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飛路的…”
“百草藥材鋪。”
聽到豪仔口中說出這個地址,程千帆的內心是驚訝且興奮的。
興奮是因為,他此前便從老莫的供述中得知百草藥材鋪的黃三是日特,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將這個情報‘表露’出來。
現在,豪仔跟蹤所得,將百草藥材鋪同英倫咖啡茗茶館之間,通過露絲女士聯系在一起,百草藥材鋪以及其東家黃三將會順理成章的進入到查探范圍內。
驚訝的是,那位露絲女士竟然真的極有可能是日特。
這個女人同‘百草藥材鋪’以及‘英倫咖啡茗茶館’都有牽連。
這絕對不是巧合,特工工作根本不相信巧合:
此女同一個監視場所有關聯,這本身就足以引起懷疑了,更何況是同日本人的兩個據點皆有牽扯,在程千帆的內心中已經將這位露絲女士判定為日特。
“做得不錯。”程千帆表情振奮,夸贊了豪仔。
這小子做事謹慎,卻又不乏機靈。
就是,這個字…
“豪仔,有時間我教你識字。”程千帆說。
“組長,我不想學。”豪仔露出害怕神情,搖搖頭。
程千帆驚訝了,這是他印象中豪仔第一次沒有聽從他的命令。
“笨蛋,不識字就是睜眼瞎。”程千帆罵道,“你應該清楚特務處的規矩,識字的,有學歷的,比尋常人更加受重用,升職也更快。”
被罵了一頓的豪仔只能耷拉著腦袋說,他愿意學認字。
不過,他心中打定主意,學會認字之后,自己在記錄情報的時候,還是用自己的老辦法:
這樣最保險,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寫的是什么。
程千帆瞪了豪仔一眼,他饒有興趣的再次拿起豪仔的記錄本看。
饒是他見多識廣,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人才,這樣的記錄本,即使是遺失、甚或是被敵人繳獲,只要豪仔自己不開口,沒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搞清楚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是的,豪仔覺得他的情報記錄方式自帶密碼,沒人能‘破譯’。
程千帆的看法則是,這需要時間來‘破譯’。
這種時間差,在情報戰線上已經堪稱彌足珍貴了。
“以后你記錄情報的時候,仍然還用你自己的這種方式。”程千帆說道,看到豪仔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沉聲說,“別高興的太早了,你依然要學習認字,躲不掉的。”
呂班路二十六號,何關的住處。
這是他私下里偷偷租住的房子。
為的是有朝一日自己‘干大事’的時候保持隱秘。
此番正好得用。
何關開了一瓶水果罐頭,一盒魚罐頭,一盤醬菜,還有幾個冷的肉饅頭。
“條件簡陋,勉強對付一下吧。”說話的時候,他看著方木恒。
食品富商方國華家的大公子,定然生活優渥,整天大魚大肉,不知道這個新認的兄弟是否吃得苦。
“何關你也別小看我,我可不是吃不得苦的。”方木恒拿起肉饅頭,咬了一大口,又用筷子夾了黃桃吃。
劉波看了看兩人,心說您二位公子是不是對吃苦有什么錯誤的理解?
這兩個如此蠢笨之人,都能夠每日里大魚大肉,這讓勤勞的大和民族子民情何以堪——支那人不配擁有這樣優渥的生活。
跑了小半天,三人都是疲憊不堪,很快就將食物消滅的一干二凈。
“找了這么久,還沒有找到阿海。”何關皺著眉頭,問方木恒,“方兄,你再想想,還有哪些地方是阿海會去的。”
“能想到的地方,我們都去過了。”方木恒搖搖頭,“阿海太謹慎了,要是他早就拉我入伙,我就能直接找到他,也不用麻煩你們了。”
今天上午到了申報館,方木恒就得知了一個令他無比震驚的消息:
阿海是紅黨,昨夜被國府特工抓捕,據說中了好幾槍,生死未卜。
方木恒當時就震驚了。
阿海是紅黨,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阿海竟然出事了。
怎會如此?
阿海也太不小心了。
方木恒匆匆忙忙的向主編請了個外出采風的報告,就離開了報館。
他要尋找阿海,他想要救助阿海。
得知阿海可能中槍,方木恒擔心不已。
很快,方木恒在街上轉悠了一會才猛然意識到:
對于好朋友阿海,他自以為很了解,實際上竟不是如此,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阿海住在哪里。
這讓方木恒很急躁。
情急之下,方木恒直接找到了劉波以及何關幫忙…這兩個好兄弟是巡捕,他們應該有辦法和門路。
三人按照方木恒‘認為’的阿海可能之落腳點去查探,一通忙碌、疲憊不堪卻并無所獲。
何關與方木恒都看向劉波,劉波是三人中頭腦最靈光的。
三人對于自己的能力還是有所認知的,曾戲言,何關是動手的,方木恒是動嘴巴的,劉波是動腦子的。
很好的團隊配置!
