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程千帆。”彭與鷗一愣,隨即罵了句,“雁過拔毛,夠缺德的啊。”
他想象了一下,如若自己不知道程千帆的身份,那么在自己的眼中,這就是徹頭徹尾一個貪財好色的反動巡捕啊。
這小子真會演戲,彭與鷗在心里說。
“我手頭上多是法幣,只有兩根小黃魚,現在還差一根。”老黃瞄了一眼不遠處走過的護士,說道。
彭與鷗露出為難的神情。
“來不及的話,我便將我手頭的那根小黃魚拿給程千帆。”老黃說,“不過,組織上需要盡快給我補上這根小黃魚。”
長期的抽煙喝酒,老黃有著較為嚴重的靜脈曲張,他蹲下來揉了揉小腿。
“不是我不舍得。”老黃一邊揉腿,一邊說道,“我告訴程千帆我收了三根小黃魚,我的手里就必須有三根小黃魚。”
彭與鷗點點頭,他明白‘魚腸’的意思。
如果程千帆是敵特,那么,老黃手里如若沒有這三根小黃魚,這便是足以令老黃暴露的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
“小黃魚的事,組織上來解決。”彭與鷗咬了咬牙,“最遲明天上午,我安排人送來。”
“好。”老黃點點頭。
“對于程千帆,你怎么看?”彭與鷗問道。
“聰明人。”老黃說。
程千帆收了錢,只做應該做的事情,對于是何人來警察醫院做檢查,他壓根沒有去關注。
這是最安全和聰明的做法。
即便是后來因為此事惹出麻煩,程千帆也可以最大化的撇清關系,畢竟收錢辦事這在巡捕房太普遍了,只要不是知情者,什么都好說。
老黃一開始還擔心程千帆會對此事表現出一定的好奇心和關注,畢竟這種偷偷摸摸的行為肯定是有不可告人之處的。
他擔心素來表現的較為反動的小程巡長會橫生枝節。
并且老黃都做好了必要情況下,下手除掉程千帆的準備了。
現在看來,對于程千帆來說,他覺得賺錢最重要。
x光室的門打開了。
漢斯醫生同診所‘臨時’護士柴雪一起推著病患出來。
“情況怎么樣?”彭與鷗立刻問。
“檢查清楚了。”漢斯高興的說道,“我的堅持是對的,通過最新式的x光機,腹部的陰影搞清楚了,回到診所便可以立刻動手術。”
“太好了。”彭與鷗振奮不已,“我們現在立刻撤離,以免夜長夢多。”
“等一下。”老黃突然開口說道。
彭與鷗心中一緊,疑惑的看向老黃。
“醫生,他的情況怎么樣?”老黃的視線停在躺在推車床上的‘苗先生’身上,扭頭問漢斯醫生,“手術成功的把握大嗎?”
漢斯醫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彭與鷗。
彭與鷗表情嚴肅的看著老黃,驀然,他的表情微變,又看了一眼躺在推車床上的‘苗先生’,最后,朝著漢斯醫生點點頭。
“我會竭盡所能,剩下的就看他的生存意志。”漢斯說道,“不過,我堅信,對于這位紅軍同志來說,革命意志是他最不缺乏的!”
