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暫的幾句交流,胡姓師長就已經知道,唐刀屬實為青年俊逸,如此聰明的一個人,又如何不會知道這種核心防區,11師和18師都不會讓?
這其實和爭不爭戰功沒太大關系,而是進駐石牌這三個月來,自從確定防區后,兩個主力師都對工事修筑下了大功夫。
山上不僅挖掘了戰壕、防彈洞,甚至還挖掘了防空洞、儲彈倉庫以及儲水點,這些極其耗費人力的工事在關鍵時刻都能救人的命,試問換成誰會輕易放棄自己的勞動成果。
四行團主動請纓進駐這樣的主防區,從哪兒撤離的部隊也不是說就撤到二線去了,還不是得照樣要去另外一處防線。
日軍此次為了石牌,可謂是傾盡全力,加上正在由湘省撲來的兩個師團,整個鄂西的兵力達到了驚人的十七萬,堪比一次中型會戰。
而且,江夏的日本海軍也開始集結軍艦,有炮艦有輕型驅除艦還有運輸艦,那意味著這次石牌之戰,日軍是打算四面合圍,哪怕這里是崇山峻嶺不利于機械化行軍,也要一舉攻克石牌。
石牌目前可謂是四面皆敵!
這里就像是一個磨坊,每一支還在這里的部隊和士兵,都將會成為這個大磨坊里的原材料,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站在純軍事的角度,離開才會死的更快,想活下去,就得繼續加固工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唐刀明知不可為而為,那說明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不是這兩處。
“此次戰區令我部聽從胡長官您的指揮,那我部將于11師全體官兵共進退,要塞正面防御陣地11師弟兄們已經經營數月,我部自不能雀占鳩巢,我四行團5000官兵愿為11師弟兄衛護外圍陣地的左翼及防御長陽方向來敵。”唐刀直接將手指向距離石牌要塞大約10公里外圍的幾處高地。
胡姓師長一直微瞇著無法讓人揣度到其內心變化的雙眼微微一睜,顯然,唐刀的選擇再度出乎他的意外。
日軍現在合圍石牌態勢其實已經很明顯,此時日軍已經占領公安、松滋,兵力高達一萬有余的日軍對石牌后翼產生巨大威脅;而夷陵西南方向,日軍正在兵逼漁洋關,眼看即將渡過清江;再加上即將趕至的2個師團日軍,石牌要塞外圍的日軍兵力少說也有7萬。
其中最大的威脅看似是來自于正面的日軍,但其實根據分析,日軍石牌左右兩翼投入的兵力甚至還要強于正面強攻之敵。
唐刀選擇選擇左翼防線倒也罷了,他剛剛所指的高地可是左翼防線中最核心的位置,位于外圍防線和石牌要塞核心防御陣地之間,是個極為重要的連接點,如果這塊區域被日軍攻克,那11師整個防御體系甚至會有全面崩塌的風險。
為此,在18軍的防御計劃里,這里將會放上一個主力團,而四行團雖然是個特種團,但唐刀剛剛所指的區域可不止這一處,甚至還要主動迎戰自長陽方向來敵。
光他一個四行團,能勝任如此要務嗎?
“胡長官,若說先前我回答您,對于石牌之戰,唐刀是成功雖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的話,那唐刀對于我團防御之陣地的承諾是,日本人想踏過我團陣地的先決條件,是踏過我唐某人的尸體。”迎著這位雙目中閃爍的精光和疑慮,唐刀昂首挺胸,做出保證。
唐刀所選的區域,其實是由三個主高地無數個小高地組成,三個主高地分別是最外圍的牛場坡和朱家坪,稍微靠里被那位胡姓師長引為左翼戰場最重要的高地叫四方灣。
曾經時空中,這三處高地皆由11師的3個步兵團分別駐守,并分別在此地和日軍爆發激戰。
以11師當前的總兵力兩旅六團的編制,說明這位胡姓師長對日軍的兵力分配判斷極為精準,右翼完全交給18師負責,左翼由自己的三個步兵團防御,正面核心防區也放了三個步兵團,并由此獲得了石牌保衛戰的勝利。
但也借此可以看出這位對18軍另一個步兵師暫編34師的不信任,寧愿分出寶貴兵力衛護中央陣地的側翼,也不交付給友軍。
這種不信任,也導致了一個惡果,雖然最終獲得了勝利,卻是極為驚險,橫山勇如果再堅持一天日甚至半天,那歷史或許將被改寫。
因為,在石牌戰場的最后兩日,11師已經沒有任何預備隊了。
如果日本人能看到11師當日戰報,那腸子都得悔青。
就比如胡姓師長最看重的左翼四方灣陣地,當日激戰到何種程度呢?
