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自己的同志手里,說明我在敵人內部的潛伏沒有暴露。”趙樞理微笑著,“這是我能想象的對黨交出的最好的工作答卷。”
張萍看著趙樞理,她覺得趙樞理的笑容仿佛會說話。
‘火苗’同志判斷是正確的,趙樞理通過蛛絲馬跡已經猜到她和組織上聯系上了。
并且,趙樞理也知道她猜到了。
但是,出于組織紀律,張萍什么都不能說,趙樞理什么都不能問。
他能做的就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同時以這樣的方式向她傳遞信息,或者可以理解為一種另辟蹊徑的向黨組織匯報工作。
“上海特高課行動一室的室長荒木播磨親自來和我談的。”
“這個人我以前見過,他曾經來到巡捕房找過程千帆,程千帆稱呼其為黃老板。”
“由此可見,程千帆這個人應該是早就私下里和日本人勾結在一起了,甚至可能已經秘密當了漢奸。”
“這位‘小程總’素來和日本人親近,他投靠日本人是早晚的事情。”張萍點點頭說道。
天知道她此時內心里是憋的多么難受,只能在心里樂著。
同時也是更加贊嘆和震驚于‘火苗’同志潛伏之深,簡直是出色極了。
“這不一樣,程千帆以后必將投靠日本人,同他早就秘密投靠了日本人,這是截然不同的性質。”趙樞理搖搖頭,“具體到工作中,也意味著我們對于這個人的判斷是有著偏差的。”
“我向日本人提出來將程千帆的副總巡長拿下,由我頂上去。”趙樞理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這本身便是一種試探,既是試探日本人對我的重視程度,同時也試探程千帆和日本人的真正關系。”
“所以,結果呢?”張萍問道。
“那個日本女人的答復是他們會認真考慮我的要求的。”趙樞理沉吟說道,“我不太相信他們,他們答復的太容易了。”
“中央區巡捕房的副總巡長人選,哪怕是日本人,都很難輕易去左右。”趙樞理說著,停頓了一下,“不,實際上日本人越是想要推某人上去,現在的形勢下法國人是越發難以接受。”
“所以,你認為那個女人和她背后的特務機關只是想要快一些拉你下水?”張萍問道。
“這種可能性極大。”趙樞理思索說道,“對此,我有兩個分析。”
“其一,日本人做事太粗糙,毫無誠意,不過,這并不符合我對他們的印象,這些日本人,做事情可以說是細致到了骨子里,法租界中央區巡捕房便衣探長的身份,他們不應該如此輕慢的。”
“你是懷疑他們如此急迫的拉攏伱,是因為他們在近期內需要用到你?”張萍立刻明白了趙樞理的意思了。
“聰明。”趙樞理朝著張萍豎起大拇指,“這是我唯一能夠想到的可能性。”
“特高課那邊呢?”張萍想了想,問道。
“荒木播磨直接拒絕了我的要求。”趙樞理放下搪瓷缸子,“他們愿意在別的位置上盡量滿足我的要求,雖然具體是什么職位他們沒有明說,不過以我的直覺來判斷,荒木播磨似乎并不擔心我會無動于衷。”
“先不說上海特高課準備了什么樣的條件,他們直接拒絕了我要求拿下程千帆的要求,這便間接說明了日本人是滿意程千帆的,最起碼他們對于程千帆擔任中央區巡捕房副總巡長這個職務是滿意的。”
而此前一直傳聞程千帆能夠擠掉上官梧拿到中央區副總巡長的位子,這背后便有日本人的影子,現在這個傳聞也得到了證實,這也是我判斷程千帆可能早就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的一個原因。”
趙樞理看著張萍,“當然了,荒木播磨直接拒絕了我的要求,這反而說明上海特高課是有誠意和我談的。”
“那個日本女人背后藏頭露尾的特務機關,極可能更多是緊急想要利用我的身份做某件事。”趙樞理點燃一支煙,輕輕吸了一口煙,“上海特高課則不然,他們應該是確實看重我,想要吸納我。”
“那么,你得選擇呢?”張萍問道。
“有些矛盾,一時之間難以選擇。”趙樹理搖搖頭,“我對于那個日本女人到底打什么主意,有什么陰謀很感興趣,不過,投靠對我更加重視的特高課,這對于長期潛伏很有幫助。”
說著,他看著張萍,“實在是難以拿定注意,張萍,你幫我參謀參謀。”
