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目屯心中牽掛著手下剛剛抓到的兩個新四軍。
在此之前,他是決然沒想到汪填海民生橋遇刺之事,竟然可能與新四軍有關系的。
無他,那伙刺客的行事手段有著濃濃的軍統風格,或者說,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軍統那種不惜一切代價鏟除目標的死士作風。
竟然是新四軍?
雖然有些說不通,卻似乎也不太難接受。
倘若真的是新四軍,那么,程千帆在其中又以何種身份、扮演什么角色?
他看了楚銘宇一眼,想到這位楚秘書長所青睞的年輕后輩若是真的有問題,事涉汪先生遇刺之案,那可就有樂子瞧了。
丁目屯性情喜好享受這種他人皆醉,獨我暗自清醒的感覺,竟也不著急離開,靜下心來與楚銘宇品茗小談。
也就在此時,劉霞敲門進來,送了兩份文件。
丁目屯的目光在此女的腰臀處掃過,在劉霞離開后,他收回視線,正襟危坐。
“勒生兄,且看。”楚銘宇在翻看文件,似乎并未注意到丁目屯那不懷好意的目光,他輕笑一聲,將文件遞給了丁目屯。
此兩份文件,一份是“臨時”、“維新”兩政府聯合委員會擬定發表的一項聲明。
該聲明全文只有一句話:“中華min國政府聯合委員會,根據本會成立之使命,此時愿以全力協助汪填海先生成立中央政府。”
另外一份文件則是梁宏志的南京維新政府的單獨聲明。
該聲明是以梁宏志為首等十名維新政府要員的名義發表的。
聲明中談了一通“同人等在水深火熱之中,謀救焚拯溺之舉…揭橥和平,用心綦苦”后。
最后表示:“吾人所翹首企足,旦夕彷徨,而未遽達此期望者,得汪先生挺身任之,中日永久之和平,不難實現。同人等本救國之初衷,聲應氣求,未敢稍后努力協進,以完成中國復興之大業。”
“你怎么看他梁某人的這個聲明?”楚銘宇指了指維新政府的那個擬定聲明,問丁目屯。
“非常勉強。”丁目屯思索片刻,輕笑一聲說道。
“是啊,非常勉強,勉強至極。”楚銘宇嘆了口氣,“他們應該也收到了汪先生的聲明照會,面對汪先生之大義、海納百川之胸懷,不得不說了這么一通話。”
“為何只有梁宏志方的聲明,不見北平王克敏的單獨聲明?”丁目屯略一思索,忽而問道。
“是啊,為何不見他王某人的聲明哩。”楚銘宇呷了一口茶,看似無意的,以淡淡的語氣重復了一遍。
丁目屯面色也愈發凝重…
“這個小蔡,還真的沒那么簡單呢。”程千帆心中說道。
“有意思。”
他站在病房的窗邊,從窗口向外看,便看到小蔡從醫院正門左側小門悄悄溜進來。
他看了一眼腕表的時間,默默計算從門口到病房的腳程。
三分鐘后,病房走廊里并沒有傳來小蔡的腳步聲——
小蔡的布鞋鞋底,確切的說是右腳鞋子腳掌那里應是有一塊膠皮補丁,走在走廊的木地板上會有種特殊的悶響。
會去哪里?
又會是哪一方的人?
程千帆心中思忖。
岡田俊彥和龐元鞠離開后,程千帆為了避免岡田俊彥就同意他從上海調人來寧之事‘變卦’,他當即便決定向上海去電。
因為有傷在身,不便離開醫院病房,程千帆便寫了電報底稿,委托臨工小蔡幫他去電報廳發報。
不過,現在看來這個小蔡并不像是面相上那般老實嘛。
“趙醫生。”小蔡輕輕敲了敲值班醫生辦公室的房門。
“噢,是小蔡啊,有事?”趙國梁放下手中的手術記錄講義,推了推眼鏡鏡架,問道。
“是這樣的,趙醫生。”小蔡便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甲三零六病房的龔先生寫了電報,托我去電報廳發報。”
說著,他將電報底稿以及電報發報回執遞給趙國梁,“咱也不怎么識字,生怕弄錯了,勞煩趙醫生幫忙看一下有沒有弄錯。”
“是去頭盔巷的電報廳?”趙國梁接過底稿和電報發報回執,隨口問了句,“那個魚胖子沒有幫你檢查?”