由于石牌一線地形陡峭,日軍重炮幾乎無法攜帶,僅能以75毫米山炮和70毫米步兵炮攻擊,火力有著明顯減弱。
日軍見炮兵火力支持不住,要求空軍給與支援,于是日軍海陸空軍傾巢出動,每天均有幾十架飛機長期在石牌一線盤旋投彈掃射。
日軍炮火過后,11師32團陣地面目全非,碉堡被炸平,鐵絲網被炸飛,甚至連很多戰壕都被炸的只剩半米。
由于部分陣地被炸平,幾個排的中國軍隊只能依靠陣地上的天然樹木作為掩護。
沒想到日軍發現以后,對這些小片的冬青樹林進行密集炮擊和飛機投彈,不到半個小時,居然就把所有立著的樹木全部炸倒。這幾個排的官兵自然傷亡殆盡,余下的卻依然堅持不退,利用被炸倒的樹木作為掩護死戰。
11師32團官兵誓死抵抗,但傷亡慘重,一些陣地上幾乎沒有人可以作戰,一度班長代替排長,排長代替連長指揮。
眼見日軍勢大,32團團長緊急向胡姓師長要求支援。
此時胡姓師長已經用光了所有預備部隊,身邊僅剩一個警衛班,還沒有軍官。
所有的軍官,都已經被其派到前線作戰或者督戰!
最終,在師部野戰醫院里找到因受傷回野戰醫院治療的一個副團長,由他率領這個警衛班支援四方灣。
如果不是這位副團長率領警衛班在抵達戰場的路上遇到暫編34師的400潰兵,一聲令下帶著這400潰兵殺入戰場,恐怕別說守住四方灣,十幾號人投入戰場連個水花都沒泛就消失了。
這位胡姓師長的身邊就只剩幾個副官和秘書參謀,連一個戰斗兵都沒有了。
所以當那位陳姓司令官打電話前來問詢戰況的時候,驕傲如胡姓師長也才說出了著名的那句“成功雖無把握,成仁卻有決心!”,那也是因為戰至那種時候,他也無守住陣地的信心了。
很多所謂的軍事學家喜歡用結果來推導過程,認為那些名將們在戰前就成竹在胸一切盡在掌握,那只能說明他們并沒有經歷過戰爭。
戰場上哪有那么多的謀略天成,還沒開打就注定要取勝的?足夠的勇氣和堅韌再加上那么一點點運氣,或許才是現實。
不過這一次,因為有了四行團這支生力軍,情況將會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
中央主陣地多上三個步兵團的預備隊,足以讓日軍好好喝上一壺!
這就是唐刀經過對曾經戰場和現有防區沙盤對比之后做出的判斷。
但顯然,胡姓師長絕不是輕易信任他人的個性,聽到唐刀慷慨的承諾,依舊抿緊嘴唇,皺緊雙眉,低頭看著沙盤,沒有立刻做出回答。
“我團自攜有山炮12門,82迫擊炮若干,若無必要,我團不會向指揮部請求炮火支援。”唐刀只能再加上一把火。
這可是直接說到胡姓師長的心坎上了。
18軍雖然是那位土木系大佬陳姓司令官的嫡系,屬于第一批調整師,裝備在整個戰區乃至全中國軍中都是不錯的,但實際上11師和18師每師都只有一個直屬炮兵營,擁有12門75毫米山炮,另有24門20毫米機關炮和24門82式迫擊炮歸屬為團屬火力。
看著火力還行,但那要看和誰比,對比川軍、黔軍、西北軍這種來自于邊遠地區的雜牌軍,那當然是牛逼哄哄。可若是和日軍一個師團的重火力比,那可就差得遠了。
18軍麾下3個師合起來的重火力都比不上日軍一個甲種師團,更別說像第一師團那種得到105榴彈炮和150重炮加強的特殊師團了。
如何對外圍側翼陣地進行炮火支援,著實是這位胡姓師長最頭疼的事。
如果四行團自攜有山炮,那意味著他可以放心大膽的將師屬炮兵營12門山炮全部用于中央陣地的重火力分配上。
“此言當真?”驕傲的胡姓師長竟然問出這句話,可見唐刀替他分擔重火力分配問題對他有多大的沖擊。
“當真,且我炮兵陣地應該位于中央陣地和我團陣地之間大約三四公里區域,如果主陣地有需要,我團屬炮兵營還可為中央主陣地提供火力支援!”唐刀微笑著許諾。
“好!怪不得紫山之戰第1師團在你四行團防線面前折戟沉沙!嘿嘿,很多人都說紫山之戰居首功的是外圍八十集團軍出擊時間點選的好,而且兵力出乎所有人的強大,但我卻在很多場合說過,沒有你四行團死守紫山正面防線,外圍打得再好也沒什么用。
那我11師左翼之安危,就全然拜托唐團長和四行團的弟兄們了。”
胡姓師長也是個干脆人,不為別的,就為這12門山炮,四行團就有這個資格。
當然了,花花轎子要人抬,唐刀都不惜拿出12門山炮這種底牌甚至愿意為中央主陣地提供火力支援,他自然也不吝嗇于夸四行團兩句。
至于說他是真的有沒有在各種場合說過這些話,誰去較這個真,那腦袋才真叫是壞了。
