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聽清楚了?”路大章丟了一支煙給對方。
男子雙手接過香煙,聞了聞,露出討好的笑容,將香煙夾在了耳朵后面。
“打聽清楚了,茍姨婆就一個女兒,嫁到茅山去了,他哥哥是一個老鰥夫,老婆早死,沒有兒子,聽說和巷子頭的駱寡婦勾勾搭搭。”男子說道。
“干得不錯。”路大章點點頭,“這件事…”
“路巡長且放心,誰不知道我成老二嘴巴最嚴實了。”成老二嘿笑一聲,不是他嘴巴嚴實,是他知道嘴巴什么時候該嚴實。
“走了。”路大章擺擺手,走了兩步,從兜里摸出剩下的半包煙,扔了出去,“你小子最近老實點,巡捕房嚴查,小心挨了槍子。”
“那不能,我老實著呢。”成老二接過半包煙,喜滋滋說道。
路大章晃晃悠悠,上了一個茶樓,喝茶,聽戲,約莫半個鐘頭后,確認沒有人跟蹤自己,這才施施然下樓,按照約好的時間,去同老黃接頭。
“查清楚了,賣桂花糕的女人只有一個女兒,嫁到了茅山,他哥哥是一個鰥夫,沒有子女。”路大章表情嚴肅說道。
“如此,基本可以確定,那個所謂的歐小山在撒謊。”路大章說道,“此外,按照描述,此人同黨務調查處一個叫小歐的小特務極為相似,且此人已經消失不見有段時間了。”
“好。”老黃起身拍了拍屁股,“我這就向組織上匯報。”
法租界的戒嚴令還沒有取消,程千帆吃罷晚飯,再度返回中央巡捕房,查看手下們執勤的情況。
訓斥了偷偷推牌九的兩個手下,又四處轉悠了一圈,小程巡長離開巡捕房之前,順路去了醫療室。
“老黃,你上次給我開的牙疼的藥,再來點。”程千帆敲門,大聲說道,“老黃,老黃。”
沒有回應。
“這個老黃,又不知道躲哪里喝酒去了。”程千帆嘟囔著。
就在這個時候,門開了,露出了老黃那張醉醺醺的臉。
“干啥?”老黃打了個酒嗝。
“干啥,那要,牙疼藥。”程千帆沒好氣說道,信步進了房間,“老黃,你這喝法,早晚死在酒瓶子上。”
“等著,我去拿藥。”老黃晃晃悠悠,打開藥柜,找了好一會,才找到止疼藥,擰開藥瓶,倒出十幾顆,包好,遞給程千帆。
程千帆接過,隨手放進兜里,捂著鼻子出來,老黃的屋子里都是酒味,痰盂里似乎還有嘔吐物,這味道別提了。
老黃用兩層紙包藥的。
回到車上,程千帆拿掉外面那層紙看。
“此兄妹二人,妹妹只有一女,遠嫁茅山,哥哥無子女,黨務調查處有一特工,名喚小歐,目前消失不見。”
果然,程千帆暗暗點頭。
他從手套箱摸出漿糊,揩了一點,將紙張黏在了一支香煙上,點燃了,叼在口中,將情報毀尸滅跡。
當夜,‘火苗’發電西北總部:
《申報》外桂花糕攤主,女子只一女,遠嫁,男子無子女,黨務調查處特務曾有特務小歐,現消失不見,同歐小山高度一致。
第二天 西北。
延州。
鄭致苫與方木恒秘密會面。
“已經確認了,歐小山是國黨黨務調查處特務。”鄭致苫表情嚴肅說道,“木恒同志,你立功了,我代表西北保衛局向你表示感謝。”
“都是革命同志,應該的。”方木恒嘴里咬著一根草梗,說道,“我建議組織上立刻將歐小山抓捕,抗日宣傳大隊性質特殊,這個人留著是極大的隱患。”
“敵人既然已經暴露,我們是不會給他作惡的機會的。”鄭致苫說道,“組織上決定放長線釣大魚,目的是通過歐小山,挖出潛伏在西北的敵特。”
說著,他看著方木恒,“木恒同志,我們需要你的配合,穩住歐小山。”
“我沒有與敵人斗爭的驚艷,擔心誤事。”方木恒沉吟片刻說道,“我還是堅持我的意見,歐小山必須立刻抓捕。”
“好吧,我會將你的意見向組織上匯報的。”鄭致苫點點頭。
待方木恒離開后。
鄭致苫回到保衛局。
“怎么樣?木恒同志怎么說?”保衛局的一位領導問道。
“報告主任,木恒同志擔心經驗不足,會引起歐小山的懷疑,此外,他表示抗日宣傳大隊性質特質,同首長們多有接觸,故而他堅持認為必須立刻逮捕歐小山。”
主任思忖片刻,點點頭,“歐小山呢?”