“兩個選擇,各有利弊,確實是令人為難。”張萍皺眉,仔細思索片刻說道,“我想想,盡快答復你。”
“可以。”趙樞理便笑了,“我等你消息。”
數日后。
大世界。
小程總嘴巴里叼著一支煙,有些醉意微醺。
今天是中央巡捕房袁開洲巡長的農歷生日,袁巡長擺了酒,眾人吃飽喝足后便來大世界高樂。
此時此刻,程千帆在望著一個女人的背影。
這是一個穿著紫紅色旗袍的背影。
渾圓、風韻的臀部,就像是精美的瓷器那婀娜的勾勒曲線。
他實在是很難把這個開放得猶如嫵媚至極的花朵一般炙熱的女人,和那個看起來有些靦腆,甚至還會因為他的炙熱的目光而有些臉紅的書店老板娘聯系在一起。
是的,這個嫵媚漂亮的女人就是驪朱。
一年半前的那場大戰,即便是法租界也難以完全和戰火隔絕。
驪朱的書店挨了炸彈,人們在廢墟中找到一個血肉模糊的尸體,是書店那個微胖的、總是帶著笑容的女店員,而老板娘驪朱則是連尸體都沒有找到。
沒想到一年半后,竟然在此地又遇見。
程千帆的臉上帶著一絲笑容,似是和‘昔日緋聞情人’重逢的那種竊喜,表情又似乎在回味某些令人臉紅的舊事。
他輕輕抽了一口煙,然后就這么的口中叼著香煙,不緊不慢的朝著洗手間走過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從女洗手間出來的驪朱。
女人似乎是有剎那間的驚慌,然后很快便恢復了平靜。
驪朱挎著小坤包,和小程總擦肩走來,奉上矜持的笑容,“程先生,請讓讓。”
“我喜歡聞這個味道。”小程總抽抽鼻子,他聞了聞驪朱頭發的氣息,“還是你以前喜歡用的燙發水的味道。”
“程先生,你認錯人了吧。”女人顰眉,輕微皺鼻子。
“也許吧。”程千帆竟是直接點點頭,他讓出了道路,“美麗的女士,請吧。”
女人矜持的點點頭,剛走了兩步,就聽見‘啪的一聲’感受到自己臀部受到的擊打。
羞憤不已的女人沒敢回頭,捂著屁股走開了。
程千帆輕輕吸了口煙,彈了彈煙灰,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甚至還將偷襲女士臀部的右手湊到鼻間嗅了嗅,竟又露出了幾分似嫌棄似懷念的表情,搖搖頭,轉身去洗手。
一個男人從男洗手間出來,差點撞在了程千帆的身上。
“對不住。”男人趕緊道歉,“您別介意。”
“呦,童先生。”程千帆看了一眼來人,驚訝出聲。
“程副總。”童學詠見到程千帆,也是十分驚訝,“您這是?”
“同僚小聚。”程千帆扔給童學詠一支煙,指了指外面。
兩人在廁所外面的靠近南側的走廊抽煙,攀談起來。
“童先生這是和汪隊長一起來的?”程千帆左顧右盼,眼眸中閃爍著一絲興奮之色,甚至于右手還下意識的摸向槍套。
“沒有,沒有,我自己來喝酒的。”童學詠趕緊解釋,他壓低聲音,湊過來說道,“程副總,且不說汪隊長不是和我一起來的,要是他知道您來了,現在也早就跑沒影了。”
“啊——”程千帆瞇著眼睛看童學詠,然后“哈哈哈”大笑起來。
童學詠也跟著哈哈哈大笑。
笑著,童學詠朝著程千帆抱拳,“程副總,以前沒有機會,下次童某做東,您賞臉。”
程千帆吐出一口煙圈,“看時間吧。”
說著,‘小程總’一招手,一名侍者殷勤的捧著煙灰缸過來,程千帆將煙蒂在煙灰缸摁滅,又拍了拍有些微醺的腦袋,朝著童學詠揮了揮手。
童學詠站在原地,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看著程千帆走開,絲毫沒有被婉拒后的沮喪和不滿,直到程千帆的背影從走廊右轉不見了,童學詠才舒了口氣,然后又苦笑著搖搖頭。
“因你與我走得近,這家伙是連你也一起記恨上了。”汪康年從一個角落里出來,從身上摸出一個小巧的鐵皮盒子,打開盒子,取出了一粒話梅糖塞進嘴巴里,又將鐵皮盒子朝著童學詠示意。
童學詠搖搖頭,直接說,“我又不咳嗽。”
汪康年便哈哈笑起來,指著童學詠說道,“你知道嘛,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你們紅黨出身的,大多愛講真話。”
童學詠便皺眉,然后苦笑,“汪兄,咱能別再提‘紅黨’嗎?”
