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176章 正經特工從不寫日記

  今晚的月色很好。

  皎潔的月光透過磨砂玻璃窗,投射入房間內。

  程千帆站在距離木床幾米遠的黑暗中,一縷月光照射在床上宿醉者的身上,此人側身,暫時看不見臉孔。

  程千帆走到窗邊,輕輕拉上窗簾。

  床上的人輕輕動了動。

  程千帆立刻兩步走到床邊,一只手拿著舊氈帽。

  憑借剛才掃了一眼的記憶,準確的摸到白熾燈的燈線,輕輕一拉。

  幾乎是瞬間,拿著的舊氈帽放在眼前,遮擋了一下。

  這避免了白熾燈的燈光刺眼造成短暫的視覺障礙。

  與此同時,程千帆迅速丟掉氈帽,看向床上之人。

  看著這個幾乎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英俊青年,程千帆立刻判斷,此人正是宮崎健太郎。

  突然的燈光刺激到了宮崎健太郎,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健太郎,歸來。”

  “健太郎,歸來。”

  耳邊仿佛響起了母親和親友的呼喚,然后宮崎健太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覺。

  程千帆一掌打在宮崎健太郎的脖頸上,將其擊昏。

  同時嘴巴里用日語模仿了女性的呼喚聲。

  他曾聽今井太講述過發生在宮崎健太郎身上的一件事情。

  宮崎健太郎幼時曾經昏迷多日,服了湯藥依然不見醒來。

  其母親和家人請了二松神廟的大烏先生,親友們大聲呼喊健太郎的名字,大烏先生賜‘神水’,幫他召回了魂魄。

  從那以后,宮崎健太郎對魂魄之說深信不疑。

  大烏先生是烏烏先生的母親,同樣是一只貍貓。

  程千帆將昏迷的宮崎健太郎從床上挪下來,放在一張靠椅上,雙手雙腳捆綁在椅子上,嘴巴里也用一塊抹布堵住。

  仔細觀察,程千帆也不禁驚訝于宮崎健太郎的英俊面容。

  這和照鏡子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平素照鏡子,許是因為視覺疲勞,知道自己長相英俊,但是,感官不夠強烈。

  看著被綁縛在椅子上的英俊男子,直觀的視覺沖擊,驚艷感很強烈。

  程千帆有一種自己在捆綁自己的不真實感覺。

  桌子上幾個空酒瓶,地面上也有幾個空酒瓶。

  墻角還有一堆嘔吐物。

  程千帆微微皺眉。

  真正的宮崎健太郎要來滬上之事,被他視為極為重要之事件。

  他今天特意提前來今井太的這所住宅查探,就是出于謹慎考慮。

  對于宮崎健太郎,他有兩個猜測:

  其一,對方是一個為日本情報機關服務的編外人員,本身不是特工。

  第二,宮崎健太郎是特工。

  無論哪一種,宮崎健太郎要在中華大地‘游歷’,都需要較為強壯的身體,甚至是具備一定的武力的。

  所以,他要無聲無息的解決宮崎健太郎,需要費一番功夫:

  如何見面?

  以真面目還是喬裝打扮?

  見面聊什么?

  如何套話?

  或者一見面,就直接弄死。

  用刀子?

  槍機?

  徒手弄死?

  對方有機會示警或者逃跑,引來追捕如何逃脫?

  程千帆腦子里此前想過無數預案。

  只是,他怎么都沒有想到,自己和宮崎健太郎的初次見面會是這種情況:

  醉鬼宮崎健太郎!

  炒熟了的花生米散落在桌面上。

  還有吃了一半的鹵豬腳。

  程千帆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證件,這是宮崎健太郎的‘大日本帝國’護照。

  照片上的男子,臉上帶著笑容,英武不凡。

  一身類似于日本國內警察的制式服裝,沒有警銜和帽徽,這是日本大學生的軍訓服裝。

  地上散落的文件,程千帆一一撿起來,仔細看了看,表情變得嚴肅。

  這是宮崎健太郎最新的游歷報告。

  宮崎健太郎剛剛從崑山來到上海。

  此前,他去崑山附近寫生、游歷,其目的是偵查國民政府從上海到南京之間的國防線之崑支線。

  不過,因為崑支線的某個崗哨的巡查排長很警惕,驅趕了寫生畫畫的宮崎健太郎,他擔心自己繼續留在當地會引起更多的懷疑,所以提前離開崑山,先行抵達了滬上。

  盡管沒有能夠完成偵查任務,但是,宮崎健太郎的工作并不是沒有成效的。

  “這是一個小村子,距離支那軍隊的防區有五華里,有一條比較偏僻的羊腸小道可以繞過崗哨,沿途有一口井,兩個小路分叉口,一個通往另外一個村莊,一個徑直走過去,是一條河流,水深半米,可以泅渡。”

