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西!
程千帆腦海中迅速浮現此人的相關資料。
去年十一月初,上海淪陷。
日軍占領了華界。
租界淪為孤島。
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城市,更是遠東最大的經濟、金融中心,日寇對上海極為重視,甫一占領上海,便緊急成立了一個臨時偽政權。
在淞滬會戰還沒結束的時候,曾任福建省財政局局長、廣東國民政府民政司司長,畢業于日本早稻田大學的蘇文西便開始在浦東一帶積極活動。
此人積極組建維持會協助日軍占領。
淞滬會戰結束以后,日本人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便酬功將偽市長的帽子扔給了搖頭乞尾的蘇文西。
去年十二月初,蘇文西在日本人支持下,在浦東成立了‘大道市政府’。
所謂大道,出自《禮記》: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如此煌煌大氣之名,被漢奸盜用為偽政權名字,實在是恬不知恥。
蘇文西就職大道市市長一職,隨即便發布了《上海市大道政府暫行組織法》,要求原國府公職人員七日內必須到崗,否則嚴懲不貸,同時強迫上海灘大小報館全文報道、慶祝大道政府成立的消息。
此外,蘇文西的大道政府行文法租界、英美租界當局,要求租界方面承認大道政府是上海唯一合法政權,驅逐國府方面在租界的人員,不過,租界方面對此保持冷淡處理,并不配合。
蘇文西的偽“上海市大道政府”下轄14個區。
不過蘇文西這個偽市長的命令經常出不了浦東。
不僅僅租界方面不承認他的偽政權,其他的漢奸也多不怎么買他的賬。
甚至于一手扶持他上臺的日本人,也對他態度較為冷淡,認為此人資歷不足,能力有限,上不了臺面。
目前,日本方面正在謀劃在南京籌備偽政權,并且傳聞將要派人取代蘇文西的上海市長一職。
故而蘇文西最近上躥下跳,想要接觸、討好日本方面的高層,保住自己的偽市長一職。
“健太郎,你對蘇文西此人怎么看?”今村兵太郎問道。
“武漢政府方面說此人‘沐猴而冠’。”程千帆思忖片刻,說道,“此話雖然難聽,卻不乏道理,究其原因,蘇文西此人資歷不足,影響力有限,且此人是福建人,此前多在福建、廣東任職,在蘇浙滬并無根基,嚴格說起來,并不是上海市長的合適人選。”
今村兵太郎看了宮崎健太郎一眼,似乎是驚訝于他的言辭犀利。
“這些話學生也只在老師面前說。”程千帆恭敬說道。
今村兵太郎點點頭,明白宮崎健太郎的意思,這是因為兩人現在是師生關系,所以言語間便少了幾分顧忌。
對此,今村兵太郎內心是高興的,這說明宮崎健太郎是真的尊敬他,視自己為老師,無話不可談。
“那依你之見,我要不要見一見此人?”今村兵太郎微笑問道。
“見一見也可以。”程千帆的嘴角露出一抹驕傲的笑容,“中國人骨子里都是貪生怕死、追逐名利,此人雖然能力不足,但是,一直為帝國奔走,不能說是一條好狗,但是,勝在還算忠心。”
今村兵太郎贊許的點點頭,宮崎健太郎所言,正是他所想,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宮崎健太郎,這個年輕人進步飛速,頭腦聰明,分析問題也多能直指問題關鍵,非常不錯。
對于自己的教導成果,今村兵太郎可謂是頗為滿意的。
“健太郎,你認為三本君會選擇何人來做這個中間人?”今村兵太郎將話題拉回,問道。
“很難猜。”程千帆皺眉,搖搖頭,“三本課長并未透露什么風聲,不過,以屬下對三本課長的了解,他應該會選擇一個極為聽話之人。”
今村兵太郎微微頷首,這確實是符合三本次郎那個家伙的性格,此人掌控欲極強。
“若是老師來運作此事,老師會選擇何人?”程千帆輕聲問道。
今村兵太郎微微一笑,指了指名單上一個名字。
程千帆微微錯愕,然后面上露出思索之色,最后是敬佩之色,“老師深謀遠慮,令學生嘆為觀止。”
“且拭目以待,也許三本君胸有成竹了呢。”今村兵太郎面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此事是特高課在背后操作,今村兵太郎決定暫時靜觀其變,他和程千帆研究名單,也是未雨綢繆。
此外,也有向程千帆通氣之意。
宮崎健太郎匯報三本次郎密謀安排上官梧謀取中央巡捕房總巡長之事的時候,今村兵太郎能夠感受到宮崎健太郎內心中應該是有些憤懣的。
此事事關巡捕房,三本次郎卻沒有向宮崎健太郎這個中央巡捕房巡長的下屬通氣,宮崎不可能沒有怨言。
念及此,這也是今村兵太郎為何會主動告知宮崎健太郎名單之事的原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更何況,現在宮崎健太郎成為了他的學生,堪稱已然是他的嫡系,今村兵太郎對他自然更多了幾分親近和信任。
門開了。
坐在車子里悶悶抽煙的蘇文西立刻打起精神看過去。
透過車窗,可以看到今村小五郎送客人出來。
此人戴了帽子、面部有口罩,風衣的領口豎起來,再加上光線不佳,看不得面貌,只能粗略判斷應該是一個年輕人。
“此人是誰?”蘇文西問道。
今村小五郎親自送此人,且遠觀可見,今村小五郎與此人頗為熟稔,兩人說話間,今村小五郎甚至面帶微笑的拍了拍此人的肩膀,后者鞠躬行禮,揮手作別。
“不清楚。”小許皺眉說道,“市長,要不要安排人跟著?”
“罷了。”蘇文西搖搖頭。
僅以所見,便可以初步判斷此人同今村兵太郎的關系頗為親近,若是跟蹤此人被發現,惹怒對方,可不大妙。
關鍵時刻,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就在此時,此人走了兩步,看向了這邊的車子,摘下禮帽,微微點頭致意,隨之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蘇文西見狀,心中一動,似乎此人對自己的態度不錯,若是能結識此人…
罷了,此人將自己包裹的如此嚴實,必然不想被人認出身份,還是不要橫生枝節。
不過,蘇文西心中暗暗記下此事,自己若是能收獲今村兵太郎喝下的新任和友誼,日后未嘗不能和此人相識,引以為助力。
程千帆轉了幾個巷子,再度出來后,已經遠離今村兵太郎的別墅。
他隨手招了輛黃包車。
半小時后,在一個電報廳門口下了車。
程千帆緊了緊風衣領口,在電報廳要了個電話。
看了一眼正在埋頭看桃色小報的工作人員,程千帆將一張紙幣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走。
十余分鐘后,程千帆出現在另外一個巷子口,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停在了他的身旁。
“我需要立刻見到彭書記。”程千帆沉聲說。
“出了什么事?”開車的路大章熟練的起步,低聲問道。
“日本人要對彭書記下手了。”程千帆眉頭緊鎖。
盡管沒有來得及從今村兵太郎的口中打探到包括李崞劼等人的對日態度,不過,他卻是赫然看到有幾個名字的后面被用紅筆圈起來,打了叉叉。
很顯然,這是嚴詞拒絕日本人拉攏之人,惹怒了兇殘的日寇,侵略者打算對他們下狠手了。
其中在彭與鷗的名字后面,便有一個大大的叉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