“不能。”汪康年表情竟然十分的嚴肅,就那么的盯著童學詠看。
童學詠毫不猶豫的和其對視,最終苦笑著搖搖頭,轉身要走,汪康年這才哈哈大笑,“童老弟,開玩笑,開玩笑,莫生氣,氣壞了身體就不好了。”
“我先回家了。”童學詠無奈嘆口氣,“囡囡還在家等著呢。”
“回吧。”汪康年這才作罷,“我讓人買了沈大成的條頭糕放在車子里了,你帶回去給侄女當夜宵。”
“你啊你。”童學詠便笑著說道,“比我這個當父親的還疼她。”
汪康年哈哈大笑。
看著童學詠離開的背影消失不見了,汪康年臉上的笑容消失,轉為一絲疑惑,繼而是有些嚴肅。
“大哥,你還是不放心童助理?”小四不聲不響的靠近,低聲問道。
汪康年搖搖頭,“童學詠已經沒有退路的,我在想程千帆。”
“大哥,我剛才去打探了一番,今天是袁開洲的生日宴,程千帆是赴袁開洲的東道,他帶的人不多。”小四的眼眸中流露出兇狠之色,“要不要趁機…”
汪康年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振奮之色,不過,旋即這一抹動心被理智所壓制,他搖搖頭,“如果是出其不意,也許還有幾分成功把握。”
“不過,程千帆既然見到了童助理,自然也猜到我也在,他即便是此前沒有什么防備,現在也已經高度戒備了。”
就在此時,一名偵緝大隊隊員跑過來低聲匯報,“隊長,鐘國豪帶了十幾個人來到大世界了。”
汪康年點點頭,揮手示意手下離開,然后他沖著小四左右擺了擺右手,“那就是一怕死鬼!難殺的!”
“帆哥。”豪仔走到程千帆的面前,“屬下沒來遲吧。”
“大頭呂呢?”程千帆腦袋微微右側偏,然后右手拍了拍脖子,打了個酒嗝,問道。
“呂哥帶了弟兄埋伏在外面。”豪仔說道,“呂哥說了,汪康年要是敢對您下手,除非是先解決了他。”
“對,汪康年干掉我,然后我在地底下等他替老子報仇是吧?”程千帆沒好氣哼了一聲。
豪仔不說話,低著頭,遮掩笑意。
“查到汪康年來大世界做什么了嗎?”程千帆問道。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路大章喝的微醉,在一名舞女的攙扶下朝著廁所走過去。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皆是微微一笑,點頭致意。
豪仔也看到了路大章,并沒有在意,組長和這位路大章路巡長關系好,這在巡捕房不是什么秘密。
“具體原因還沒有查到。”豪仔說道,“不過,有人說汪康年似乎格外關注什么‘爛泥’舞蹈團。”
“爛泥?”程千帆微微錯愕,然后哭笑不得,“是萊尼吧。”
“對,是爛泥。”豪仔點點頭,“起這名字真是一言難盡。”
程千帆看了豪仔一眼,終歸還是沒有繼續糾正,“告訴大頭呂,準備動手。”
“目標是汪康年?”豪仔急忙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
“是汪康年身邊的那個小四。”程千帆微微搖頭,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