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德蒙路十一號。
這是一處石庫門民居。
孫泰宇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確認無人跟蹤后,這才敲響了房門。
三短兩長的暗號。
門開了。
兩人對視了一眼,孫泰宇旋即進門。
“組長呢?”孫泰宇問道。
“在樓上呢。”
木質的樓梯,因為時間久了,踏在上面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組長,是我。”
“進來。”張允收起了毛瑟短槍,說道。
他坐在床鋪上,剛才起身的動作牽拉到了傷口,不禁一陣咳嗽。
“組長,沒事吧。”孫泰宇關心問道。
他們前些天被孟大均的人發現了行蹤,雙方發生了激戰,多名弟兄為了掩護組長突圍陣亡,組長也在突圍的時候從高處跌落,摔傷了。
“沒事,死不了。”張允搖搖頭,說道。
大仇未報,他是不會死的。
想起被萬海洋殺害的獨立調查科的二十六個弟兄,其中不僅僅有對他有恩的科長董正國,更有他的親弟弟張璨,他心中的恨意滔天。
“組長,打探到一個消息。”孫泰宇說道。
“說說。”
“萬海洋明天上午要去火車站坐車去南京。”孫泰宇說道。
“消息確切嗎?”張允立刻來了興趣,問道。
“應該是真的。”孫泰宇說道,“消息來源不止一個。”
“太好了。”張允的眼眸中閃爍著凌冽的殺氣,“這是一個好機會!”
孟大均是屠殺獨立調查科的直接劊子手,不過,已經死了,雖然傳聞是姜騾子干的,不過,很多人都清楚,孟大均實際上是死在了程千帆的手中,從這一點說,張允小組是欠了他程千帆一個大大的人情的。
孟大均死了,張允卻不會就此罷手,因為他們知道,孟大均不過是一條狗,真正動手的人是萬海洋!
所以,他們的最終目標是干掉萬海洋,為弟兄們報仇雪恨。
“組長,萬海洋要坐火車去南京,這應該是真的,不過…”孫泰宇想了想,說道。
“不過什么?”張允問道。
“正是因為消息是真的,而且好像是一下子很多消息來源都可以證實。”孫泰宇對張允說道,“所以,屬下琢磨著這是不是有問題。”
“你是說,這可能是萬海洋設下的圈套?”張允立刻明白孫泰宇的意思了,說道。
“不能排除啊。”孫泰宇點了點頭,說道,“科長和弟兄們都死了,就剩下我們幾個了,萬海洋那個癟三是要將我們斬盡殺絕的,說不得就是陷阱。”
“這種可能性不太大。”張允想了想,他搖搖頭說道,“對于萬海洋來說,我們幾個不過是‘過街老鼠’,他不至于不放在心上,卻也不會太放在心上,更不會冒著被刺殺的風險以身做餌。”
“但是,屬下覺得這事其中是有蹊蹺的,他像是陷阱了。”孫泰宇說道,他還是覺得有問題。
“是啊,確實是有些蹊蹺。”張允點了點頭。
隨后,是沉默。
張允沉默著,陷入了思索之中,似乎是有什么難題困擾他,讓他無法抉擇。
終于,張允似乎是做出了最終的決定。
“大宇。”他對孫泰宇說道,“隨我去見一個人。”
“組長要外出?”孫泰宇驚訝問道。
此地非常隱蔽,最重要的是,這里經受住了警察和政治保衛局的第一輪搜查了,暫時是安全的。
但是,如果是外出的話,是非常危險的,畢竟政治保衛局有很多前袍澤是認得他們的。
“隨我去見程千帆。”張允說道。
“組長要去見程千帆?”孫泰宇驚訝問道。
“我們的力量太弱小了,想要光靠我們自己去報仇,太難了。”張允說道,“必須借助其他人的力量。”
“組長,為什么是程千帆?”孫泰宇不太理解,“畢竟這個人…”
要知道,因為他們科長當年在黨務調查處的時候刺殺過程千帆,導致程千帆一直和他們科長董正國的關系很一般,或者說是有仇的。
也因為此,他們這些手下和程千帆那邊的關系實際上是頗為生疏和微妙的。
“因為現階段只有程千帆能幫我們報仇。”張允說道。
孫泰宇不太明白,要說程千帆有能力和萬海洋對上,這他明白,但是,程千帆為什么要和萬海洋沖突,甚至是這種你死我活的沖突?
