐腴許多的腰身,嘿笑道:“怎得,前幾天剛喂飽了你,這就又饞了?”
“呸~”
楊氏啐了一口,沒好氣道:“當誰都和你個小色鬼似的,沒黑沒白的惦記著那些爛事兒!”
說是這么說,人卻爛泥也似往來順懷里癱軟。
兩人順勢膩了好一會兒,楊氏才尋到機會道明來意:“方才司棋找了我去,讓我給你捎來幾句口信,一是香菱可能露了馬腳,雖然那小妮子賭咒發誓,說會幫著你們保守秘密,可也得早做提防才是。”
“二來她聽香菱說,因前幾日薛姨媽想讓表少爺陪你吃酒,那呆霸王倒惱上你了,說是必要給你些顏色瞧瞧!”
這煩心事怎么一波接一波的?
不過香菱那邊兒他倒不怎么擔心。
這事和薛家又扯不上干系,況且薛家還有求于來家,但凡有些理智,就不會主動挑破此事。
至于薛蟠么…
這憨貨若撒起潑來,倒真有些不好處置。
來順下意識的捏了捏袖子里的紙團,暗暗祈禱借力襲爵的事兒,能夠一帆風順的解決。
如此一來,他也就用不著和薛大頭共事了。
且不提來順如何體驗,非經濟學意義上的通脹與緊縮。
卻說薛寶釵回到梨香院內,拿香菱做引子稍加誘導,果然從鶯兒口中問出個可大可小的秘密。
之所以說是可大可小,是因為這完全取決于香菱有沒有失貞。
若還未有什么出格的舉動,只消防著她再與來順私會便可,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若香菱已然貞潔有虧,一旦被薛蟠知道了又怎肯善罷干休?
屆時怕是非要鬧出大亂子不可!
因事關重大,薛寶釵忙又追問:“你既未曾問出什么來,又怎知她與那來順確有私情?”
“正因未曾問出什么,我才覺著事情大了!”鶯兒苦悶道:“姑娘也是知道她的,最是直腸子沒心眼的,錯非是關系重大,怕早都跟我解釋一百遍了!”
寶釵想起香菱素日言談舉止,也便信了六七分,本有意喊香菱進來,當面鑼對面鼓的審問幾句。
可又擔心挑破了這事兒,倒讓香菱做出什么傻事來。
若真如此,誤了卿卿性命不說,那來順只怕也要因此和自家結下深仇大恨。
屆時,來家又如何還能盡心竭力的幫著照管生意?
哥哥去鋪子歷練的事兒,就更是…
不對!
那來順多半也已經知道,自家哥哥討要香菱的事兒了。
這些兒女私情,雖未必會影響到來旺夫婦。
但指著來順在鋪子里照應哥哥,卻怕是癡心妄想——還是尋個什么理由,把這事兒否了吧。
沉吟半晌,寶釵捻動著團扇喃喃自語道:“她既咬死了不肯說,咱們怕是得想法子驗證驗證,若是…自然最好不過,若真有什么,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鶯兒聽出寶釵暗含的意思,先就羞紅了臉頰、偏轉了頭頸。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梳妝臺,她忽得眼前一亮,脫口提議道:“要不給她點個守宮砂試試?”
薛寶釵此時也有幾分尷尬,于是先用團扇掩了口鼻,這才微微搖頭:“報紙上辟過謠,守宮砂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實則無甚用處。”
守宮砂竟是假的?
鶯兒驚愕的張大了嘴,好半晌才又合攏了,試探著問:“守宮砂既然不成,那姑娘可有什么管用的法子?”
寶釵幾乎把眉眼都遮了,羞惱道:“你莫不是急糊涂了,我哪會知道這等事情?!”
主仆兩個這就么紅臉兒對紅臉兒,又發了好半日呆,鶯兒才又吞吞吐吐道:“要不,我晚上裝作好奇,用男女之事試探她一番,她若聽不懂,約莫應該還是完璧,若一聽就懂,自然…”
說到半截,卻見寶釵放低了團扇,帶著三分警惕七分疑慮望著自己。
鶯兒愣了一下,才明白姑娘誤會了什么,羞的又是跺腳又是擺手:“我、我可從沒做、做過那不知羞恥的勾當!”
寶釵見她當真惱了,急忙軟語哄了幾句。
鶯兒這才又支吾道:“不過襲人必是知道的,等我裝作好奇尋她打探幾句,再拿去試一試香菱。”
這倒也是個法子。
寶釵猶疑了片刻,重又把團扇遮到眼前,輕聲囑托道:“寶兄弟畢、畢竟年少,你約略提點她些,切不可貪、貪…”
那最后一字遲遲沒能出口,團扇卻早把整張臉給遮住了。
最后只悶聲道:“總之你提點她幾句,也就是了。”
鶯兒得了寶釵的支持,便抱著視死如歸的勇氣,尋襲人探問些云雨之事。
誰知襲人卻咬死了不肯吐露。
主仆兩個無奈之下,又想了幾個法子,卻不是被對方給否了,就是執行到一半,又因為各種原因半途而廢。
連著幾日下來,除了腦袋里多了些奇奇怪怪臆想之外,竟是一籌莫展。
倒是否定薛蟠去鋪子歷練的借口,輕輕巧巧就找到了。
蓋因就這幾天的功夫,那薛大腦袋就把要報復來順的事兒,嚷嚷的薛家上下無人不知。
寶釵便借此勸說母親放棄原本的想法。
誰知薛姨媽滿口應了,薛蟠倒咬死了不肯罷休!
先前他鬧著不肯去,現如今聽說母親和妹妹改了主意,反倒鉆了牛角尖,逼急了愣是指天誓日,說自己絕不會為難來順。
薛姨媽就此放了心。
可寶釵卻愈發忐忑,生怕‘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偏這其中的關竅,又不敢如實告訴母親、哥哥,一時急的什么仿佛,偏卻無處使力。
就這么亂糟糟的,到了五月初二傍晚,來旺也終于趕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