老黃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后續的檢查報告我來填寫,你們快走吧。”
待彭與鷗等人離開后,老黃進入到x光室,他仔細檢查了一番。
從醫療垃圾桶內,他翻出了漢斯醫生用過的醫療手套。
德國人的手部骨架比較大,漢斯醫生用的是大號的醫療手套。
老黃從兜里摸出路大章用來包裹豬頭肉的牛皮紙,將漢斯的手套用牛皮紙包裹好,塞進了自己的兜里。
又摘下自己的醫療手套,直接扔進了垃圾桶內。
做完這一切,他又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留下什么漏洞。
隨后,老黃從身上摸出檢查報告單,在結論一欄寫上:盆骨有輕微骨折,自行修養即可,別無大礙,x光片由患者自行帶走,已付醫資。
拿著‘新鮮出爐’的檢查報告單,老黃找到了警察醫院的值班醫生蓋了章。
返回薛華立路的途中,老黃中途上了茅廁,看四下無人,將漢斯的醫療手套點燃了,扔進了糞坑。
最后,又用一塊石頭扔進去,將‘殘骸’淹沒,徹底的毀尸滅跡,這才放心離開。
回巡捕房去向程千帆交差之前,老黃先回了一趟家中,取了一根小黃魚。
“程巡長,這是檢查申請單還有檢查報告,你過目。”老黃語氣略不善,說道。
程千帆接過檢查申請單和檢查報告,入手一沉,捏了捏夾在中間的小黃魚,臉上露出笑容,“辛苦了,老黃。”
說著,打開抽屜,摸出印章和印泥的過程中,已經熟練而不著痕跡的將小黃魚放進了抽屜里。
先是在申請報告上簽上‘同意’二字,這個不需要蓋章,這份申請報告隨后便由老黃補交給警察醫院那邊。
然后在檢查報告上簽字,蓋章。
程千帆隨手將簽署同意的檢查申請報告遞給老黃,“麻煩老黃你有時間跑一趟臺拉斯脫路。”
“曉得了。”被抽了一根小黃魚的老黃甕聲甕氣說道,拿起檢查申請報告單,隨手折起來放進兜里,晃晃悠悠離開了。
程千帆看著老黃的背影,冷笑一聲,嘴巴里嘟囔了一句,“算你識相。”
說著,哼著小曲兒,將檢查結果報告歸檔,收進了檔案保險柜里。
傍晚時分,三巡的捕廳里開始熱鬧起來。
外出巡邏的巡捕陸陸續續歸隊。
半天的功夫,抓了八人。
三個想要趁亂打劫的小癟三。
兩個闖空門的癟三。
還有兩個趁著響槍混亂,想要偷小孩的人販子。
“關起來,收拾收拾。”程千帆指著三個趁亂打劫的小癟三說道。
“是。”有警員立刻押著三人離開,小程巡長的意思是,先打一頓再說。
“這倆。”程千帆打了個哈欠,沒好氣說道,“餓兩天。”
“是。”
“對了,這兩天的飯錢…”程千帆虛手一指,“犯人絕食不吃飯,浪費糧食,翻十倍。”
兩個闖空門的毛賊聞言,瞪大了眼睛看過來。
“看個屁!”巡捕上去就一人一耳刮子,押著人走開了。
程千帆喝了口茶水,將茶杯放下,起身走到兩個人販子面前。
他伸了伸右手。
大頭呂立刻遞上鞭子。
程千帆一人一腳,將兩個人販子踹翻在地,“綁起來。”
揮舞著皮鞭,對著綁在柱子上的兩個人販子一頓猛抽,抽的兩人哭爹喊娘。
“不弄死就行。”程千帆扔掉皮鞭,陰著臉說道。
“是!”
眾巡捕趕緊立正敬禮,這倆小子被抓住之后,大家就知道肯定落不了好,許是因為小時后在養育院待過的原因,巡長對人販子深惡痛絕。
事實上,自從程千帆上任三巡巡長之后,在三巡的轄區,甚至是整個中央區,人販子的活動都消停了很多。
拍花子這幫人,都知道一旦落入中央區三巡巡長程千帆的手里,那是比死還慘。
“這個是怎么回事?”程千帆指了指最后八人中剩下的這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
年輕人的嘴巴被破布堵住了,一臉憤怒的看著問話的程千帆。
大頭呂將一個證件遞給程千帆。
程千帆打開來看,是持志大學的學生證。
“郜曉蘩,化學系。”
程千帆合上學生證,走到一遍,低聲訓斥大頭呂,“怎么把持志大學的學生抓來做什么?”
“這小子嘴巴欠抽,罵人。”大頭呂說道。
“罵人也不能抓啊。”程千帆臉色不愉,說道,“這幫學生最難纏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抓了一個,冊那娘就好比是捅了猴子窩。”
看著大頭呂欲言又止的樣子,程千帆眉頭一挑,低聲問,“他罵什么?”
“他罵…”大頭呂不敢說。
程千帆看向秦迪,“拿掉。”
話音未落,秦迪便直接拿掉了郜曉蘩嘴巴里的破抹布。
大學生郜曉蘩呸呸呸連連吐了口水,然后指著程千帆罵道,“程千帆,你這個大銀賊,我警告你,離我姐姐遠點。”
“堵上,側恁娘,堵上!”程千帆氣急敗壞的罵道,看到秦迪手忙腳亂就是堵不上郜曉蘩的嘴巴,他走上去,直接一個大耳刮子抽在秦迪臉上,“滾!”