“是程千帆弄死了孟大均,這個消息還是你打聽到的,你忘了?”張宇看了孫泰宇一眼。
“是啊,程千帆弄死了孟大均,幫了我們一把。”孫泰宇說道,“但是…”
他思索著,露出恍然的神色,“組長的意思是,程千帆因為孟大均和萬海洋已經結仇了?”
“結仇是肯定的,不過,不一定是因為孟大均。”張允搖搖頭說道,“一個孟大均,不至于讓程千帆和萬海洋結下死仇,或者說,程千帆和萬海洋的矛盾到了一定的程度,才會讓程千帆選擇以那種毫不掩飾的方式對孟大均下手。”
他對孫泰宇說道,“這中間發生了什么我們是不知道的,但是,如果說有人有實力對萬海洋動手,而且是能對萬海洋動手的,我們能知道的也就是程千帆了。”
說著,張允嘆了口氣,“兄弟,要報仇,我們沒得選擇了。”
“屬下不太懂這些。”孫泰宇說道,“既然組長決定了,屬下聽令就是了。”
“以后不必喊我組長了。”張允搖了搖頭,“我行四,叫我四哥吧。”
“是,組長,是四哥。”孫泰宇說道。
他問張允,“四哥,我們是去辣斐德路嗎?”
“對。”張允點了點頭。
辣斐德路。
程公館。
程千帆做東,請了老黃和路大章吃酒。
酒足飯飽,三人在書房說話。
“這么說,你懷疑消息是萬海洋故意放出來的?”老黃問道。
“八九不離十。”程千帆點了點頭。
“這樣的話…”路大章思索著,“應該是你動柴偉峰,這讓萬海洋感受到了最直接的危險,他這是兵行險著,故意引你動手…”
他停頓了一下,說道,“萬海洋必然會做好最萬全的準備,他是不會讓自己真的遇險的,他的目的是引你動手,然后掌握證據,拿這件事在南京做文章。”
“應該是這樣子了。”老黃點了點頭,他笑道,“你對柴偉峰動手,這一招確實是神來之筆,這是直接把萬海洋逼到墻角了。”
“神來之筆算不上,頂多算是一力降十會,不玩虛的,直接單刀直入。”程千帆說道,“當然,也是因為南京那邊形勢變化,借勢而為。”
“所以你安排陳虎去做事,這是要趁機順勢而為,干脆直接干掉萬海洋?”路大章思索著,說道。
“既然他萬海洋都以身做餌了,我不得配合一下?”程千帆笑道。
“這么說,你不打算趁機干掉萬海洋?”老黃聽出來程千帆這話的蘊涵意思了,立刻問道。
“想要干掉萬海洋并不容易。”程千帆搖搖頭,說道,“既然萬海洋是故意引我動手,他自然要做好最大可能的安全保護,想要殺死他的可能性雖然有,但是,不會太大。”
“不止如此吧。”老黃說道。
“恐怕還有一個原因,你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弄死萬海洋吧。”路大章也跟著說道。
程千帆看著老黃和路大章,他微笑著點點頭。
這兩位與他太有默契了,這感覺非常舒服。
“事實上,無論是此前對孟大均動手,還是這次拿柴偉峰開刀,都在我的計劃之內。”程千帆說道。
“第三局和第一局的矛盾只會越來越大。”他繼續說道,“兩個單位之間在我的操縱下,不僅僅是有矛盾了,尤其是在我和萬海洋有生死大仇后,完全可以用死敵來形容。”
“所以,只要萬海洋還活著,你任何針對政治保衛一局的行為,都可以有合理的解釋。”路大章說道。
“是了。”程千帆點了點頭。
他當然想要弄死萬海洋,恨不得下一次行動就除掉萬海洋這個漢奸。
不過,萬海洋活著似乎更有用。
“有道理。”老黃說道,“此前萬海洋刺殺你未遂,這次你安排陳虎動手刺殺也未遂,但是,這仇恨愈發深了,你的政治保衛三局和萬海洋的政治保衛一局,以后必然沖突不斷。”