“木恒,你確定你沒有暴露?”劉波思忖片刻,問道。
“沒有。”方木恒搖搖頭,“如果我暴露了,卑鄙無恥的特務早就來抓捕我了,且我向來行事謹慎,從來沒有出過紕漏。”
劉波點點頭,盡管他認為以方木恒的脾性,這種愚蠢的家伙暴露的可能性極大,但是,方木恒語氣認真且自信,這給劉波以錯覺:
也許正是這個家伙平素表現的太愚蠢,以至于支那國府特工反而忽略了此人?
“你的情況,阿海肯定會向他的上級匯報過。”劉波說,“你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們重新來接觸你。”
“只能這樣嗎?”方木恒有些失望,“我擔心阿海。”
“阿海的事情,我們都很痛心,同樣擔心,但是,我們要做的只能等待。”劉波語重心長說道,他覺得有必要給這兩個愚蠢的家伙好好上課。
“愛國行動不是過家家,不是吃飯請客,是要面對形形色色的危險的,所以,我們必須要謹慎,要保護好自己。”劉波繼續說道。
劉波覺得心累,他是擔心自己被這兩個家伙連累而暴露。
“聽劉波的。”何關點點頭,他盡管有時候魯莽,但是,何關有一點拎得清,他不擅長動腦子,那就聽會動腦子之人的。
就如同此前他與程千帆‘廝混’一起的時候,程千帆是出主意的,何關則擅長動手。
“行。”方木恒點點頭。
“我有個提議,我們的隊伍還是太弱小了。”何關說,“我們應該進一步招攬愛國志士,擴大隊伍。”
“我贊同!”方木恒立刻舉手支持。
劉波也是點點頭,他對此自然是極力支持的,隊伍越來越大,那些反日分子都集中在一起,如此最好不過了,到時候則以雷霆之勢一網打盡。
從陰溝里跳出來的老鼠,只有死路一條!
“我推薦一個人,是我在巡捕房的同事。”何關說,“這個人劉哥也很熟悉。”
“你是說?”劉波故意拉長聲音,同時他的腦海中在思考,中央巡捕房有哪個巡捕是仇恨帝國的?
“劉哥應該也猜到了,就是程千帆。”何關說道。
劉波很是驚訝,他所了解的程千帆一向遠離政治,同時盡管程千帆掩飾的很好,但是,其言語中還是偶爾會流露出對日本的一絲好感。
后來劉波從影佐英一處了解到程千帆竟然曾經在東亞同文學院讀書,這讓他內心里對程千帆更有好感了:
這應該是一個受到帝國教育感化,對帝國秉持友好態度之人。
只是,怎么在何關的眼中,程千帆竟然是反日分子?
莫不是程千帆一直在假裝親近帝國?
就在劉波的腦海中快速思考之時,只聽見——
“我反對!”方木恒情緒激動說道。
“木恒,你?”劉波露出驚訝表情。
“程千帆這個人我知道,這就是一個黑了心的巡捕。”方木恒說道,渾然沒有看到何關與劉波臉色之不自然,“這個人欺壓商販,仇視、羞辱愛國志士,這樣的人是我們要打倒的對象,怎么還反倒是成為我們要發展的對象?”
看著義憤填膺的方木恒,劉波心中點頭,對啊,這才是他所了解的程千帆。
他看向何關,想要聽聽何關怎么說。
何關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印象中,程千帆是一個非常有能力的朋友,人不壞,正是最好的發展對象,怎么在方木恒的眼中,程千帆竟然如此惡劣?
“劉哥,你和千帆關系不錯,你說句公道話吧。”何關說。
“我和小程關系是很不錯,我承認,小程是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劉波說,他看著何關的眼睛,“只是,有一點我一直很疑惑,小程似乎對日本人的態度有些曖昧。”
“什么?”方木恒大聲問。
“千帆確實是曾經在日本人的學校里讀過書,難免會受到一些影響,但是…”何關想要為程千帆辯解。
“漢奸!”方木恒拍了桌子,“這是中了日人荼毒的漢奸!”
他停頓了一下,斬釘截鐵說,“我把話說在頭前,即使是現在不是漢奸,此人將來必然是漢奸!”
上海火車站。
周茹下了火車,她拎著一個桃紅色的皮箱,箱子里有她的衣物,幾本書。
最重要的是皮箱里的電臺。
周茹此前并沒有使用過這一款電臺。
這是一款五瓦的短波電臺,是最新抵華的德國援華物資中的一批新式電臺,據說功率穩定,故障率低。
這款電臺總數才數十部,特務處得到了十部,特務處南京總部為了這十部電臺爭吵不休,余副主任竟然能搞到一部電臺,并且交于她帶來上海,這讓周茹極為驚訝。
周茹暗自思忖,自己要加入的這個獨立潛伏小組的組長的背景定然極為深厚。
程千帆帶了豪仔,在火車站等候多時,終于等到杭州來的火車進站了。
他的視線若有若無的掃向火車站出口左側的第三根路燈。
這個時候,一個拎著一件桃木色皮箱的女子停在了第三根路燈下。
程千帆等待了約莫兩分鐘,此名女子并沒有離開。
程千帆朝著豪仔使了個眼色,豪仔走開,在遠離他二三十米的地方警戒。
“這位小姐,請問你是杭城來的吳芳小姐嗎?”程千帆走過去,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