然后照著郜曉蘩的肚子就是一拳,對方臉色蒼白,嗓子里喔喔喔出不了聲,然后嘴巴再次被堵上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是因為程千帆揍這個學生,是因為巡長抽了秦迪一個大耳刮子。
“故意的是吧,故意的是吧,想看我笑話。”程千帆上去一把揪住秦迪的衣領,“從進入巡捕房第一天,你小子就一直暗戳戳搞事情。”
“這是巡捕房,不是善堂,收起你那可憐的同情心。”程千帆上去還要繼續揍人,被手下們趕緊拉住了。
“滾蛋,能干就干,不能干早點脫了了這身衣服。”程千帆指著秦迪的鼻子罵道。
挨了一頓揍罵的秦迪此時才反應過來,就要沖上來和程千帆打架,大頭呂一個眼色,兩名巡捕捂住秦迪的嘴巴,一左一右將他拉出了捕廳。
程千帆抖了抖肩膀,轉過頭來,冷冷的盯著這名持志大學的大學生看。
被堵住嘴巴的郜曉蘩盡管內心害怕,卻依然梗著脖子瞪著他。
“有點意思啊。”程千帆嘿笑一聲,指著郜曉蘩,問周圍人,“他姐姐是誰?”
“驪女士。”大頭呂小聲說。
程千帆露出了然的表情,內心里卻是覺得頭大不已,驪女士便是文萃書店的老板娘。
文萃書店旁邊的郵筒是他與彭與鷗之間保持聯系的死信箱之一。
為了避免引起懷疑,程千帆需要一個經常去文萃書店的理由。
這個理由是現成的:程千帆選擇此地作為死信箱,便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
文萃書店的老板娘驪云是法租界小有名氣的俏佳人。
性好漁色的小程巡長看上了俏嬌娘,經常來此地,這是再合理不過的事情了。
“一個姓郜,一個姓驪,哪門子的姐弟?”程千帆看了一眼被捆綁堵嘴的大學生。
“可能是表姐弟吧。”有巡捕說了句,大頭呂瞪了此人一眼。
“驪云是你表姐?”程千帆問。
郜曉蘩怒視他。
“不說?”程千帆臉色一寒,坐在椅子上,歪了歪頭,“把那倆癟三弄一個過來。”
眾人知道巡長說的是哪兩個,立刻隨機選了一個人販子帶過來。
程千帆右手一抬,大頭呂將一把匕首遞過來。
程千帆一匕首捅進了人販子的小腿上,后者發出凄慘的嚎叫。
“按住了。”小程巡長冷聲說道。
拔出匕首,他陰沉著臉看向郜曉蘩,“回答我。”
“嗷嗷嗷。”郜曉蘩急的滿頭大汗,眼皮下翻示意。
“還不說?”程千帆冷笑,握著匕首走過來。
郜曉蘩嚇壞了,竭力掙扎。
“他嘴上——”一個巡捕喊道。
不過,他的嘴巴立刻被身旁的同僚捂住了:
就他娘的你能耐?
那么大的破布堵住嘴巴,巡長又不瞎,能看不見。
看著冷笑著,握著匕首向自己靠近的程千帆,郜曉蘩嚇壞了,他絲毫不懷疑這人會一匕首捅在他的身上。
淅淅瀝瀝的雨滴。
一股騷氣傳來。
“尿了。”有巡捕興奮的說道。
“沒勁。”程千帆將匕首遞給大頭呂,擺擺手,“先關起來。”
“關起來,快,帶走。”巡捕秦志陽喊道,“那個誰,喊人過來拖拖地面,還有那邊,血拉忽忽的。”
“巡長,這小子?”大頭呂跟著進了巡長辦公室,關上門,小心翼翼問道。
“假的。”程千帆陰沉著臉,“驪云是本地人。”
大頭呂秒懂,小程巡長看上的女人,自然要調查個底兒掉,驪云是本地人,更加好查,什么情況都摸透了。
“巡長,您估計會是哪方面的人?”大頭呂問道。
“說不好。”程千帆搖搖頭,沉著臉。
“要不要用刑?”大頭呂問。
“先餓他兩天再說。”程千帆搖搖頭,“去隔壁監獄借一個禁閉室,關進去,沒我的命令不要放出來。”
“是!”
大頭呂出去后,程千帆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