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與鷗對于同學們的反應,既欣慰,又擔心。
欣慰的是,國家有這些熱血青年,就有希望。
擔心的是,同學們太年輕,只有熱血,經驗不足,容易受到傷害。
他是滬上紅黨高官,他的身份太敏感,不能流露出太多激進思想。
利用古文,只談論古文,以茲來宣傳和引導同學們,培養和啟發同學們的抗戰思維,這是彭與鷗自己琢磨出來的教學方法。
下課了,彭與鷗胳膊夾著課本,與幾名學生邊走邊談,就看到一個同事走過來,“老彭,邵媽來找你。”
彭與鷗心中咯噔一聲。
邵媽平素是不會來學校找他的,除非是出現緊急情況。
“好嘞,曉得了,多謝。”彭與鷗微笑說。
“我可是聞到生煎的味道了,老彭,給我留點。”這個老師也是個鼻子靈光的,笑了說。
“少不了你的。”彭與鷗哈哈大笑。
邵媽很聰明,她帶了自家的食盒,在一個食攤上買了生煎,假裝是給彭與鷗送吃的。
到了教師宿舍,彭與鷗將房門虛掩,并沒有關上,可以從房內看到外面走廊的動靜,同時也不至于引起流言蜚語和懷疑。
“丙三小組送來的緊急情報。”邵媽低聲說,旋即提高聲音,“這是上午做的生煎,想著先生您一直念著,就送來了。”
丙三小組,指的就是三妮以及電報廳的苗圃。
這個小組只有滬上紅黨以及江蘇省委高層知道,傳出的情報都是極為緊急之大事件。
彭與鷗心中一沉。
邵媽拔下簪子,取出情報遞給彭與鷗。
他立刻展開紙條看,入目就是:表弟來電找表哥,言說錢先生喝了假酒,住醫院了。
彭與鷗大驚。
表弟就是組織上從南京調來的火苗小組的成員。
表哥就是他。
這是組織上為火苗小組預留的另外一個緊急聯系方式。
錢先生就是‘火苗’。
錢先生喝了假酒,住醫院,意思就是‘火苗’被捕!
‘火苗’被捕!
饒是彭與鷗久經考驗、經歷了諸多風雨,這個消息依然可謂是晴天霹靂!
‘火苗’怎么會被捕?
他暴露了?
還是哪里出了紕漏?
這么一位潛伏在敵人內部、那么出色的王牌特工,怎會突然被捕?
要知道,‘火苗’同志此前和組織上失聯的時候,依然堅持工作,立下赫赫功勛,并且隱藏的極好。
這剛剛被接回組織,竟然出事了!
彭與鷗的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組織內部出問題了。
他在思考,總部,上海,南京,‘火苗’自己,四個方面,總部出紕漏的可能性極低,那么,剩下三個方面,肯定有一個地方出了紕漏。
“老彭,我已經在家中放出示警信號。”邵媽表情嚴肅,“按照組織紀律,老彭你必須立刻撤離。”
彭與鷗是‘火苗’的上線。
并且‘火苗’是知道彭與鷗的身份和住址的。
按照組織紀律,彭與鷗必須立刻撤離。
沒有絲毫猶豫,彭與鷗點點頭,同意邵媽的建議。
他相信‘火苗’是一個能夠經得住考驗,經得起敵人的嚴刑拷打的同志,但是,他不能冒險,地下工作有著無比嚴格的組織紀律。
這是無數鮮血和犧牲換來的經驗教訓。
彭與鷗掏出紙筆,迅速寫了一條情報,交給了邵媽。
“邵媽,你去這個地方,找一個叫程敏的女老師,親手將這個情報交給她,通知她即刻撤離。”彭與鷗低聲,將接頭暗號告知邵媽。
邵媽將情報卷起來,藏進簪子里,又低聲復述了一遍接頭暗號,確認自己記住了之后,匆匆離開。
