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歐看著正端著大黑碗,蹲在墻角,呲溜呲溜喝小米粥的方木恒。
他實在是無法將這個穿著青布大褂,肩膀上卻打著一個褡褳,熟練的蹲在墻角喝粥的男人,同上海灘那個方家大公子身份聯系起來。
唯一令方木恒同其他人有區別的是,方公子哪怕是穿著破舊,但是,很干凈。
小歐是半個月前遇到方木恒的。
他本身是以信仰紅色的愛國青年的身份來到延州的,小學肄學的小歐被分配到鎮上的學堂教書。
他每天的任務便是到各個村子里宣傳、勸說農戶將孩子送到學堂讀書。
五六歲的孩子在農家已經抵得上半個勞力了,故而,農戶大多不舍得讓孩子去學堂讀書:
少了半個勞力,據說小娃娃讀書后飯量還會變大,這太不劃算了。
小歐是個機靈鬼。
他將自己發下的‘薪水’,一小袋正好十斤小米借給了一戶農家,然后還糧食的時候,非得說借給對方十二斤小米。
還拉著對方看他寫的條子,指著上面的數目說,是十二斤沒錯。
平白多出來兩斤小米,農戶豈能認賬。
但是,手印是他按的,上面確實是寫著借了十二斤小米,無法‘抵賴’。
就在這個時候,小歐直接撕了借據,說自己確實是只借出去十斤小米,他是故意寫成十二斤的。
就在眾人震驚不已的時候,小歐走上前,以此事勸說農戶同意家里的小兒子來學堂讀書。
“娃娃識幾個字,最起碼會寫會算,不會被人騙。”
“往大了說,娃娃識字了,將來也能當個教書先生,或者在鎮上謀一碗公飯。”小歐指了指自己,“就像是我這樣的。”
深有感觸的甘二牛,三天后將小兒子送到學堂,交給了小歐老師。
就這樣,小歐一戰成名,陸陸續續的有農戶將孩子送來學堂。
方圓二三十里都知道鎮上來了一個極有本事的學堂先生。
而小歐也和甘二牛家里成為了朋友。
他也正是在甘二牛家里見到方木恒的。
這是蘇維埃政府朝鎮上疏散了一些傷兵,交給老鄉家里照料。
小歐聽說甘二牛家里也分了一個傷兵,便想著趁機接觸一下。
然后,他便看到了身穿打著補丁的紅色軍裝,站在窯洞門口,一只胳膊打著石膏繃帶,一只手端著一本書,正看得入神的方木恒。
“方少爺?”小歐驚呼出聲。
“你是?”方木恒驚訝的看著面前這人。
小歐便高興的說,他是從上海來延州的愛國青年,他一個叔叔在《申報》報館附近賣桂花糕,他有一次去找叔叔,見過去買桂花糕的方木恒少爺。
正所謂他鄉遇故知,更何況得知對方是追逐紅色思想的愛國青年,方木恒很開心。
兩人一見如故。
小歐關切的詢問方木恒是如何負傷的。
方木恒是手臂中彈,貫穿傷,不算太嚴重,養著就是了。
延州附近并不算安生,有國民政府的地方保安團,還有地主民團,有些村莊還有反動、迷信武裝‘哥老會’。
特別是國府黨務調查處暗中成立了‘鏟紅義勇軍’,糾結的附近的土匪,經常襲擊蘇維埃政府公職人員。
他們不敢襲擊紅色隊伍,但是,對于工作隊、宣傳隊頻頻出擊。
方木恒的抗日宣傳小分隊便是遇到了土匪的襲擊。
一名抗日宣傳員遇難。
包括方木恒在內的多名同志受傷。
小歐便義憤填膺的怒斥國府黨務調查處特務的無恥,表示愿意向紅色靠攏,愿意跟隨方木恒宣傳抗日的決心。
方木恒很高興,表揚了小歐老師的愛國熱情和抗日決心。
十幾天后,確認方木恒沒有懷疑自己,小歐便找個機會將那份情報便發出去了。
看著手中的電文,汪康年咬了咬牙,小歐要是在他面前,他早就一腳踹出去了。
這混蛋被派去了延州,這么久沒有消息,沒想到竟然還活著。
最讓人想不到的,這小子口述電文竟然也改不了賣關子的習慣!