于是,四行團防區之事就這樣定下,由四行團負責防御牛場坡、朱家坪、四方灣三處陣地,原本為減輕四行團負擔,自長陽方向來敵胡姓師長欲交給暫34師派出一個團負責,結果唐刀卻是強烈要求承擔。
考慮那里山勢陡峭比石牌周邊更甚,讓四行團派出一個步兵營也不為不可,胡姓師長也就同意了。
而之所以唐刀非要守這條山中要道,自然是因為曾經時空中這段看似簡單的防御終究是因為守軍的輕忽而捅了簍子。
一個日軍步兵聯隊2000余步兵竟然由那處看似天險之地通過,借助地形竟然繞過了朱家坪,直抵四方灣,這才導致了一個步兵團防守陣地告急。
唐刀都已經知道,怎么可能還會讓這個漏洞繼續存在?尤其是他四行團駐守四方灣陣地的情況下,他更不會把全軍的安全放在他人手上。
在胡姓師長哪兒領了軍令和防區地圖,唐刀立刻返回碼頭,那里還有大量物資和人員等待著他的調配。
胡姓師長這次可是客氣多了,親自和少將旅長一起將唐刀送至門口,看著唐刀和警衛班的身影消失于黑暗中,眼神幽然。
“師座,您是不是還有些不放心四行團守我左翼?但據我短暫觀之其軍容軍紀,絕對是一支不弱于我部的勁旅。”少將旅長見自己長官眼神深沉,不由好奇問道。
“恰恰相反,由四行團防我左翼,我左翼陣地無憂矣!四行團的戰斗力有多強我無法給出答案,但他們的這位唐團長,卻是極為厲害的。”胡姓師長卻是微微搖頭。
“那......”少將旅長顯然有些不解。
“唐刀此人,實乃我近年來所見過的最厲害年輕人,沒有之一。”胡姓師長突然說起他對唐刀的評價。
少將旅長一愣,一個‘最’字,一個沒有‘之一’,這個評價簡直高到離譜,至少在他認識這位的幾年中,都沒聽過他對任何人有過如此評價。
“少卿,你知道嗎?從他一進門,我就試圖借助軍職和指揮權占據掌控權,但他卻極為巧妙的將我的強勢一點點化解甚至消弭于無形,甚至到最后,還是他占了主動權。
但這都不是最厲害的,最厲害之處,是他竟然沒讓我起一絲反感。”胡姓師長淡淡說道。
少將旅長倒吸一口涼氣。
他這個屬于少壯派的長官他可是清楚的很,不過三十出頭的年齡,很多他的同齡人還在營級熬資歷,可這位卻是青云直上成了一個主力師師長,無論作戰還是官場上的智慧,那都得是頂尖的。
但這樣的人,竟然會在一場談話中被一個年齡不過二十五六歲的青年牽著鼻子走,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是這位親自說出來,他這個旁觀者竟然還沒發現。
“事實上,當你把唐刀領進我師部作戰室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決定將左翼三個陣地交給他四行團了。”胡姓師長繼續說道。
“那不正說明,唐刀還不是按著師座您的思路在走嗎?最后可是他主動要求去左翼的。”少將旅長微微舒了口氣。
這意味著,再如何厲害的年輕人,還不是著了他眼前這位同樣優秀的中將師長的道?
胡姓師長這次并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說,而是眼中涌出期待:“都說戰場如棋局,一個能讓我想不佩服都難的高手,我倒是很期待他在這場敗勢占了七成的戰場上怎樣打敗他的對手。”
少將旅長臉上泛起苦澀,眼中卻滿是斗志,還未開戰他這位向來心高氣傲的中將師長都認為此戰失利的可能性近七成,可見此戰形勢之險惡。
不過,身為中央軍五大主力軍,日本人再如何兇惡,也得槍口下見過真章再說。哪怕是敗了,集合他全師之力,也得在日本人身上狠狠咬塊肉下來。
見下屬滿是斗志的眼神,胡姓師長眼中露出欣慰,心下卻是微微嘆息。
他這些屬下,剛猛有余,卻是謀略有所欠缺。
就比如他剛剛每繼續說下去的話題,雖說是唐刀主動選擇的左翼,但那可不是唐刀著了他的道,而分明是唐刀窺見他心思,主動上道罷了。
他自詡自己城府深沉,很少有人能從其言行中窺其內心所想,但今日在唐刀面前,卻似乎大門敞開般任其覽閱,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就像唐刀身體里住著一個千年老妖一樣。
這位驕傲的將領當然不知道,唐刀身體里或許沒有住著千年老妖,但卻有未來百年的經歷,從某種程度上說,唐刀了解他或許比他自己還要更清楚幾分。
而唐刀之所以要如此,當然不是要顯擺自己有多能耐。
而是,他要獲得左翼戰場的自主權,當胡姓師長親自送他出門的那一刻,唐刀就知道,他已經默許了。
所有的認可,都源自于實力本身!