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田俊彥看著佐上梅津住將書信交給巡捕房崗哨,并且熟練的奉上了兩枚大洋的辛苦費,點了點頭。
“閣下,可以了。”佐上梅津住回到車內,“我們現在去酒樓等候即可。”
“是他。”程千帆看著那輛小汽車離開,他放下望遠鏡,露出思考之色。
竟然是憲兵隊的佐上梅津住。
佐上梅津住拉開汽車車門的時候,程千帆曾經試圖窺視車內另外那人是誰,只可惜佐上梅津住很有經驗,他沒有拉開靠近巡捕房這邊一側的車門,而是從另外一側車門上下車。
幾分鐘后,副總巡長辦公室。
程千帆看著手中的信封。
“那人還說了什么沒有?”他問。
“那人說自己姓卓,是程總您的朋友。”巡捕說道,“還說要說的都在信里了。”
程千帆擺擺手。
巡捕退出房間,輕輕的帶上了房門。
信封上抬頭寫著:程兄鈞鑒。
落款是‘知名不具’。
程千帆沒有直接用手,他戴上了白手套,用鑷子取出信封內的信箋。
里面是一張普通的白紙,白紙上寫了一句話:
途徑貴門,本無意叨擾,程兄眼尖,佩服,現做東相邀以茲賠罪。
卓一夫于春風得意樓,恭候大駕。
程千帆冷笑一聲。
這個佐上梅津住,明明是一個禽獸不如的劊子手,偏卻文縐縐的,好似多么講禮儒雅。
佐上梅津住的這個署名卓一夫,也是有講究的,卓取佐上之佐,一夫是取自宮崎一夫的一夫。
方才是在試探自己的反應?
程千帆皺眉思索。
故意將車子停在馬路對面,看自己是否會注意到?
然后又送信上門相邀。
有毛病!
不過,程千帆知道自己方才的應對是正確的:
他故意拉上窗簾,這個破綻賣的對。
程千帆按了下辦公桌上的響鈴。
“小猴子,備車。”
辜新瑞摸出白金殼的懷表看了看時間,他的肚皮也在這個時候咕嚕嚕叫喚起來。
他朝著身旁的女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就這一家吧,這家的鱔絲面做得最好。”
“春風得意樓經常有巡捕房的人來吃飯,不安全。”唐筱葉輕輕搖頭,低聲說道。
她便知道程千帆非常鐘愛于此家。
“不必擔心。”辜新瑞搖搖頭,“以你我的身份,在春風得意樓吃飯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他非常紳士的接過唐筱葉的手包,并且將臂彎送過去,“記住了,做符合身份的事情。”
“辜少爺,您來了。”店小二眼尖,看到辜新瑞和漂亮的女伴走來,便忙不迭的上前熱情迎接。
“崔小迪,果然還是你小子最機靈。”辜新瑞笑道,“安靜的雅間。”
他遞了一張鈔票過去。
鈔票不是飯資,是辜少爺賞的辛苦錢。
“還是老樣子?”崔小迪引領著兩位上樓,恭敬的笑問。
“躁氣,今天吃點別的。”辜新瑞搖搖頭,“兩份鱔絲面,爆魚,涼拌海蜇,油烙筍干,一壺花雕。”
“不許喝酒。”唐筱葉皺眉,搖了搖辜新瑞的臂彎。
“好好好。”辜新瑞拍了拍唐筱葉的手臂,“涼茶,杏仁奶。”
“好嘞,您稍等。”崔小迪將兩人在雅間安頓好,喜滋滋下樓。
“你小子,吃了蜂蜜屎咯?”一個老客問道。
“辜少爺賞的。”崔小迪亮了亮手中的鈔票,顯擺說道。
“你還別說,整個春風得意樓就你小子最機靈,活該你得了賞。”老客笑著說道。
就在此時,酒樓門外響起了刺耳的剎車聲。
然后是喇叭聲,叫罵聲,哭泣聲,求饒聲亂作一團。
原來卻是一位女士一個不小心沒有拉住孩子的手,孩子跑開了,險些被汽車撞到。
女士嚇壞了,就要沖向車子抱孩子。
然后就看見小汽車邊踏的黑衣短打保鏢跳下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女人。
與此同時,又有幾人騎著自行車沖過來,將自行車隨手一扔,端著手槍就圍過來。
女人嚇壞了,瑟瑟發抖,指著不遠處嚎啕大哭的孩子,嘴唇哆嗦著,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放手。”侯平亮一把從女人的手中奪過手包,直接將包里的東西倒在地上。
小鏡子,手絹,一個日記本,一支鉛筆,一個有些掉皮的錢包,還有一個啃了一半的燒餅。
“帆哥,安全。”侯平亮扭頭沖著車子喊道。
一名保鏢一手握著槍,另外一只手拉開車門。
另外幾名保鏢則立刻聚到車門邊,雙手握槍,同時警覺的觀察四周的情況。
西裝革履的小程總施施然下車。
他掃了眾人一眼,又抬頭看了一眼日頭,有些刺眼。
“帆哥。”一名保鏢將短槍插在腰間,從車內取出、捧著鎏金的眼鏡盒雙手遞過來。
程千帆取出太陽鏡戴上,又抬頭看了一眼日頭,滿意的點點頭。
女士被槍口指著,手包還被搶走,孩子此時已經爬過來,在她身邊嚎啕,現在看清楚自己不小心‘得罪’的是‘小程總’,更加害怕了。
“程總,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大人不記小人過。”女人直接跪下來了。
“嗯?”程千帆低頭看了一眼哭泣的女人。
女人一把將孩子一拉,讓孩子也趕緊跪下。
五六歲的娃娃似乎明白了,嚇得不敢哭泣,一邊磕頭一邊喊道,“太君饒命,日本大大的好,太君饒命。”
程千帆低頭看母子倆磕頭。
太陽鏡成功的遮蔽了他的目光,也遮住了他眼眸中的悲傷。
“你這娃娃。”‘小程總’彎腰,蹲下來,他笑吟吟的,明明是說著小娃娃,卻是摩挲著孩子媽媽的下巴,“虎頭虎腦的嘞。”
說著,這才拍了拍小男娃的臉蛋。
起身的‘小程總’徑直走向春風得意樓的大門,在酒樓經理殷勤討好中步入大堂。
“錯了,瞎喊什么嘞。”忽而,程千帆停下腳步,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說了這么一句,“小猴子,弄亂東西要賠錢。”
咣啷啷。
侯平亮從身上摸出幾枚銀洋,扔在了女人的腳邊。
“謝程總,謝程總,謝謝程總。”女人不住的磕頭。
“謝太君,謝太君,日本大大的好。”小男孩也趕緊跟著磕頭。
在保鏢的拱衛下走在木樓梯上的程千帆,他的臉上洋溢著笑容,這似乎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得意的笑,張揚的笑,囂張的笑。
“雜碎!”辜新瑞站在二樓的欄桿邊,看著這樣一幕,他面色是平靜的,卻是低聲罵了這么一句。
程千帆,該死!
在遠端的雅間門口,佐上梅津住陪著岡田俊彥也正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么一幕,兩人的臉上帶著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