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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5章 組長,抓人吧

  程千帆看著站在門口的這個小囡。

  這是一個扎著兩根小辮子的小囡。

  雖然現在已然是農歷八月中旬,南京早晚略有些涼爽,不過,一天里終究會還有些暑氣燥熱的。

  這個挎著賣花小籃子的小囡卻是穿了棉襖。

  棉襖有些許破舊,有些邊角露出了些許棉花,不過,卻還算干凈。

  被程千帆注視的小囡有些緊張,咬著嘴唇,注意到大人的目光,她擠出了一絲討好的笑,“先生,你的花。”

  “我沒要花。”程千帆搖搖頭。

  “噢。”小囡露出失望的表情,說了句‘打擾了’,還禮貌的鞠了一躬后就要轉身關門離開。

  “等一下。”程千帆喊住了小囡。

  小囡轉過身來,驚喜的看著程千帆,“先生,你要花嗎?”

  程千帆搖搖頭,他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小囡,“誰讓你來這房間的?”

  “我,我自己來的,來的呀。”小囡露出害怕的樣子,都要哭出來了,“先生,你不要喊人趕我,我這就走。”

  程千帆微微皺眉,然后他都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了,這么一個五六歲的小囡怎么可能是敵人派來的呢?

  然而,理智又告訴他,小心無大錯。

  “好,我不喊人趕你走。”程千帆點點頭。

  “謝謝。”小囡高興的瞇了眼睛,又鞠了一躬,挎著竹籃要走的時候,卻是停下了腳步,又小聲問了句,“先生,你真的不要花么?”

  程千帆哈哈大笑,他招了招手,“那就來一枝百合花吧,過來。”

  “好的嘞。”小囡高興極了,她放下竹籃,精心挑選了一支她認為最鮮艷的百合花遞給了程千帆,“先生,這枝最漂亮。”

  程千帆放了一張紙幣在籃子里,淡淡笑著,“告訴我你的名字,不用找錢。”

  “月生。”小囡立刻說道,“我是叫月生。”

  “月生。”程千帆點點頭,贊嘆說道,“好名字。”

  “你姓什么?”他又問。

  月生搖搖頭,“不曉得。”

  程千帆擺擺手,月生見狀也‘識趣’的再度鞠躬,挎著小竹籃離開,小囡是那么的開心,走路都是蹦啊蹦的。

  “月生。”程千帆念了念,笑了。

  這讓他不禁想到在一個月光皎潔的晚上,一縷月光飄進院落,房間里,一個嬰孩呱呱墜地,這是一個非常溫暖的名字,同時又不缺溫文爾雅。

  這個名字證實了他的判斷,這個孩子應該出身于書香世家,最不濟也是小康家庭,許是因為戰爭的原因,現在淪落到成為賣花花童。

  同時,月生不記得自己姓什么,這說明孩子的父母不在了。

  這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或者說是很機靈,懂得如何去努力活著的孩子。

  月生敲門第一句話是‘先生,這是你的花’,這句話是頗有講究的,一部分本沒有打算買花之人,也有可能下意識的打開荷包。

  程千帆站在窗口,他看著醫院大門的方向,上次和護士白梨有接觸的那個賣花小囡今天并未出現,卻是有這么一個叫月生的小囡溜進了醫院…

  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程千帆卻將此事記在心中,對于從事隱蔽工作的人來說,一些平時看似非常尋常,非常微小的小事,也許在某一天能夠起到作用,當然,也可能什么作用都不會有。

  今天的天氣不錯。

  程千帆拉了一條凳子,就那么的坐在窗臺邊看外面。

  這是他難得的放松下來的時刻。

  不是他要放松,是他現在必須這般放松。

  一會后,程千帆的眉頭緊皺,面色陰沉下來。

  他看到月生挎著小竹籃溜出了醫院,卻是在醫院門口被一名男子一把揪住,男子似是問了月生幾個問題后,直接從月生的身上摸出了那張紙鈔,小囡試圖奪回自己的錢,被男子直接推倒在地,緊跟著上去踹了月生一腳,又一腳踹翻了竹籃。

  被驅趕,害怕的不得了的月生忍著疼痛爬過去撿起竹籃,撿起折斷了的花朵,哭哭啼啼的走開了。

  程千帆的面色陰沉的可怕。

  他知道這個人,此人是童學詠的手下,名叫艾恒。

  “組長,你這方法有用嗎?”逞了威風的艾恒貓進了角落,他問正悶悶的抽煙的童學詠。

  “許是有用,或許沒用。”童學詠平靜說道,“試試看。”