魚胖子是頭盔巷電報廳的電報員,負責收發電報工作。
“別提了,魚胖子今天脾性不小,咱生怕多說一句話…”小蔡說道。
“哦哦,明白,明白。”趙國梁爽朗一笑,仔細看電報底稿以及發報回執。
從電報底稿和回執來看,這是兩份電報。
其中一份是發給上海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政治處查緝班的皮特先生的。
趙國梁心中多念了兩遍這個名字,心說這應該是一名外籍警官。
而這份與皮特的電報中,又可細分為兩部分。
其中前半部分是,請皮特先生多多費心,照看生意,另‘轉告豪仔,令國豪偕李虎帶數名護衛,來寧與我會合,相關手續勞煩你相助處理為要。
后半部分是,‘請豪仔去黃經理處取相關進出貨文件,另轉告太太,我人已在寧,一切平安,勿憂,另,來時帶一盒珍珠白玉茶葉來,多日不曾飲,甚是想念’。
還有一份電報,是發給上海法租界白利南路九號達達商社的黃經理的,‘黃經理,我已與田先生談好,急需人手來寧,請君幫忙疏通鐘國豪等人來寧相關事宜。’
趙國梁仔細思索,此兩份電報,似與平常電報差不多,并無異常之處:
這名龔先生似是與法租界那個法國籍警官有生意合作,中國人做生意找一個西洋人做靠山,這很正常。
這位龔先生受了槍傷,且先不說他是因何在何地挨了槍子,他一個上海人孤身在外,去電報要人來南京護衛這也正常;而那位黃經理,應該是其生意伙伴,這是有意從黃老板那邊取一些貨品,順路帶來南京。
至于說從太太處帶一盒喝慣了的茶葉來寧,這也是尋常夫妻間的話語,并無不妥。
他又掃了一眼電報回執,確認一切無誤。
趙國梁將電報底稿和電報回執遞還與小蔡,“唔,沒有錯處,都對的。”
“那我就放心了。”小蔡高興說道,他將電報底稿與電報回執收好,起身拍了拍屁股,“不打擾趙醫生了,我去病房了,龔先生應該等著急了。”
“去吧。”趙國梁擺擺手,同時又提醒了小蔡一句,“小心龔先生著急,說伱好半天才回來。”
“嗐。”小蔡笑了說道,“人有三急,這沒得辦法。”
趙國梁指了指小蔡的鼻子,笑罵道,“你個小子,就是不愿意承認自己不識字,非得說自己蒙童。”
小蔡嘿嘿一笑,急匆匆離開了。
湯炆烙吩咐手下繼續拷問審訊龐元鞠,自己急匆匆的來到第二審訊室。
另外那個人明顯身份要在龐元鞠之上,那人才是這兩條魚中分量最重的那一條。
他選擇先審問龐元鞠,乃是本著由小及大的原則,先掰開小翹嘴魚的嘴巴,再撕開大條鯰魚的口,卻是沒想到童學詠那廝不講武德,偷摸摸審了他抓的大魚。
“可惡!”
“行為極度惡劣!”
“我告訴你,你這是在挑釁!”
“用刑!加重!再加重!”
“收拾他!狠狠地收拾他!”
剛來到第二審訊室,湯炆烙便聽到了童學詠那氣急敗壞、跳腳叫罵聲。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弧度,同時也是松了一口氣。
看來此名男子是一根硬骨頭,他童學詠并未能啃下來。
略一琢磨,也不覺得奇怪,此人極大可能是新四軍軍官,新四軍的軍官多是老資格紅黨,這樣的人就如同那茅坑里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豈是輕易撬開嘴巴的?
想到這里,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湯炆烙也是微微皺眉,這也意味著他想要撬開這個人的嘴巴,將會非常困難。
他心中不禁再度暗罵童學詠。
童學詠這廝搶奪審訊此人,這打亂了他心中謀劃好的審訊步驟,真是壞事有余的家伙。
“童組長,你這不聲不響的審我的人,這不講究——”
嘶——
湯炆烙順勢看過去,整個人倒吸一口冷氣。
這才多咱會功夫,這個人已經被折磨成這樣子了?