“已經秘密抓起來了!”
“立刻審訊。”
“是!”
鄭致苫離開后,主任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個方木恒,革命意志堅定,對待敵人極為痛恨,可以排除嫌疑,是值得相信的好同志。
事關總部首長,他不敢大意。
一輛小汽車正行駛在滬寧公路上。
黑色小汽車的車頂上覆蓋著一面醒目的大英帝國國旗。
英國駐華大使許閣森爵士坐在汽車內,他移動了一下身體,扭了扭屁股。
從南京到上海的這條公路,已經算得上是中國境內最好的公路了,但是,公路歷經日本軍機多次轟炸、破壞,已經有些坑坑洼洼,這一路行來,實在是疲憊不堪。
昨日接到國民政府的秘密通報,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常凱申意欲搭乘他的座駕秘密前往上海,許閣森猶豫再三,最終答應。
不過,他的心中終究是有些忐忑的,中國是中立國,若是被日本方面得知此行為,勢必會引來日本方面的強烈不滿和抗議。
想到日本,許閣森也是有些頭疼。
大英帝國扶持日本崛起,這曾經被認為是英國外交政策的一個妙招。
甲午戰爭,日本擊敗了清朝,遏制了晚晴政府的崛起希望,而日俄戰爭,更是直接幫助英國實現了在遠東遏制沙皇俄國的戰略意圖。
不過,時日今日,日本這個棋子的野心極度膨脹,已經完全脫離了大英帝國的掌控。
許閣森搖搖頭。
今日他出發前,國府方面告知他,常凱申委員長臨時有要務,就不搭乘他的便車了。
許閣森對于這個消息是雀躍的,這也省得大英帝國難做了。
接近嘉定路的時候,路面更是坑坑洼洼,車輛顛簸,緩緩行駛。
就在此時,空中傳來了聲音。
許閣森掀開車簾,就看到兩駕日機耀武揚威、轟鳴而來。
許閣森皺了皺眉頭,日本人太猖狂了。
不過,他并沒有太多想。
日本人雖然驕橫殘暴,但是,決然不敢得罪大英帝國,是不敢襲擊他的座駕的。
然后,他就看到日本軍機一個俯沖,一頓掃射呼嘯而下。
“敵襲!”許閣森驚呆了,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日本人怎么敢的?
他們難道看不到車頂的大英帝國國旗?
車輛急忙加速逃竄。
“嗚——”
日本軍機開始投彈。
閃躲的車輛被一枚炸彈擊中,轟隆一聲,車輛開始燃燒起來。
并沒有結束。
日本軍機又接連投下了兩枚炸彈,空中盤旋觀察,確認擊中目標后,才晃了晃翅膀,迅速離開。
公共租界。
一個盛大的歡迎宴會正在籌備。
公共租界工部局的高層、英國商人、僑民代表也是光鮮亮麗,齊聚一堂。
這是歡迎英國駐華大使許閣森的宴會。
法國作為英國在歐洲的盟國,法租界也有公董局高層代表參加。
高大英俊的皮特少尉作為法租界政治處的代表,此時此刻,正在和一位美麗的小姐說話,不知道少尉先生說了什么,逗弄的露絲小姐花枝亂顫。
“狗男女。”程千帆扁扁嘴,心里罵了句。
他是跟著皮特來蹭吃蹭喝的。
當然,主要目的是趁機結實公共租界的一些人,拓展人脈。
“程巡長,我上次和你提過的生意,你考慮的怎么樣了?”杰爾遜端著紅酒杯過來,和小程巡長碰杯,自己喝了一口,問道。
“杰爾遜先生。”程千帆苦笑一聲,“你的那些貨物,即便是我,也很難賣出去。”
上次在沙遜大廈同這個美國人認識后,此人便找上門,向他推銷商品。
國人,特別是小布爾喬亞崇拜西洋貨物,美國貨按理說是不愁賣的。
不過,這個杰爾遜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運來了大批產品來上海灘銷售。
結果可想而知,除了一些愿意嘗嘗鮮的小開們,這批產品根本就賣不出去。
杰爾遜聞言,也是皺眉,他現在當然知曉這東西在中國沒有什么市場,但是,他的資金都被壓在這批貨物上,只能想盡辦法脫手之后,再尋求別的買賣。
程千帆看著愁眉不展的杰爾遜,心中盤算著。
火候差不多了。
已經涼了這個花旗鬼佬一段時間了。
他暗中打聽了,這個杰爾遜只是一個普通的美國商人,不過,杰爾遜的叔叔在美國經營藥品、醫療器材,這是為程千帆所看重的。
雖然他現在和法國人合作愉快,不過,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未雨綢繆、拓寬貨源渠道總歸是好事。
“這樣吧,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你推銷出去。”程千帆沉吟片刻,“不過,價格可能會很低。”
“沒關系,沒關系,價格都是可以談的。”杰爾遜高興說道,他現在已經不想著回本了,只求及時止損。
就在此時,一名公共租界的工作人員踉踉蹌蹌沖進來。
此人在英國駐上海總領事的耳邊低語一番,總領事先生臉色大變,急忙退場。
很快,有公董局的人宣布,歡迎宴會取消。
現場一片嘩然。
眾人紛紛不解。
很快,消息傳開了,大英帝國駐華大使許閣森爵士在來上海的途中遭遇了日本軍機轟炸,人已經送進醫院了,據說傷勢極為嚴重,生死未卜。
整個宴會場炸開了。
眾多名流、賓客目瞪口呆,議論紛紛。
“上帝啊,日本人怎么敢的?”杰爾遜驚呼出聲。
是的,日本人怎么敢的!