  “我覺得有用。”艾恒想了想,自己補充說道,“早就聽說那程千帆對那個妹妹寶貝的不得了,巡捕房里也有說,‘小程總’很喜歡小孩子。”

  “我叫你嚇唬那小囡,你搶她錢做什么?”童學詠不滿說道,“那么小的娃,你那一腳可不輕。”

  “組長,是你說的,按我平常那般做就行。”艾恒叫屈說道。

  組長什么都好,就是太心善,做這一行,什么都可以有,唯獨不可以心善,不過,倒也可以理解,組長對他家小囡也是寶貝的不得了,許是當爹的對孩子都心軟一些吧。

  而且,一個有心善舉動的組長,總比冷血無情的家伙要好一些,若是那種人,他艾恒都要格外小心,防著自家哪天被長官害了性命換取功名錢財。

  童學詠哼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換藥了。”一個聲音在程千帆身后響起。

  程千帆答應了一聲,然后他猛然起身扭頭去看。

  這個嘶啞的聲音是陌生的。

  一名身穿醫生服,戴著口罩,掛著聽診器,推著換藥車的醫生站在那里。

  “室長?”程千帆眼神中的警惕和疑惑之色收斂,他驚訝不已。

  這個醫生打扮的人竟然是岡田俊彥。

  門口的龐元鞠輕輕的帶上房門,在走廊里慣例警戒。

  “門口那兩個人是丁目屯的人吧。”岡田俊彥也走到窗臺邊,指著大門口的方向問道。

  因為覺察到有七十六號的人仍然在監視宮崎健太郎,岡田俊彥不得不喬裝成醫生秘密來見。

  “兩個人?”程千帆驚訝問道。

  “除了剛才搶奪賣花女孩子的那個,角落還有一個。”岡田俊彥說道。

  程千帆露出恍然之色,他點點頭,說道,“是的,他們是七十六號的人,搶錢的那個叫艾恒,此人是童學詠的手下。”

  “童學詠…”岡田俊彥點點頭,他聽說過這個人,以前是紅黨上海南市區交通站的副站長,被特高課抓捕后投誠,后來和其他一些中統、軍統投誠分子一起去了七十六號。

  “你對那個艾恒起了殺心?”岡田俊彥忽而問,他盯著宮崎健太郎的眼睛看,似乎是要捕捉什么。

  “那張鈔票是我給那個支那小女孩的。”程千帆沒有否認,他甚至是沒有絲毫的猶豫,冷笑一聲說道,“我給的錢,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他的笑容中帶了一絲輕蔑和殘忍,“有我的點頭,艾恒殺了那個支那女孩都可以,沒有我的允許,他不能去搶那個女孩。”

  岡田俊彥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么。

  這倒是符合他對宮崎健太郎的印象,支那人的性命完全不被宮崎健太郎看在眼中,他的關注點反而只在那張鈔票上。

  實際上,在岡田俊彥看來,宮崎健太郎的精神是有問題的,當然,這個有問題不是說宮崎健太郎是精神病,而是宮崎健太郎應該是有些神經質。

  根據他所掌握的情況,當初宮崎健太郎親手殺死那個中國女孩全家后,便有些神經質了,也許正因為經歷了這種感情上的‘變故’,宮崎健太郎這個家伙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金錢和美色上,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令宮崎健太郎能夠保持基本健康、正常,甚至于似是比以往還更加機敏圓滑一些了。

  “特工總部對你的調查進行到哪一步了?”岡田俊彥問道。

  “進行過一次直接談話,我將我知道的,能說的都說了。”程千帆正色說道,他微微皺眉,“只是,現在看來丁目屯的那些愚蠢的手下似乎還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他有些不滿,“他們盯著我只會浪費時間,反而會放跑了真正可疑分子。”

  “他們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所以,以他們的角度來看,那些對你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岡田俊彥搖搖頭。

  倘若不是因為知道程千帆實際上是帝國特工宮崎健太郎所假扮,便是他,甚至已經下令憲兵將程千帆抓起來嚴刑拷打審問了。

  程千帆默然點點頭,有些無奈的樣子。

  “龐元鞠和醫院的一個臨工有過接觸。”岡田俊彥說道,“他在那個臨工面前適當的表露了對帝國的不滿和仇恨。”

  “室長,屬下不解。”程千帆露出不解之色。

  在岡田俊彥的目光示意下,程千帆繼續說道,“即便是機關總二院內部有仇日分子,也不需要龐元鞠涉入調查吧?”