“內斗。”程千帆說道,“這就是我想到的對付政治保衛局的辦法,最大可能的制造內斗,分散政治保衛局的破壞力。”
“不僅僅是萬海洋,我會想辦法把胡云鶴的第二局也拖下水的,最好是政治保衛一局和二局三局,互相之間都有仇恨。”程千帆說道,“一盤散沙,互相仇恨的政治保衛局。”
“所以,你要留著萬海洋,因為若是除掉了萬海洋,你就沒有合理的理由搞事情了。”路大章笑了說道。
“如果是這樣子的話,萬海洋多活些時日,也算是便宜他了。”老黃點了點頭,說道。
“我倒是有個主意。”路大章想了想,說道。
“說來聽聽。”老黃和程千帆都是來了興趣。
‘飛魚’同志的‘鬼點子’還是很多的。
“只有萬海洋被刺殺,這多孤單啊。”路大章說道。
“你是說讓我們也演戲?”老黃皺眉思索,他搖了搖頭,“不妥,太假了。”
“假不假不重要,要的就是一個說法而已,不過,我的意思不是演戲,我說的是另外一個人。”路大章說道。
“胡云鶴?還是熊昌化?”程千帆立刻問道。
“都可以,隨便。”路大章笑了說道。
程千帆陷入了沉思之中。
老黃也在思索。
忽而,程千帆眼中一亮。
“老路提醒我了,我倒是有一個新的人選。”他說道。
老黃和路大章都看著他。
程千帆說出了一個名字,“葉小青。”
老黃和路大章微微錯愕,這是一個意外的名字,然后兩人略一思索,也都是眼前一亮。
“好主意。”
“這個好。”
也就在這個時候,書房的房門被敲響。
“帆哥,是我。”李浩在外面說道。
“我出去一下。”
程千帆走出書房,李浩在他耳邊低聲匯報。
程千帆眉毛一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人在哪里?可有外人看到?”程千帆問道。
“他們兩個人很注意,應該沒有外人看到,人安排在三號會客廳了。”李浩說道。
將老黃和路大章送離后,程千帆來到三號會客廳見人。
“程局長。”張允看到程千帆在李浩的陪同下進來,趕緊起身,抱拳一禮。
“張允?”程千帆坐在椅子上,掃了張允兩人一眼。
“正是張某。”
“張允啊,你好大的膽子啊。”程千帆冷哼一聲,“來人啊,把這兩個重慶分子抓起來。”
“是,帆哥。”李浩答應一聲,就要出去叫人。
“程局長,張某是真心來投的。”張允苦笑一聲,說道,“至于說張某是不是重慶分子,相信程局長心中自有一桿秤的。”
“南京的行文,你們可都是重慶分子,這不會有錯吧。”程千帆微微一笑,說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張允嘆了口氣,說道。
“張某追隨我們科長,這些年死在我們手里的紅黨、重慶分子以及抗日分子少說是幾百之數了,我們又怎么可能是重慶分子呢。”張允繼續說道,“不過是萬海洋排除異己,殺戮黨國干城的污蔑罷了。”
“這么說,你們找到我,是要我幫你們申冤平反的?”程千帆問道。
“不敢奢求。”張允說道,“南京已經行文通告,我等現在即便本身不是重慶分子,也成了鐵桿真真的重慶分子了。”
他看著程千帆,“張某等人只有一個請求,希望能幫程局長鏟除心腹之患。”
“心腹之患?”程千帆看著張允,他不禁笑了,“那我倒要聽聽了,程某的心腹之患所謂何人?”
“萬海洋。”張允直接說道。
“笑話。”程千帆一拍桌子,“萬局長乃是程某同僚,我與萬局長并肩作戰,同策同力,是為可以交托生死的袍澤!”
他寒著臉看著張允,“張允,你這挑唆的手段實在是太低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