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叫寇樂安,川沙縣人。”趙樞理說道,“我救過他的命,這件事極少有人知道,所以沒人知道他和我的關系。”
“這人秉性如何?”程千帆追問道。
“雖然在七十六號,不過,他是被在幫師父帶入門的,屬于本性不算壞,頗為義氣。”趙樞理想了想說道。
他明白程千帆的意思,“你是打算發展此人?”
“是以軍統的名義。”程千帆點點頭,“你了解此人,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覺得可以。”趙樞理思忖片刻,說道,“寇樂安實際上內心對日本人是仇恨的,對于自己在七十六號做事有羞愧心理,據我觀察,這人有想要離開特工總部的意思,只不過是礙于他師父的情面,一直不好開口。”
“再說說,我要盡可能的了解此人。”程千帆點點頭。
趙樞理又講了一些關于寇樂安的情況,他想了想,還是問道,“為什么沒有考慮直接接觸匡富林?”
“太冒險。”程千帆搖搖頭,倘若他能夠從趙樞理這里充分了解這個匡富林醫生的情況,那么,他可能會考慮直接接觸此人,當然,此接觸不拘是對此人曉以大義,還是威脅恐嚇。
不過,趙樞理不了解匡富林,程千帆便不會冒險行事。
而先接觸這個寇樂安,然后通過此人再‘接觸’匡富林,看似風險更大,但是,因為有趙樞理對寇樂安的了解,這個人相對可靠一些,這反而是降低了風險。
此外,有寇樂安作為內應,這更有利于行動。
當天夜里。
寇樂安打著哈欠,手中拎著一包蠶豆花生豬肝亂鹵走在狹長的巷子里。
剛剛轉進了一個弄堂,黑夜里突然有兩個人竄出來,沒等寇樂安反應過來,一個人上前控制住他,另外一人手中的短槍槍管就頂在了他的腦門上,“別出聲,別動,小心走火。”
“二位兄弟,我兜里有錢,還有這吃的,你們都可以拿走。”
“閉嘴。”
然后寇樂安的眼睛就被黑布蒙上了,嘴巴里也塞了一團布,雙手被繩索捆住,人隨手也被塞進了一輛黃包車。
“反抗沒?”程千帆說話,他是口中塞了一顆核桃,嗓音有些沙啞。
他人在里間,微微掀起門簾看向外面。
里間沒有點燈,他整個人仿若置身無盡黑夜。
他的身旁是同樣喬裝打扮的喬春桃,桃子此時的臉上有十幾個麻點,下巴黏貼了胡須,戴了一頂禮帽,帽子下面是到脖子的長發,這是假發。
“沒有。”喬春桃搖搖頭,說道。
“我不管用什么辦法,威逼利誘也好,曉以大義也好,搞定他。”程千帆對喬春桃說道。
“明白。”喬春桃說道。
十幾分鐘后。
程千帆皺眉,“說說你的看法。”
說服寇樂安的過程出人意料的順利,當得知綁架自己的并非江洋大盜,而是重慶軍統后,寇樂安整個人的情緒先是緊張,再三表示自己不是漢奸,在七十六號做事也是身不由己。
而當喬春桃對他發出招攬邀請后,寇樂安幾乎是沒有猶豫,直接便點頭說愿意加入軍統。
這令喬春桃那準備好的說辭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看著像是一個愿意抗日的。”喬春桃說道,他想了想,“雖然他的抗日決心和意志還需要經受考驗,不過,這人確實是有抗日熱情。”
思忖片刻,喬春桃這才說道,“組長,可以一試。”
程千帆明白喬春桃的意思,只要能確定寇樂安愿意抗日,愿意加入軍統,現階段可以不考慮別的,從現實情況來說,哪怕此人的抗日意志在以后經不起殘酷斗爭的考驗,但是,當下不需要考慮那許多,重要的當下可用。
當然,程千帆早就從趙樞理那里對寇樂安的情況有所掌握,知道此人心向抗日,不過,他不能在喬春桃面前表露,只能繼續演戲。
“這人是一個孝順的。”程千帆思忖說道,“直接告訴他,我們愿意相信他抗日的熱情和決心,如果是兄弟,自當袍澤與共,如果他有什么歪心思,就拿他老娘抵命。”