隨后,彭與鷗喊來剛才的那位同事,兩人吃生煎的時候,彭與鷗捂著肚子說不舒服。
他在同事的陪伴下,去教務處請了三天的病假,他有嚴重的胃潰瘍,一直都是長期服藥治療,請病假并不會引起懷疑。
憶定盤路。
中西女校。
程敏正在給女孩子們上音樂課。
婉約、漂亮、優雅的女老師之纖纖玉指在鋼琴鍵上流走,宛如流水般清澈悅耳的鋼琴曲在空氣中流轉。
女孩子們既為悅耳的音樂陶醉,更加驚嘆于程老師的美麗。
在不少女孩子的心目中,程老師就是她們所羨慕和模仿的對象。
將來要是能夠成為程老師這樣優雅、漂亮的女性,那真是極好。
“林玲同學,你來彈奏一下老師剛剛彈的這首曲子。”程敏一曲彈罷,點了一個極為安靜漂亮的女孩子。
“好的,老師。”
女孩子來到鋼琴前,款款坐下,認真的彈奏起來。
“很好,除了有幾個音符還不太熟練,基本上掌握了。”程敏夸贊說,“課后你們要多加練習,鋼琴樂曲是優美的,想要彈奏出美妙的樂曲,卻是要下苦功夫的。”
“是,老師。”
叮鈴鈴。
下課鈴聲響起。
“起立!”一個女孩子喊道。
“同學們,再見。”程敏雙手將樂譜放在身前,微微鞠躬。
“老師再見。”
幾個活潑的女同學正要纏著程敏請教,就看到一個齊耳短發的女教師輕聲喊道,“程老師,有人找。”
“好了,你們要多家練習,下節課我可是要抽查的。”程敏微笑著和女孩子們揮手作別。
“柳老師,誰找我?”程敏好奇問。
“一個女的,在校門口等你呢。”
“好的,謝謝了。”
程敏微笑點頭,心中卻是警惕起來。
她沒有立刻去校門口,而是順勢去了女子教師宿舍。
她的床鋪在靠窗的位置上,程敏隨手拿起自己養的一盆花,將花盆放在了窗口,又檢查了一番,這才離開。
如果她此去不復返,就說明她被捕了,這是示警信號。
校門口,一身女傭裝扮的邵媽,手里拎著一個菜籃子。
這個菜籃子是她來的路上臨時購買的,她沒有買新的菜籃子,而是花錢從一個菜攤上買了個舊的籃子。
邵媽看著一個非常漂亮、優雅的女子,走到自己的身邊,輕聲問,“你好,我是程敏,是你找我嗎?”
“是的,小姐。”邵媽說道,“珍珠巷的薛太太家里托我來告訴小姐一聲,二小姐生病了,后天的課上不了了。”
“二小姐生病了?病的嚴重嗎?”程敏心中一緊,這個接頭暗號是滬上紅黨高官彭與鷗與她之間的緊急聯絡暗號。
她與彭與鷗之間,并沒有其他工作交集,唯一的聯絡紐帶就是‘火苗小組’。
‘火苗小組’出事了?!
“二小姐得了傷寒,她說很抱歉。”邵媽說,“還特意托我帶了一些吃的給您。”
說著,邵媽從籃子里拿出一個油紙包,這是她路上買的糕點。
“替我謝謝二小姐了。”程敏微笑著接過糕點。
“程敏同志,請立刻撤離。”邵媽湊過來,低聲說道,隨后,轉身就走。
程敏拿著油紙包的糕點,不疾不徐的走向女教師宿舍。
還不是放學時間,宿舍里依然沒有其他人,這讓她松了一口氣。
警惕的觀察了周圍的情況,她關上門,反鎖,檢查糕點,很快從糕點下面捏出一張紙條。
展開來看:
火苗被捕,請務必立刻撤離!
程敏美麗的眼眸瞬間凝固,整個人呆住了,心口劇烈疼痛,喘不過氣。
短短的十一個字,卻如同刀子一般,猛地,狠狠地剮在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