  程千帆眼神不善的看了一眼宮崎健太郎,紙張上還畫了一個地圖,雖然是簡易地圖,但是,用標尺畫出了距離線,羊腸小道的位置,水井的位置,河流的位置,一目了然。

  程千帆判斷,即便是守衛崑支線的國軍士兵,恐怕都不一定知道他們的崗哨有這么一條羊腸小道可以繞過去。

  從床下拖出一個木箱,程千帆打開來看。

  除了一些換洗衣物之外,還有三本厚厚的筆記本。

  他打開來看,驚訝的發現這竟然是宮崎健太郎寫的日記。

  這確實是令他震驚無比。

  間諜和特工是絕對不會寫日記的。

  是的,正經的特工從來不會寫日記。

  或者說,從來不會寫真實的日記。

  許是因為宮崎健太郎是以學者身份在華夏大地游歷,他的經驗和警惕性不足,所以才會犯下寫日記的大忌?

  不過,很快程千帆就推翻了自己對于宮崎健太郎經驗不足的猜測。

  他驚訝的發現,除了前兩頁是用日本寫的,并且只是簡單介紹了一下天氣啊,去了哪里之外,后面的日記都是用德文寫的。

  難怪宮崎健太郎不怕被人看到這本日記,即使是遇到盤查,他也無懼,一方面因為中國士兵不太敢對于持有日本護照的學者怎么樣。

  另外就是,別說是普通士兵了,即便是軍官中有幾個看得懂德文的?

  程千帆翻開第五頁,看到上面寫著。

  “這個小村子在耒陽深山里,只有羊腸小道與外相通。買魚肉雜貨要走十幾華里山路,但有一樣東西很方便,煤。

  村子地下蘊藏一種優質無煙煤,我試驗了一番,發現燃燒的時候真的無臭無煙,燃盡后,只留一點白灰。

  這個村子交通不便,信息閉塞,只有村子里的人知道,出了村子,就沒有人知道這里有優質無煙煤。”

  最后,宮崎健太郎在后面特別備注:湖南耒陽田心鋪的山上有一座無煙煤礦,有占領之價值。

  程千帆震驚了。

  他竟然有一種欽佩的感覺,日人為了侵略中華,竟然做了如此精細之準備。

  此前他就知道東亞同文學院的學生會每學期出去游歷,做了和宮崎健太郎類似的事情,只是沒有機會看到確切的游歷報告,觸動沒有如此這般強烈。

  欽佩之余,更覺得觸目驚心和痛恨。

  他深深感到日本對中國的侵略野心之根深蒂固。

  湖南位于華夏腹地,現在日本人只是占據東三省,覬覦華北,但,實則早有全面侵華之心。

  在另外一本日記本上,程千帆看到了‘四川成都篇’。

  宮崎健太郎和兩個助手去了成都街頭。

  他們四處游逛,格外著迷各種圖冊,交通圖、礦產分布圖、物產分布圖、水系圖…舉凡圖冊,統統收入囊中。

  三人喜歡拍照和丈量。

  爬上望江樓、城門樓等高處,俯瞰拍攝成都市區。

  再用皮尺細細丈量建筑物,城墻的厚度與高度,萬福橋、萬里橋、安順橋的長度和寬度。

  兩個助手,一個病死在成都,一個被蛇咬,鋸掉了大腿,最后回到了日本國內。

  這篇寫在昭和九年六月十一日的日記的最后,有一句話:

  “不要命,不要名,不要錢,滿懷不平、野心,郁憤叢積,遠離故土,會看到大和櫻花與旭日國旗在蜀山之巔高高輝耀的那一天。”

  程千帆只覺得脊背發涼。

大熊貓文學    我的諜戰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