喬春桃點了點頭。
五六分鐘后,桃子回來了。
“寇樂安對于我們拿他老娘來威脅他,他很生氣。”喬春桃說道,“不過,經過再三解釋,寇樂安表示能理解。”
程千帆這才舒了一口氣,此人是孝子,倘若沒有生氣,而是平淡的接受、認可這威脅,那反而有鬼。
寇樂安蒙眼睛的黑布被拿下,他花瞇著眼睛,又揉了揉眼睛,這才慢慢適應燈光。
然后他就看到自己對面坐著的兩人,確切的說,這兩人把他嚇了一跳。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各戴著面具,一個人戴著牛魔王的面具,另外一人戴著沙和尚的面具,都是市面上常見的木偶面具。
寇樂安靠近油燈,這兩人在燈光反面,猶如融入黑暗中,乍一看這面具,著實嚇人。
他的視力很好,隱約看到這兩人所戴著的面具下面的胡須。
“寇兄弟莫怪,初次見面,這樣對你好,對我們也好。”程千帆沙啞著嗓音說道,“當然,經過這次合作后,寇兄弟便是自己人了。”
“我愿意為抗日做事情,也答應配合你們。”寇樂安說道,“我只有一個要求。”
“你說。”
“不管你們要我做的事情能不能成事,我娘的安全你們必須保證。”寇樂安說道,他盯著面前的‘牛魔王’說道,“我這個人賤命一條,死不足惜,我娘不能有事。”
直覺告訴他,這個‘牛魔王’是主事的。
“看來你猜到了什么了。”程千帆說道。
“你們找到我,自然不是找我吃酒,一定是要我做什么。”寇樂安輕笑一聲,說道,“而可想而知這事情是很危險的。”
他看著‘牛魔王’,“有煙嗎?”
程千帆從身上摸出一盒金黃香煙,將煙盒推給寇樂安。
寇樂安毫不在意的拿起煙盒,取了一支煙卷塞進嘴巴里,又拿起桌上的洋火,劃了一根洋火點燃了煙卷,美滋滋的抽了幾口,繼續說道,“倘若是為了抗日,我這條小命搭進去,倒也算沒白活一場,只是,老娘不能受我連累。”
說著,他又悶悶的抽了幾口煙,“這輩子沒讓老娘得意,更不能讓她受我連累。”
“我們可以安排老太太去鄉下避兩天。”戴著‘沙和尚’面具的喬春桃說道,“事成之后,可再將老太太接回來,若是出事了,我們的人會將老太太送到國統區,定然好生安頓。”
寇樂安沉默了,將老娘暫時接到鄉下,確實是可以避險,不過,也等于是當作人質了。
這些人還是信不過他,不過,倒也無妨,他本也無意搞鬼。
“這位應該是長官,我信他。”寇樂安看向‘牛魔王’,說道。
“他的承諾,可以代表我。”程千帆說道,“無論事成事敗,老太太都可安享晚年。”
“好。”寇樂安點點頭,“我信你。”
“特工總部的醫生匡富林。”程千帆說道,“說說這個人,你了解知道什么,就說什么。”
他敲了敲桌面,“兩個字,真實,可以不知道,不可以亂講。”
“好。”寇樂安沒有問為何軍統如此大費周章的綁他來,卻竟然是詢問匡富林的情況,他點了點頭,“我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這樣,你們問,我回答。”
“可以。”程千帆看了寇樂安一眼,點點頭。
他都有點欣賞面前這個青幫混混出身的七十六號特工了。
曹宇看著正在受刑的‘小道士’。
這人已然成了血葫蘆一般。
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什么好肉了。
他咬了咬牙花子,對蘇晨德說道,“廳長,這人骨頭可真硬。”
蘇晨德面色陰沉,他上去一把揪起‘小道士’的腦袋,“你說不說。”
小道士面無表情,整個人的狀態仿若已經死了一般。
“說!”蘇晨德吼道。
說著,他一伸手,接過了曹宇遞過來的短槍,槍管抵在了‘小道士’的腦門上,“我斃了你。”
聽得此言,一直仿若死尸一般、面無表情的‘小道士’睜開眼,眼眸中仿若有光芒,嘴角也有了笑容,“開槍!”
馬革裹尸,為國而死,固所愿也!