“組長,是我要求‘螞蚱’用這種口吻發送情報的。”小四說道。
汪康年看了看他。
他明白小四的意思,此種方式,可以確認情報來源是否是小歐本人。
竟然是方木恒!
汪康年露出驚訝的表情。
方木恒突然從上海消失,這個他自以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魚餌消失了。
汪康年自然不會無動于衷。
他派手下去尋找和打探,卻始終沒有方木恒的消息。
方家方面傳出的消息是方木恒去國外了。
沒想到此人竟然在延州,并且還加入了紅色武裝。
“延州抗日宣傳大隊第九分隊分隊長。”汪康年看了一眼電文。
這是方木恒現在的工作和工作職務。
按照小歐匯報的情報,方木恒現在工作很出色,在抗日宣傳大隊中也是頗受重用,據說很多老百姓、特別是軍人和學生都很喜歡聽方隊長的演講。
汪康年驚訝不已。
這個笨蛋到了紅黨西北總部,竟然如魚得水?
此外,小歐的這份情報重點是表功的,他表示自己不僅僅贏得了當地百姓和紅黨地方政府的認可,最重要的是,已經取得了方木恒的信任,有機會混入方木恒的抗日宣傳大隊。
‘該抗日宣傳隊伍,頗受一些紅黨高層領導重視!’
這句話,看在汪康年眼中,簡直猶如一針強心劑,令他振奮莫名。
如若小歐所言屬實,那么——
汪康年呼吸急促!
自己果然是慧眼識人,安排小歐打入紅黨西北總部延州駐地,而代號‘螞蚱’的小歐果然沒有令自己失望。
汪康年心中有了莫大的信心和野望!
小歐,不,確切的說是‘螞蚱’,將成為他手中最重要的王牌!
延州。
方木恒同一名三十多歲、身穿紅色具狀的男子并肩而行。
“木恒同志,你提供的情報非常有價值。”西北保衛局偵查部的偵查員鄭致苫同志表情嚴肅說道。
“有消息反饋回來了?”方木恒問道。
“沒錯,保衛局這邊走訪了同歐小山一通來延州的其他人,發現了奇怪之處,大家對此人都不熟悉,在出發之前,都并不認識歐小山。”鄭致苫說道。
“大家來自五湖四海,都是為了追求民族解放和紅色事業,很多人相互間大多不認識,這并不奇怪。”方木恒思忖說道,“但是,竟然所有人都不認識他,這就很奇怪了。”
“正是如此。”鄭致苫點點頭,“這個歐小山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所以,大家都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而來到延州之后,大家都分散開來,更加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細節了。”
說著,鄭致苫好奇的問方木恒,“木恒同志,一開始你是從哪里感覺到此人不對勁的。”
“糕點。”方木恒說道,“他說過的一句話不對,在上海《申報》館附近賣桂花糕的一直都是一個中年女子,只是有一段時間中年女子生病了,便由她的哥哥來賣。”
“而這段時間正好是我和一位同志被敵人盯上的那段時間。”方木恒擰開水壺,喝了一大口水,“所以,我當時便懷疑此人可能是特務。”
“木恒同志,你真厲害。”鄭致苫朝著方木恒豎起大拇指。
方木恒內心里苦笑一聲:
那是你沒有見到過我像是一個傻子一樣被敵人玩弄與股掌之中的那種狼狽和絕望!
自己只是對于那段經歷極度刻骨銘心罷了!
“有機會我請致苫同志你吃桂花糕。”方木恒微笑說,“我三個妹妹,最小的那個,特別喜歡吃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