  龐元鞠的理想車行是‘梅機關’在南京的一個重要交通站,按理說輕易不要涉險其他工作。

  “龐元鞠還有一個身份。”岡田俊彥說道,“他是警察局的秘密探目。”

  岡田俊彥這么一說,程千帆立刻便明白了。

  警察局的秘密探目,這是龐元鞠的另外一層保護色,用來掩護其真正的身份——‘梅機關’特工。

  假裝對日本不滿,接近醫院臨工以試探,這本就是警察局密探該干的工作,同時,這也可以對外營造出這位理想車行的經理暗中對日不滿的表象,這本就是一環套一環,可以最大程度上確保龐元鞠真正身份不會暴露:

  很少有人會想到,一個私下里對日本有不滿情緒之人會是維新政府秘密警察,更沒有人會想到,一個維新政府秘密警察會是帝國特工。

  “宮崎,你就一點也不關心汪填海有沒有受傷?”岡田俊彥看著宮崎健太郎,語氣平淡中帶著一絲絲的好奇之色問道。

  “汪填海離我太遙遠了。”程千帆說道,他的眼眸中閃過一抹鄙夷之色,然后是心有余悸。“和這個人挨太近,太危險了。”

  岡田俊彥搖搖頭,宮崎健太郎有很多優點,只是這個家伙太過貪生怕死了,很顯然,當日宮崎健太郎挨了槍,整個人驚魂未定,他本就對中國人沒有什么好感,即便是對汪填海這等人也是如此,剛才宮崎眼眸中的那一抹鄙夷之色雖然只是一閃而過,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故而,當時的宮崎健太郎壓根不會去考慮和關心汪填海的情況。

  這倒是符合他對于宮崎健太郎的印象。

  “有一個情況,需要與你說一聲。”岡田俊彥說道。

  程千帆便露出恭敬聆聽的姿態。

  “你人并不在天津這個情況,在法租界內部已經并非秘密。”岡田俊彥說道。

  “怎么會這樣?”程千帆露出驚訝之色,“即便是信虎的媽媽,也只知道我現在在天津,巡捕房內部怎么會…”

  說著,程千帆露出思索之色,他看向岡田俊彥,問道,“室長,可是巡捕房內部有人故意泄露?”

  岡田俊彥露出一抹欣賞之色,他微微頷首,“此事是秘密運作,巡捕房內部知道你沒有去天津的人很少,即便是巡捕房的高層也是僅有數人知道,這件事很好查。”

  “室長認為這是沖著程千帆來的,還是沖著帝國來的?”程千帆思忖問道。

  他看著宮崎健太郎,“現在巡捕房內部流傳,你并非是去天津,而是去借著出公差的名義帶著情婦鬼混去了。”

  程千帆的臉色連連變化,最后是怒不可遏,他的左拳攥緊,同時露出焦急之色,“室長,南京事何時了結?屬下需要急返上海。”

  “噢?”岡田俊彥深深的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給我一個允你回滬的理由?”

  “巡捕房內有人要趁我不在,想害我。”程千帆眼眸中滿是恨意,“他們制造這種謠傳,意在害我名聲,毀掉我在巡捕房的前程。”

  你擔心的是你的發財事業吧,岡田俊彥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心中說道。

  同時,他的心中放心了,出了這樁事,他第一反應是巡捕房內部有人要搗亂,表面是針對程千帆,實際上是針對帝國,針對汪填海政權,擔心此人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機密情況,是否下一步要爆出來程千帆實際上是加入了汪氏的談判團隊,現在正身在南京。

  故而,他想要聽聽宮崎健太郎這個當事人對此事的看法。

  “你認為是什么人要害你?”岡田俊彥饒有興趣問道。

  “張笑林!”程千帆咬牙切齒,“一定是張笑林。”

  在程千帆病房所在樓層最接近拐角的一個房間,這是醫務人員臨時休息室。

  湯炆烙來回踱步,他的雙手不斷交叉進進出去。

  就在此時,有手下敲門進來了。

  “怎么說?”湯炆烙立刻問道。

  “確認了。”手下滿眼都是喜色,說道,“牛小年點頭了,走廊里那人就是上次那人。”

  “那房間里同程千帆見面那個呢?”湯炆烙急忙追問。

  “那人戴了口罩扮作醫生走過,牛小年的眼睛又被打腫了,看不清。”手下說道。

  “唔。”湯炆烙點點頭,他搓了搓手,即便是程千帆病房內那人無法確認,但是,已經確定走廊里放風警戒那人正是目標之一,這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組長,組長。”手下說道,看到組長陷入沉思,他不得不連連提醒,“組長。”

  “嗯?”

  “要不要抓人?”手下滿眼都是雀躍之色,說道,“組長,抓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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