蘇晨德氣急敗壞,他右手放在扳機那里,恨不得即刻便扣動扳機,卻是終究忍住了怒火,將手槍收起來了。
他知道,‘小道士’這是在求死,他豈能令此人如愿。
“用電刑。”蘇晨德點燃一支煙卷,狠狠地抽了幾口,兇著眼睛,咬牙切齒說道。
“是。”曹宇說道,不過,他看了一眼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小道士’,小心翼翼說道,“廳長,要不要問問匡醫生的意見,我看這家伙的樣子,別一下子電死了。”
蘇晨德也看了一眼‘小道士’,思索了一會,點了點頭,“讓匡富林來給他檢查一下。”
“是。”
很快,匡富林進來了,“蘇廳長。”
“匡醫生,你檢查一下,這人能經得住電刑嗎?”蘇晨德急切問道。
“是。”匡富林說道,“我檢查一下先。”
他走上前,翻了翻‘小道士’的眼皮,口鼻,耳朵,用手電筒照著看,有仔細查看了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焦臭不堪的傷口,最后又用聽診器聽了聽。
“蘇廳長。”
“說。”
“這人現在的身體情況很糟糕。”匡富林說道,“別說是電刑了,要是繼續用刑的話,弄不好人就沒了。”
“匡醫生,你可別危言聳聽。”曹宇在一旁不滿的叫道,“我看這人倔著呢,再挨幾十鞭子都沒事。”
“曹組長,老匡我可不敢亂講。”匡富林聽曹宇這般說,他有些生氣,面色不善說道,然后他看向蘇晨德,“蘇廳長,繼續用刑這人真可能死。”
曹宇還要說話,就看到蘇晨德阻止的手勢,只能悻悻地閉嘴。
“匡醫生,依你之見,多久之后可以繼續用刑。”蘇晨德問道。
“正常來說,要先處理一下傷口,然后養一段…”匡富林說道。
“匡醫生,這是犯人,是犯人,你以為是醫院看病吶。”曹宇忍不住在一旁叫嚷道。
“半天。”蘇晨德冷冷說道,他看著匡富林,“匡醫生,你處理一下傷口,半天之后繼續用刑,你要確保人沒事。”
“這可不敢保證。”匡富林苦著臉,連連擺手說道,“蘇廳長,這個不敢保證。”
他急的夠嗆,繼續說道,“蘇廳長,這真的不行,誰也不敢保證這個,真的。”
“處理傷口吧。”蘇晨德皺眉說道,然后他看了一眼刑架上的‘小道士’,扭頭對匡富林說道,“一會匡醫生可先回家休息,明天上午對這人用刑的時候,勞煩匡醫生在旁隨時候著。”
“是,是。”匡富林點點頭說道。
待匡富林幫‘小道士’簡單處理了傷口離開之后,蘇晨德瞪了曹宇一眼,“檢查身體醫生才是最專業的,你跟著嚷嚷什么。”
曹宇挨了訓斥,訕訕一笑,不敢辯駁。
蘇晨德搖搖頭,沒有繼續罵人,他知道曹宇的心理,這家伙此前被日本人抓捕后,據說很是受了嚴刑拷打,也許是這個原因,曹宇此后最喜歡的便是看到犯人受刑,好似這樣能找補他當初的痛苦一般。
“中間那家就是匡醫生的家。”寇樂安指著不遠處的房舍說道。
“匡醫生有一兒一女,還有一個家里婆。”他繼續說道,“還有一個老太太,不過,前幾天匡醫生說要送老太太回青浦鄉下,也不知道人送鄉下沒。”
“這幾天匡富林一直在極司菲爾路?他有沒有請假。”程千帆問道。
“沒有,一直在極司菲爾路。”寇樂安說道,然后他就明白這個‘牛魔王’的意思了,要送老太太去青浦鄉下,自然是需要匡富林這個當家男人出面,匡富林一直在極司菲爾路當班,沒有請假,自然是無人送老太太回青浦鄉下的。
“匡富林對這一雙兒女如何?”喬春桃在一旁問道。
“這話說的,自己的娃娃,自然疼的緊。”寇樂安說道。
然后他愣了下,有點明白了。
不禁皺眉,心中也在腹誹不已,老是想著那家人威脅,軍統這做事簡直和青幫以及江湖綠林沒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