程千帆也是震驚莫名,在心里說道,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并不簡單,日本人瘋了嗎?這個時候襲擊贏過駐華大使!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震驚了所有人,眾人紛紛退場。
程千帆也趁機離場。
盡管他并不清楚這件事的內情,但是,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他必須立刻向南京總部匯報。
雖然南京那邊可能已經通過其他渠道了解此事了,但是,他該匯報的還是要及時匯報的。
金神父路。
程千帆用鑰匙打開周茹住處的房門。
將房門反鎖。
迅速取出發報機,向南京發報。
滴滴滴。
南京,徐府巷。
長期開著的一臺電報機紅燈閃爍,很快,收到電文后的機要員將電報呈送齊伍。
齊伍看到是‘青鳥’來電,不敢怠慢,拿著電報敲開了戴春風辦公室的房門。
“處座,上海‘青鳥’急電。”齊伍說道。
戴春風接過電文,打開保險柜,取出密碼本,快速譯出電文。
“英國駐華大使許閣森來滬途中,遭遇日軍機轟炸,車毀,人員重傷,正在全力搶救。”
戴春風大驚。
就在此時,上海站的秘電也到了,同樣是匯報此事。
戴春風暗暗點頭,不愧是他所器重的‘青鳥’,竟能快上海站一步,堂堂上海站近千人,生生地被程千帆壓了一頭。
戴春風在思索此事可能帶來的重大影響。
日本人襲擊英國駐華大使,對于國府而言,這是好事。
如若因為此事,英國人和日本人交惡,這對于艱苦抗戰的國府來說是福音。
就在此時,戴春風臉色大變。
“備車,去領袖官邸。”戴春風幾乎是咆哮著吼出來的。
他立刻想起來,按照既定計劃,委座今日應該搭乘許閣森的車子前往上海前線的。
幸虧委員長今日臨時有事,取消了此番既定行程,不然的話…
戴春風額頭直冒冷汗。
領袖官邸。
常凱申拿著戴春風呈送的密電,面色陰沉,手都在發抖。
委員長反手扣住電文,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娘希匹!”委座出離憤怒,破口大罵,“日本人這不是沖著許閣森去的,這是沖著我常某人來滴!”
“日本人要殺我!”常凱申盯著戴春風說,“日本人要害我!”
“日本人怎么知道我要搭乘許閣森的車子!”他怒氣沖沖的質問戴春風。
戴春風額頭冒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委員長。
他知道來了會挨罵,但是,他必須第一時間趕來匯報。
“羽秾該死。”戴春風畢恭畢敬說道,“是羽秾辦事不力,一直沒有查到奸細。”
停頓了一下,觀察了委員長的表情,戴春風小聲說,“也許,薛主任那邊查到了什么…”
聞聽此言,常凱申更怒,薛應甑?
戴春風這邊接到了許閣森的車子被轟炸的消息,薛應甑那邊卻遲遲沒有來匯報,還不如戴春風呢。
“薛應甑呢。”常凱申怒氣沖沖喊道,“去,去,去把薛應甑給我叫過來。”
約莫二十多分鐘后,薛應甑幾乎是小跑著趕來,然后,迎接他的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
“無能!”
“蠢材!”
“草包!”
“你們是干什么吃的?”
薛應甑被罵的不敢抬頭,眼角余光看著站著筆挺,陪著他挨罵的戴春風,盡管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薛應甑敢斷定,定然是戴春風這個小人在委座表面進讒言!
戴春風畢恭畢敬,一言不發,乖乖陪著挨罵,心中卻是滿足的嘆口氣,現在——
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