面孔腫脹的如同豬頭,這是臉上至少挨了十幾拳砂鍋大的拳頭吧。
然后上身是血肉模糊,這一看便知是用沾了鹽水的倒毛刺皮鞭抽的。
還有那胸口的黢黑焦臭血腥,這是烙鐵烙的。
地上是一灘腥臭,刺鼻,這顯然是強行灌了辣椒水后引起的劇烈的嘔吐反應,看樣子這是胃都要吐出血來了。
還有那左右手各有兩個手指的指甲已經被活生生拔掉了。
現在有那個叫艾恒的弟兄還在繼續拔指甲。
拔掉一根指甲,這人就嗷嗚一聲,暈死過去了。
然后順手一瓢鹽水澆過去,整個人活生生疼醒轉,再繼續拔指甲,然后再昏死過去。
好你個童學詠,平時沒看出來啊,一副見誰都笑呵呵的老實樣子,你個笑面虎,夠狠的啊!
湯炆烙哪里還能猜不出來,這定然是童學詠這廝為了與自己搶奪功勞,想要第一時間審出結果一上來就不顧一切的用了大刑:
他不禁又看了一眼,這一看,氣極反笑,嘖了一聲,這可是糟了老命的罪了!
這童學詠是紅黨出身,這些紅黨投誠之伙,轉頭殺起紅黨,比他們這些人還要陰狠三分吶。
這是根本沒有把這個新四軍當人啊。
這也可說明,這個紅黨極度冥頑不靈,如此強度的酷刑連翻上,竟依然不開口。
不對啊。
湯炆烙眼眸一縮,皺眉不已,這正在受刑的家伙的嘴巴怎么用抹布堵住了呢?
“童組長,這是為何?”湯炆烙怒極,指著男子口中的抹布質問,“我要在主任面前告你一狀。”
他氣憤不已,“你這哪里是審訊,你這是在折磨為樂。”
他倒也不是憐憫紅黨新四軍,只是以童學詠這種折磨方法,這人哪里經得起炮烙,最多兩天就會被折磨死。
他惡狠狠的瞪了童學詠一眼,湯炆烙都不得不懷疑是不是童學詠當了紅黨叛徒后,紅黨對童學詠的家人親友進行了制裁,以至于雙方結下了最生死之大仇,以至于童學詠對紅黨竟如此仇恨。
“湯組長,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堵住這人的嘴巴?”童學詠冷冷說了句。
“為何?”湯炆烙也是冷笑“你這是折磨取樂。”
“這家伙不但不招供,還謊稱自己是日本人。”童學詠指著剛剛被拔了一根指甲,現在已然昏死過去的受刑者說道。
“日本人?”湯炆烙愣住了,那邊那個龐元鞠說自己是維新政府南京市警察局秘密警察,這邊這個家伙說自己是日本人?
“冊那娘,可不是嘛。”童學詠氣的罵道,他壓低聲音,“是不是日本人,咱們還能認不出來。”
他指著受刑者,咬著牙罵道,“這人當著咱們的面,竟然還敢冒充太君,此等挑釁之舉,簡直是喪心病狂,膽大妄為!”
湯炆烙卻是沒工夫理會氣憤不已的童學詠。
童學詠不知道那邊那個說自己是警察局秘密警察,故而會堅定認為這個說自己是日本人的家伙是挑釁,但是,湯炆烙現在綜合兩邊的情況,略一琢磨,不禁臉色變了,直覺告訴他這里面可能有問題。
“摘下抹布。”湯炆烙指著受刑者口中的抹布說道。
艾恒看了一眼童學詠,他沒有動。
湯炆烙嘴巴里罵罵咧咧,焦急的走上前,直接一把扯掉了受刑者口中的抹布,拍了拍對方的臉頰,依然是昏死中。
他沒有絲毫猶豫,從鹽水水缸里舀了一瓢鹽水,直接沖著面頰潑了過去。
“啊啊啊啊!”岡田俊彥被巨大的痛感刺激神經,醒轉過來,頓時發出凄厲的慘叫聲,他的眼珠子怔怔地,無神,緊跟著嘴巴里連連說道,“別打了,我說,我什么都說。”
湯炆烙愣住了,因為此人慘叫后面說的話是日語,這種簡單的日語他是懂得。
冊那娘,這家伙真的是日本人?
他整個人都麻爪了。
“太君,您,您是哪部分的?”他幾乎是下意識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