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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初到鍋爐房

  轉眼到了初十。

  這日一早,來順就在家人的簇擁下出了院門。

  來旺夫婦倒還沒什么,胡婆婆卻把鍋爐房臆想成了人間地獄,淚眼婆娑的囑托栓柱,叫他在私巷門口片刻不離,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趕緊回來報信兒。

  被她這一哭,來順就覺得自己不像是去鍋爐房,而是要直奔火葬場。

  好在離開后巷,氣氛就輕松了不少。

  不過栓柱的精氣神,也肉眼可見的萎靡下來。

  先前幾日,來順忙著搞發明創造,倒是沒怎么關注過他,現下回想起來,這小子貌似最近一直都是萎靡不振的樣子。

  再往前一刨,來順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當下二話不說,找準他后腦勺就是一巴掌!

  “哎呦!”

  栓柱被打了個趔趄,抬頭茫然的問來順:“來順哥,你打我作甚?”

  “蟲二雜文。”

  來順淡淡的吐出四個字,卻發現栓柱仍是一臉茫然。

  難道自己錯怪他了?

  想了想,來順改口道:“那份畫了好幾個女人的報紙!”

  這下栓柱的臉騰一下子就紅了,訥訥的低下頭不敢再看來順。

  他比來順還小著幾歲,如今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半大孩子,又生在訊息鼻塞的年代,驟然接觸三版女郎這種刺激,也難怪會把持不住,以至傷神傷身。

  這一怪來順不夠謹慎,當著他的面藏東西。

  二來就該怪朝廷了,報紙辦的這么奔放,也不搞個分級制度,這不是坑害祖國花朵么?

  有心警示他幾句,可時間地點都不太對。

  還是回頭找個機會,再專門給他普及健康常識吧。

  略過這小小的插曲不提。

  卻說主仆二人到了私巷入口,栓柱抄著手尋了個背風的所在,來順則是刷臉過了門禁,直奔巷底的鍋爐房。

  走進那灰撲撲的院子,就見西墻下已經站了不少人,正三三兩兩的閑話家常。

  這些人年紀普遍偏大,臉色更是一個比一個晦氣——畢竟只有受排擠的,又或是犯了錯的,才會被打發到鍋爐房出苦力。

  相比之下,衣著整潔面色紅潤的來順,反倒成了這鍋爐房里的異類。

  在來順觀察這些人的同時,他們也都紛紛對來順側目以對,就憑那整齊劃一的‘陰間濾鏡’,普通少年人多半會被嚇得躊躇不前。

  但來順自然不怕這個。

  施施然往前湊了幾步,正待主動通名報姓,卻忽然發現人群后面,竟還蹲著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來順不由就是一愣。

  這老爺子怎么看也得有七十往上了,不是說古人最講究尊老么,怎么這么大歲數還給派到鍋爐房做雜役?

  “你就是順哥兒吧?”

  就在他愣神的當口,兩個抄著手的中年漢子主動迎了上來,笑著介紹道:“他是張炳,我叫趙益,來管家平常對我們頗多照應,哥兒在這鍋爐房里要是遇到什么難處,盡管張口就是。”

  怪不得便宜老子連送都懶得送,原來早就已經安排好了‘內應’。

  雖說來順覺得憑自己的能力,在這鍋爐房立足并不難,但既然有現成的幫手,他也不會矯情排斥。

  當下也笑著拱手道:“張大哥、趙大哥,以后有勞您二位多多照應了。”

  “好說、好說,順哥兒莫太客氣!”

  看張炳、趙益諂媚的態度,便宜老子應是許下了不少好處。

  三人邊客套寒暄著,邊往西墻下走去,恰巧就停在了那老漢不遠處。

  來順耐不住好奇,沖那老漢微微一揚下巴,壓低聲音問道:“這老人家是怎么回事?也是跟咱們一樣,來這里賣力氣的?”

  張炳瞥了那老漢一眼,幸災樂禍的道:“那是東府的焦大,聽說這老東西當初喝醉了撒潑,差點沖撞到二奶奶和寶二爺。”

  “因為這,珍大爺原想把他打發到城外莊子里養老,不想這老東西死活不肯,說什么年輕時曾發過誓,一輩子都要守著寧國府。”

  “這不,跟主子鬧了好幾個月,最后就落到咱們這兒來了——真不知他究竟圖個什么!”

  竟是焦大!

  凡是看過紅樓原書的,應該都對他印象頗深。

  舍命救主的經歷,辛辣剛直的脾氣,短短幾段文字,便成功刻畫出了一個曾經鐵骨錚錚,現如今英雄遲暮的忠仆形象。

  當初來順看書時,只是為了應付老師布置的課外作業,對書中人物全然沒有半分共情,也唯獨看到這焦大出場時,才觸動了些肺腑之情。

  如今冷不丁突然見到真人,給他帶來的沖擊,倒比見到薛姨媽時還大了不少。

  此情此景,真是…

  “你瞅啥?!”

  這時焦大突然緩緩起身,吹胡子瞪眼的喝問來順:“你小子賊頭賊腦的,莫不是想看你焦爺爺的笑話?!”

  來順:“…”

  他這正哀其不幸呢,誰成想焦大就沖著他來了。

  單憑這炮仗脾氣,也難怪他偌大的功勞,卻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來順雖不是賤皮子,可對這焦大畢竟存了三分敬意,故而倒也沒惱,只是笑道:“我聽說您老曾跟國公爺上過戰場,這不是頭回撞見,有些好奇么。”

  焦大聞言,又盯著來順看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我又不是那練攤耍嘴子的,想聽故事自個去茶館,大爺這兒不伺候你!”

  說著,把脊梁骨往墻上一貼,又緩緩的蹲了回去。

  來順再一次無語。

  “順哥兒,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趙益這時過來把來順拉到了一旁,手指著院門口道:“瞧,鋪排差事的來了!”

  循他所指,就見個二十出頭的青壯男子,大模大樣的走進了院子,粗聲高嗓的吆喝:“都過來、都過來,我有話要交代!”

  按照便宜老子提供的情報,這人應該不是柴碳管事鄧好時,而是他的跟班王柱兒。

  這等人在榮國府里,原是沒什么牌面的,但在鍋爐房卻頗有一呼百應的派頭。

  十二個鍋爐房雜役,立刻就有十一個圍了上去,只那焦大充耳不聞,依舊抄著手蹲在墻角。

  “哎!”

  王柱兒見狀臉色就是一沉,不耐煩的催促道:“那老頭,說你呢,還不趕緊過來。”

  焦大抬頭瞥了他一眼,嗤鼻道:“針尖大的行貨,倒敢沖你焦爺爺挺腰子!”

  這焦大還真是逮誰懟誰!

  聽他罵的有趣,來順險些笑出聲來。

  “你個老東西罵誰呢?!”

  可王柱兒卻是徹底惱了,擼胳膊挽袖子直奔焦大。

  那張炳趙益等人都在一旁瞧熱鬧,全然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可來順卻有些按捺不住。

  雖說這事兒純屬焦大自找的,但他畢竟是自己讀原書時,最喜歡的男性角色之一。

  尤其他都七八十歲了,真要是和王柱兒動起手來,怕是不死也沒幾日好活的。

  略一猶豫,來順便閃身攔在了王柱兒面前,嘴里勸道:“柱兒哥,這就是老糊涂一個,你跟他較什么真兒?來來來,大伙兒都等著你訓話呢。”

  說著,又把王柱兒拉回了人群當中。

  要換成旁人出面,王柱兒未必就肯善罷甘休,可發現挺身而出的是來順,他也只好偃旗息鼓——給來管家的兒子一個面子,不跌份兒!

  重新回到人群正中,王柱兒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鄧管家貴人事忙,今兒實在無暇分身,所以讓我先給你們鋪排差事——兩天,兩天之內你們必須把這院子打掃的一塵不染,連鍋爐里面都得清理干凈!”

  “到時候鄧管家過來驗看,要是有一丁點不滿意,仔細你們的皮!”

  說完,他瞪圓了眼環視眾人,內中卻獨獨略過了來順。

  而這會兒功夫,又有幾個雜役送來了笤帚簸箕、抹布鐵鍬等物,亂糟糟堆在了眾人面前。

  王柱兒順勢把手一擺:“行了,都別愣著,趕緊開始干活吧。”

  等他說完,所有人卻都望向了來順。

  來順起初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來在張炳的提醒下,頭一個上前抓起把掃帚,后面眾人這才一哄而上,爭搶清閑的活計。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階級。

  來順拄著掃帚正自感慨,忽然覺察到有人在背后窺探自己,回頭望去,恰與那焦大的視線對了個正著。

  來順沖他笑了笑。

  焦大卻冷哼一聲,嗤鼻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來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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